高津城內,街頭巷尾,人潮洶涌。早有人傳來消息,宣盛公子凱旋歸來,今日便能進京。
在盛國,談到宣盛公子,那便是天神般的存在。凡有戰事,宣盛公子無往不勝,使得積貧積弱的盛國士氣大振,因此盛國男女老少,無不愿一睹其英雄氣概。
據傳聞,宣盛公子此次出征,巧借地勢,布下奇陣,僅率三千人馬,便擊退了燕趙三十萬軍隊。又有傳聞,宣盛公子起初戰況不利,夜有仙人指點,于是公子親自前往仙山求得神機軍師佐助,那奇陣便是那軍師的神作。
傳言神乎其神,然而身經此事的人卻知道,所謂仙山,不過是三國交界處一座不起眼的無名小山罷了。
終于,一隊身著盔甲、意氣風發的將士穿過了這條街道。人們不難認出,在軍隊前方、身騎戰馬、英姿煥發的女將領便是宣盛本人。然而令百姓驚訝的是,緊挨在宣盛身旁的,既不是什么名將,也不是女屯的貼身侍衛,而是一個身材纖弱的少年,盡管身著戎裝,然而其姿容秀美、清雅脫俗,與軍隊風格實在不相符。
有消息靈通的,早在小范圍內傳開了,那少年便是傳聞中宣盛公子進山尋訪來的神機軍師。人們都言神機軍師未及弱冠,可誰也沒想到那軍師竟是這樣一位風華絕代的美少年。
“依軍師所見,這陣勢如何?”
宣盛騎在馬上似笑非笑,用僅能讓身邊人聽到的聲音說道。
“公子功高望重,實乃盛國之幸。”
上弦不溫不燥,語氣平平淡淡的,絲毫沒有鼓舞雀躍的神色。
“這些人,是來迎接凱旋的將士們的。”宣盛噗嗤一聲笑道,“當然,也可以說是來看你的。”
宣盛本可清晨進城的,可偏偏放慢了速度,又提前安排人員回城報信,將近巳時才大搖大擺地從坊間經過,正是為了讓百姓看清她身旁這個和她的軍隊格格不入的家伙。在宣盛看來,這小娃就愛逞能,分明第一次騎馬,腰板僵硬得很,臉上卻仍裝出一副淡定的模樣,仿佛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似的。不過這也恰恰與她為他營造的人設相符,不會露出什么馬腳。
“公子實在沒必要為我做到這份上。”上弦微微一側頭,小聲說道。
“怎會沒必要?”宣盛不以為然,“既然選擇了跟著我,那得讓人認得你才行。宮內沒那么安逸,你以后行事也要謹慎些。”
上弦曉得宣盛的用意。她此言此舉,無非是想向百姓也向宮中的人展現出她對他的重視,而那軍師的名號也抬高了他的身價,到時候入了宮,就算只能當個食客,人們也不敢過于怠慢。只是他躲藏慣了,一下子暴露在眾人視野之中,多少有些不習慣。
從宣盛的角度,能夠隱隱約約看到他隱在冠系后的淺淺的耳洞。此人男女莫辨,宣盛瞄著那小娃的側臉,越發覺得此人不真實,便是宮中樂坊,也難尋此等美色。
據他所說,之前他一直呆在樂坊,可宣盛卻對他毫無印象。看來回頭得讓呂鳳找個不容易被懷疑的角色去樂坊打聽一下,看看這小家伙究竟是何來頭。
宣盛凱旋的消息不僅傳到了巷陌之間,也早已傳入宮城。盛君此時還在太夫人宮中,一方面是請安,另一方面也是聆聽教誨,換句話來講就是來聽訓的。每當這個時候,盛君總是低眉順眼唯唯諾諾,毫無一國之主的氣概,不時還要咳嗽兩聲,似有意似無意地瞅瞅門外,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你這身子骨,倒連我都不如。”見盛君心不在焉,班氏嘆氣道,“像你這樣,如何治理得好盛國。”
“國事有母親做主,是盛國之幸。”
“雖說如此,你也該知道形勢。”太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陳氏世代功勛,就算陳恪不懂禮數,也不該一斬了之。”
“母親所言極是。”盛君咳嗽了兩聲,敷衍道,“今日宣兒回都,這時想必已經進了城,待她來給母親請安,母親親自教訓她便是了。”
當初班氏剛臨朝,陳氏一族便站在了太夫人這邊,兩相賄賂,如今宣盛到達營地沒過幾天就斬了陳恪,在太夫人看來,也是對她的挑釁。此事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大概是因為宣盛回都,班氏又把這事搬了出來。盛君心中厭煩,但也不敢有所表現。
“依我看,這兵權該收回來。”班氏沉吟道,“兵權常年由女公子掌管,叫別國看了也不成樣子。”
盛君心里道,要是他能說收回來就收回來,也不必在這里聽老太婆嘮叨了。
“宣盛剛得勝歸來,民心所向,又管兵多年,我若此時收回兵權,怕百姓不服。就算強行收回,將士不服,恐怕要生出事端。”
“可笑,堂堂一國之君,竟怕起自己的子女來了。”班氏冷笑道,“我看這女娃就是被你嬌縱慣了。”
雖說如此,班氏還不敢輕易廢掉宣盛,畢竟沒了宣盛,就相當于毀掉了自身的保護符。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在盛國還安定的基礎上。
盛君又敷衍了一陣子,聽見門外似乎一陣喧鬧,忙問左右是怎么回事。
“是宣公子來了。”婢女回答道。
宣盛此時卸下鎧甲,換上了袍服,步履矯健,依然不乏武士風采。她先向父親和祖母行過禮,噓寒問暖一陣,然后便聽從盛君安排跪坐在一邊。
“宣兒此行辛苦,為我盛國守住了西北,我正琢磨辦個宴席為宣兒慶功,”班氏假笑著,讓婢女上了茶,道。
“祖母也不必麻煩,為國效力是兒臣的本分。”
“只是宣兒到了營地,未曾有戰,先斬首將,多少不妥,”班氏皺著眉,似乎為宣盛擔心道,“陳恪乃功臣之后,如此行事,恐亂軍心。你以后出征可要記住些。”
“祖母遠在高津,不明戰局。兒臣所為,自是為大局考慮,祖母且管內務,墊高枕頭便可,軍旅之事不必掛心。”
宣盛和班氏向來三句話說不到一塊兒去。班氏挑她毛病,宣盛也暗暗譏笑班氏不懂軍事,都是陽奉陰違,盛君看著頭疼。
“聽聞你親自去山中請來神機軍師,方能列陣破敵,想那軍師必是絕世奇才。”盛君轉移話題道,“不知那軍師是何姓氏,此時身在何處。”
“軍師姬姓吳氏,名作上弦,此番跟隨兒臣回都,百姓都見過了。”
“既是功臣,理應有賞。”盛君道,悄悄抬眼看向班氏,“母親認為,該封他個什么官職好?”
“我從未聽說盛國境內竟有如此人物,不知軍師祖上何人?”班氏半瞇著眼,緩緩說道。
“軍師是仲雍之后,在山中隱居多年,習得百家之長,不僅軍事,也頗通治國。”
這一連串一半是宣盛杜撰,反正班氏也無從考究人家的祖先,她也就往貴里胡謅了。那小娃連他爹是誰都不知道,吳氏就是無氏,盛國少有此氏,班氏更扒不到他們的家譜。
“軍事和政事畢竟有別,軍師常年居住在盛國與燕趙之交,懂得邊境形勢,卻不見得懂得國內之事。”班氏若有所思道,“封地和官職,過些時日我再考慮考慮。”
宣盛不會聽不出這是推諉之辭,畢竟明面上小家伙已經站到了她這邊,老家伙不會不警惕。不過她也不急,還想著再探探小家伙的底細,也沒爭論,又閑聊了一會兒便先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