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世不是傻子,經宣盛這么一說,立馬明白了長姊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月姬變回吳上弦,重新以男身示人,成為先君為她指定的良人。
早聽說吳相與長姊恩愛非常,現在親眼見了,他才相信此言不假。月姬性情冷淡,相處半年多,無論他怎樣努力,都無法讓月姬如此仰賴。羽世看著宣盛的眼神,不由有些退卻,分明知道此人是他同父異母的長姊,卻有一種他自己才是外人的錯覺。
可是吳相身體不健全那件事……長姊知道嗎?長姊畢竟沒有和月兒正式成婚,若從未行房事,不知道也是可能的。若是她知道,還能是現在這種泰然自若的偏袒態度嗎?
羽世心中苦澀,舌頭卻跟打了結一樣,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這時月姬直起身,轉過來,也不看他,低頭行了個禮,不冷不熱道:“恕在下失禮。”
既不道歉,也不道謝,還真是怪不留情面的。不過羽世確實是幫了倒忙,也不指望月姬能對他有好氣。
正當羽世尷尬地胡思亂想期間,宣盛叫侍女進來,命她帶上弦去沐浴更衣。
“我與世兒敘敘,你洗完再過來。”宣盛貼著上弦的耳朵,小聲說道。
“臣去宮城看看情況。”
“你老實呆在這兒,等竇霏他們回來復命。事情沒查出來,別往外跑。”宣盛卻不答應,嚴肅道。
上弦愣了愣,料想女公子神情變化如此之快,想必是察覺到了什么細節。他點了點頭,也不做爭辯,向宣盛和羽世分別行過禮,退出了內室。
其他人都出去了,羽世一下子緊張起來。眼前的人是他全無記憶的長姊,也是舉國景仰的女將,不怒自威,讓他感到一陣無形的壓力。就算不是長姊氣質威嚴,單憑他近期遠期做過的那些蠢事,就足以讓他在長姊面前抬不起頭來。更何況他自恃勇武,卻被長姊輕而易舉地打趴下,又親眼見長姊在烈火中從容不迫、指揮調度的模樣,更是心生敬畏。
此時只有姐弟兩個人,羽世見宣盛看著自己,神色之中并無凌厲,心想總歸是自己有錯,不如服個軟,于是驅身上前,跪在月姬原本跪的地方,請罪道:“弟未認出長姊,讓長姊受此重傷,深感汗顏無地!”
宣盛卻不答話,目光落在羽世眉眼之間。羽世心中忐忑,也不敢與她對視,半晌聽她呼出一口氣,他抬眼看她,只見她眼角帶著笑意,卻透露出絲絲苦澀。
“送你離開之時,你就像許兒那么大。一晃十多年了,我還以為見了面會認不出你……”宣盛說著,眼里滿是歉意與懷念。
羽世本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此時鼻子一酸,見宣盛伸出手來,便將她的手握住。
“若不是長姊,我今日要喪身火海了。”羽世說道,“請長姊安心養傷,我一定盡快抓到縱火主謀。”
宣盛的手在羽世掌指間摩挲,羽世能感覺到她的掌心很粗糙,想必是常年習武的緣故。他也練過武,手上卻沒有這么厚的繭子。她的手背上,還有一條縱行的細長疤痕,一直延伸到袖中,也不知是何時傷的。
“宮中情況如何了?”
羽世回過神來,答道:“火勢已經控制,現有韓侍衛守在宮外。抓獲奸細十余人,已送去牢中審問。”
“韓術細致入微,可堪此任。”宣盛點點頭道。雖是如此說,宣盛回想起所見那些人的狀態,卻覺得單是審問,不一定能問出什么來。
羽世不愿繼續此話題,轉而問起宣盛這些時候的經歷。宣盛只道是被呂鳳調換了身份后被困在山谷之中,好容易才尋得出路。
“呂侍衛無父無母,跟隨我多時,忠誠不二,可惜最后竟尸骨無存。”宣盛惋惜道。
“能為救長姊而死,我想她也是死得其所了。”羽世回道。
這個時候,使女來報,侍衛竇霏求見。
“讓她去東邊的宮室候著,寡人隨后就到。”羽世吩咐道。
東邊還有兩座別宮,一座盛許暫住,另一座還未打掃,是羽世打算自己住進去的。見羽世有意避著她,宣盛輕聲一笑,道:“竇霏也是替我做事,直接叫她來此處便是了。”
羽世本不想讓長姊一回來就如此勞神,見宣盛這樣說了,也不堅持,吩咐使女去引竇霏從東門進來。竇霏入了室,恭恭敬敬地行過禮。
“君上,女公子,那些人都是啞巴,口舌麻木,說不出話來。”竇霏道,“也不會寫字,臣等問不出究竟,故來向君上和女公子請罪。”
“都是死士。”宣盛道。又看向羽世,問:“是誰勸你今日去田獵?”
“我……”羽世沒想到宣盛在這個時候突然追究起田獵的事,支支吾吾道,“無人勸我,是我一時興起。”
“真是奇怪,百官都知道你出去田獵不在宮中,為何要堵塞宮門,獨獨傷害老弱婦孺?”
羽世愣住了,一時語塞,這時使女又報,侍衛韓術在宮外求見。羽世忙令叫人進來,只聽韓術稟報:
“君上,女公子,火已撲滅,各處宮室皆受了災,唯有德盛宮火勢最小,未有毀壞。”
德盛宮說的是羽世的寢殿。羽世隱約覺得不妙,又見宣盛神色凝重,越發有些不安。
“另外,在清秋宮的庫房里,發現了魏相的尸身,大約是窒息而死的。”
“什么?!”羽世一拍榻沿,腦袋一蒙,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晚到一步,尸體燒焦,恐怕就難以辨認了。”
“怎會如此……魏氏不去圍場,我以為他只是抱恙……”羽世低聲嘟噥。
宣盛皺了皺眉,看了看韓術,又看了看羽世,見他沒了主意,于是下令:“將尸體好好收殮,莫要使之受辱。”
韓術正要領命出去,宣盛又止住他,道:“好好查查今日前去田獵的大臣,不要漏掉任何一個可疑之人。”又吩咐竇霏:“你回去繼續查驗那些人的底細,弄清他們到底是從哪里來。在城中布告,看看有沒有人認識或見過這些人。”
“在下這就去辦。”
安排過后,宣盛呼出一口氣,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心情頗為煩躁。
“長姊,現在……”
“你平日可曾重用魏氏?”宣盛又問。
“魏氏是那曾擁立逆賊的鑊陽君的主君塞過來的,弟怎敢重用他?”羽世一慌,連忙說道,看著宣盛的眼神,卻越發沒有底氣。
“那個魏人,十有八九是個替死鬼。”宣盛皺了皺眉,又看著羽世。羽世猜想長姊莫非是懷疑自己,剛要替自己辯駁,只聽她又道:
“此事有些棘手,你還要多多安撫大臣,莫要讓他們多心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