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世仔細想想,雖然他口上說是因為祖母來找她,但祖母對長姊似乎并沒有半句好話,于是他便道:“祖母知道長姊回來,怨我沒有早早告訴她。我想祖母一個人怪孤獨的,長姊若是得空,去看看祖母也好。”
“祖母老了,看到我徒生閑氣,去了也無益。”宣盛似乎并不以為意,道,“她若是對你好,孝敬她便是你的本分。只是人老了就容易糊涂,你也不必事事聽她的。”
羽世自然聽出了長姊的言外之意,她和祖母之前徒有祖孫之名,卻無半點情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多勸。只是他覺得奇怪,那樣慈愛的祖母,為什么會和他精明的長姊發展成這樣水火不容的地步。
“其實祖母還比較在意,如今長姊病好了,有何打算?”羽世又道,“是入朝為官,還是有別的打算?”
“這大司馬之位……”
果然長姊還是想要兵權嗎?她想要,放在她手里,他也沒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宣盛也在觀察著羽世的神色,見他神情自然,不由覺得欣慰,繼續道:“在我看來,不如讓竇霏來擔任。杜氏雖無過錯,卻資質平庸,不圖進取,不足以強兵。”
“可竇氏乃女流,恐難以服眾……”
宣盛輕笑一聲,道:“那些不服我當大司馬的人,如今在這朝堂上都說不上話了。”
羽世臉色一白,是啊,有長姊這個先例,誰再敢說女子不行,都只能自討苦吃。只要長姊在,盛國就不會像周禮那般貶抑女性,他應該早意識到這一點。
“且不論男女,竇霏整頓殘兵回都,助你登位,又在盛宮火起時搬兵救火,無論是功勞還是才干,都足矣位列六卿,比那些尸位素餐的舊貴族強上百倍。”宣盛一邊說著,一邊翻看著簡策,“想要當一個君主不難,難的當一個能保全國家并使之強盛的圣君明主。在這亂世之中,想要盛國不斷向上,就要善于招攬和任用賢才。你也長大了,什么人可用,什么人該用,你該有自己的判斷。”
羽世謙虛受教,宣盛又和他講過許多用人之道,羽世才忍不住道:
“那長姊呢?長姊就無入朝的打算?”
宣盛又一笑,看著羽世,問:
“世兒,你覺得自己的威望,與我相比如何?”
羽世一時語塞,垂了垂眼,道:“弟遠不如長姊。”
“你還年輕,需要歷練。”宣盛也不打擊他,道,“我若是入朝,難保不出現黨派之爭。以防萬一,不如把陶陵給我,我替你戍邊。”
陶陵哪止是邊,作為一塊飛地,陶陵并不與盛國國土接壤,往來之間還需借道他國。似此這般,若是真讓長姊去了,恐怕以后更難相見。這樣想著,羽世也說了出來,宣盛似乎也早有計劃,道:“陶陵富庶,又是戰略要地,正需要可靠的人守著。我離高津遠點,也打消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的歪念頭。”
“列國皆有宗室擔任要職,長姊為人正直,何懼旁人別有用心?”見怎么也說不動宣盛,羽世不由心急,早忘了班氏的囑咐,忍不住道,“還是說長姊急著離我而去,是怕我對效安君不利?不會的!我向你和列祖列宗保證,會對姊婿敬而遠之,絕無半分不軌之心!”
這話是羽世頭腦一熱脫口而出的,一出口,羽世就有了幾分后悔,萬一長姊真上了心,叫他發毒誓,限制他和上弦見面,倒讓他更加苦澀。更何況,這些天長姊都沒有提到他和月姬的關系,由他先開口挑破,不知道長姊會作何感想。
羽世正不安著,宣盛卻噗嗤一笑,手伸過來在羽世頭頂上比量了幾下,最后還是放下手搭在他頭上。
“非要長姊直說嗎?我是想找個地方偷閑,離遠點不鬧心。”宣盛說著,理了理羽世頭上不整齊的碎發,心說這孩子發質怕不是也隨了爹,跟她的幾乎一模一樣。分明小小時候還軟得很……果然長大了,不能一直把他當做小孩子了。
“至于上弦……國內一時又沒有能替代他的人,我是想讓他多留些時候,可若是讓他一個人留在這兒,他那偏執的性子,我又不放心。”
所以還是都不要走了的好。羽世心里嘀咕。難得長姊和祖母能意見一致,他夾在中間卻開心不起來。
“你們年紀相仿,你多跟上弦相處相處沒什么,只要記得克己復禮,他也不會敷衍你。”
“那長姊是想一個人走?”
宣盛話語雖溫和,羽世卻總覺得長姊不會如此大度,依舊無法安下心來。
“到時候再看吧。現在朝廷缺人,我也不急著走。”宣盛說著,又把羽世的碎發弄亂,把手收了回來,“更何況,我還沒看到弟弟成婚呢。”
“長姊都還未婚,弟怎可先婚?”
“你說我和上弦啊……”
羽世心里一顫,不知自己為什么要自討苦吃。若是長姊現在還不知道……那她知道后,不知道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寵效安君。若她知道,那說明她根本不在意那種事,那他可謂輸得徹徹底底,在長姊與姊婿間不如封心鎖愛抽身去。
“好像是缺了個儀式。不過此事也不急,如今這世道,也不必過于在意長幼之序。你是請過期的,我們的事,等你大婚之后再說吧。”
在出征之前,宣盛確實想過給小家伙一個隆重些的婚禮。然而逃命回來,只見單純是她那還沒開始放東西的墓坑就那般逾制,前一陣子大火又焚毀了不少東西,重建盛宮更是花費不少,她若是還要什么虛無的體面,免不了搜刮民脂民膏。更何況現在沒有父君催促,祖母又像個外人,上弦也是父母雙亡,根本不會有想為他們的婚事上心。既然如此,不如等她將來帶著他去到一個無人管束的地方,自己隨心主持這個禮儀,也省得拘禮麻煩。
“不說這了,”宣盛見羽世欲言又止的樣子,料想他還打算支吾,于是換了話題,好叫他不要問下去,“我與奉常商量了些你婚事的細節,有一事還是要知會你一聲。去與齊國交接迎親的,還缺一個有身份的宗室。旁的人與你關系都太遠,又沒個在朝中有作為的。”
聽到這兒,羽世早明白了宣盛的意思。事實上,自長姊回來,也有人向他提過此事,只是羽世沒有正式答應罷了。果然,宣盛沒有停頓,繼續道:
“這樣算來,還得是我親自替你迎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