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盛預計得不錯,快到正午時,媯祺坐著馬車來到了離宮,按宣盛的意思,一切從簡,隨行人員除了侍衛之外,便只有幾個貼身女侍。
這日媯祺換上了黑色的正服,頭上只簪了兩枚玉笄,裝飾簡約,卻更顯端莊大方。沒有贊者跟著,宣盛也不拘什么禮儀,請媯祺到殿內坐下,便叫侍者去備茶。
“弟媳早起忙了好一陣子,現在大概累了吧?”宣盛笑著問道,“在盛宮里,還住得慣嗎?”
“勞長姊掛念,妾在宮中一切都好?!?/p>
“你跟世兒昨天還是第一次見面,如何?覺得他怎么樣?”
媯祺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答道:“君上風度不凡,得以嫁給君上,實在是妾的幸事?!?/p>
“今早見祖母,她對你如何?”
“祖母溫和慈愛而不失威嚴,聽祖母教誨,妾受益匪淺。”
她挑的孫媳婦,倒是從來都挺滿意的。不過宣盛倒也并沒有多少不滿,道:“對你好就好。祖母活了大半輩子,人生閱歷豐富,自然會有你可以學習的地方。不過人老了,有時也偏激一些,若是什么時候讓你受了委屈,你也多擔待擔待。”
“長姊說得是。”媯祺點頭道,“祖母常感支節煩疼,女醫治了總不見好,妾改日叫榆襄姑娘給祖母看看?!?/p>
宣盛又噓寒問暖了一陣子,媯祺也一一作答,答得倒是得體,只是多多少少有些客套的嫌疑。宣盛很快厭倦了這種抽問答案的對話,輕輕一笑,道:“說了這半天,還沒聽你說有什么不滿意的。在我這不必這般中規中矩,有什么好奇想知道的,也可以問我?!?/p>
在齊王宮,媯祺自小被教導要識禮得體,還沒有見過這樣灑脫的人。雖然如此,她一入盛國境內便認識了宣盛,又是蒙長姊一路照拂,幾天下來,對宣盛的感覺,反而比夫君更親切幾分。
媯祺確實有一件比較在意的事,只是還未了解清楚便冒冒失失地向長姊提起,似乎也不太好。正猶豫要不要先問些其他問題,這時,侍者來報,稱“公子許到了”,宣盛讓他進來,媯祺轉頭一看,便見一個總角孩童邁著輕快的步子跑了過來,先向宣盛行了個禮,又向媯祺行禮,道:
“兒臣拜見母親,見過君夫人?!?/p>
“這是我的兒子許兒,叫舅母認識一下?!?/p>
見到盛許,媯祺還有些意外,她知道盛女公子還未婚,可并沒有人跟她說過宣盛還有個兒子。盛許雖說長得粉雕玉琢,卻和宣盛并不怎么像。媯祺立即反應過來這可能是個養子,然而畢竟是長姊之子,也不能過于敷衍。正考慮著身上有什么可以拿來給孩子做禮物的,只見小娃娃又向她行了個禮,道:
“見過舅母。”
說完,又眨巴著兩只大眼睛,笑瞇瞇道:“舅母真好看。”
小孩子乖巧純真的模樣叫媯祺看了喜歡,她想到了該給他什么,于是便叫他上前來,讓他伸出手,從腰間的配飾之中解下一枚小型玉玦放到他手心里。
“這是由昆侖山采的玉料,請齊宮匠人精心雕刻而成的。小公子就如同這玉一般純凈無瑕,正好給小公子作見面禮?!?/p>
玉是尊貴身份的象征,玦取決斷之意,也算是對孩童的一種期許。小家伙也不推辭,道了聲“謝謝舅母”,把玉玦捧在手心里把玩著,似乎很是喜歡。
盛許又看了看宣盛,母親笑著對他說了聲“去玩兒吧”,便放心收了禮物,向宣盛和媯祺告了別,又跑了出去。
“先前不知道長姊有子,沒做準備,險些失了禮數?!笔⒃S走后,媯祺松了口氣,笑著說道,“小公子大概不是長姊的親生兒子吧?”
“確實不是親生的,不過許兒識禮又聰慧,我也愿將他視如己出?!毙⒄f著,又想起了些往事,道,“世兒小時候也是許兒這樣,活潑機靈,又嘴甜,特別討長輩喜歡。只是后來被送去齊國,路上又出了些意外,才這么多年都沒能回到都城來?!?/p>
宣盛說的這些,媯祺也曾聽過一二。她幼時便知道盛君的獨子在齊為質,只是據傳聞,那位盛公子平平無奇,因此她也未曾留意。后來又聽說那人并非真的盛國公子,而她要嫁的,是真正的盛國公子,她便也托人打聽過,對她未來夫君的經歷也有了些并不全面的了解。見宣盛提起,她也就豎起耳朵,聽長姊講起未曾與人講過的夫君少時的趣事,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起來。
“長姊真的很寵愛君上?!眿傡髡f道,“妾在齊國時,與兄弟們都不怎么來往,倒真有些羨慕長姊和君上的關系?!?/p>
“只是可惜,我跟你講,也只能講些世兒很小的時候的事。”宣盛嘆息道,“我在世兒身邊缺失太長時間了。好在世兒的養父母都還不錯,把他教得很好。他的養父是個商人,精明而本分,現在人還在都城,也不曾刻意向世兒討要什么。你若是有心,隨世兒去見見他的養父母也好。”
“妾記下了?!眿傡鼽c頭道。說到這里,媯祺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有什么話想說,卻又不好開口。宣盛注意到了,問:
“有什么想說的直說便是?!?/p>
“長姊,”媯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從前君上身邊,是不是有個名喚月兒的女子?”
宣盛聽了這話,笑意減了半分,問:“你是從哪里聽說這個名字的?”
見宣盛這樣的反應,媯祺猜測自己可能問了不該問的,于是道:“聽女侍們偶然提起,或許是妾理解錯了?!?/p>
宣盛從媯祺的眼睛里看出她是在遮掩。哪個女侍,又是在什么情形下,會叫出“月兒”兩個字?想必是世兒脫口而出的。
“月姬的事,其實也不是不能讓你知道,你也不必替世兒遮掩?!毙⒂忠恍Γ謴土嗽倦S意的樣子,“她是效安君的胞妹,是第一個認出世兒身份的人,也算是有功一件,世兒繼位后便把她留在宮里住了一段日子。只是可惜,去年宮室起火,那小丫頭沒逃出來,不然或許你之后還能見到她?!?/p>
“是妾問得唐突了?!眿傡饕娦⑺坪醪皇翘貏e在意,略略安了心,道,“月姬想必是極好的人,如此薄命,真是叫人痛惜。長姊大概見過那女子吧?她是怎樣的人?”
宣盛看著媯祺,輕笑一聲,道:“泰兒怎么對一個已經過了世的姑娘如此感興趣?”
媯祺耳尖一紅,垂眼移開了視線。未等她回答,宣盛又道:
“那姑娘比世兒還大一點,莊重沉穩,不茍言笑,倒有幾分苦修者的感覺。世兒想起她來,大抵是覺得對不起她吧?”宣盛呷了一口茶,又繼續道,“不過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她并不是世兒的姬妾,也不會再出現在世兒的后宮?!?/p>
媯祺沒再提月姬的事,轉而說起其他話題。宣盛也沒再說什么。到了時辰,宣盛送走媯祺之后,宣盛臉色才沉了下來。
“叫人從媵妾那兒打聽一下,世兒昨夜都說了什么。尤其是有關月姬的事,每個人都問一遍,一句話也不許漏?!表n術就站在一邊,聽見宣盛吩咐道。
韓術領命,卻并不立即去照辦,微蹙著眉,說:“公子,其實君上與效安君并沒有發生那種關系……”
“當了世兒那么久的姬妾,上弦怎么暴露了身份,怎么一朝失寵,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宣盛冷冷一笑,目光陰冷可怕,“他碰了他,還一直記掛著他,新婚之夜還要在新婦面前喊他的名字!”
見宣盛動了怒,韓術也不再多言。說起來,他也曾經在君上和效安君之間添過一把柴火,對此他深感后悔,不過好在他也曾守在門外,知道后面的結果。
女公子謀慮深遠,應該不會意氣用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