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慌慌張張來報,稱效安君倒在了醫署的時候,羽世還在隨便翻看著閑書,聽到消息瞬間傻了眼,沒等聽清楚具體緣由,就已經沖出了寢宮。
實際上,內侍也根本說不清楚。效安君突然倒地,似乎是看了什么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他手上竹簡上的文字,奇形怪狀、歪歪扭扭,內侍認不得。他帶來的侍衛只顧去喊其他醫者,也沒有什么解釋。混亂之中,他也只能先將此事報給君上知曉,只是沒想到君上對效安君竟如此關心,以至于驚慌若此。
羽世來到醫署,見上弦已被搬到席上,醫者跪在一旁,正在為他診脈。他瞬間紅了眼睛,擠開翟安和宋柘,問醫者到底怎么樣了。
“大人是勞累過度,氣血生化不足,再加上情緒刺激,氣機驟亂,這才昏厥過去。”醫者答道,“此種情況,雖也有法醒神,卻不如讓大人休息一陣子。”
“……怎么會這樣?”羽世顫抖著伸出手,附上上弦的臉龐,埋怨自己如此大意,竟沒發覺他是在臉上敷了粉,才讓自己看著沒那么憔悴。羽世抬了抬頭,質疑地看向翟、宋二人,沉聲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翟安臉上也有幾分愧色,猶豫了片刻,跪下行禮請罪,道:“恕在下未能早報。女公子突染重病,大人為此已有三日不曾休息了。此病唯有女醫榆襄知道療法,在下日前來尋榆襄,得知她已死,回報效安君,效安君這才親自來尋藥方……”
“長姊?長姊出事了?”羽世愣了愣,突然惱怒道:“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早說!長姊怎么了?他要找藥方,為什么不直說給寡人聽?”
“那是因為!……”翟安自知已經瞞不下去了,可是又覺得此事在君上面前實在難以啟齒:“公子得病,是因喝了君上賜的酒……”
“放肆!那酒是祖母送的,祖母怎么可能……”
說到這里,羽世突然愣住了。祖母一貫不喜歡并且提防著長姊和上弦,卻突然一反常態地送酒祝福,他原本還以為她是想開了,原來……原來!
正發愣間,羽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推開了。他轉回頭來,只見上弦已經清醒了過來,面色陰沉得可怕。羽世從未見過上弦的神色如現在這般陰冷,就是當初他試圖強迫他那會兒也沒有,仿佛眼里藏著利刃,連目光都能剜下血肉。
“上弦……你……”
見上弦撐著想要起身,羽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上弦卻再一次把推開,自顧自地去尋履。
“上弦,是我不好,我不該打擾你……你太累了,先歇一會兒,要找什么方子我去找……”羽世攔在上弦面前,苦澀道。他有點不敢對視上弦那陰鷙的目光。他的眼神飄忽著落在上弦的嘴上,但見那嘴角硬生生地扯出一道弧線,接下來,便聽到那滿是嘲諷的話:
“是太夫人做的,嗯?”
“不是……”羽世下意識地要否認,上弦這個時候身子一轉,已經扒拉開他,從縫隙中就要擠出來。
“上弦,不……你冷靜一點……事實不是這樣的……”羽世又按住上弦的肩膀,慌慌張張道。然而上弦身上的寒意仍然使他膽怯,只聽他嗤笑出了聲,道:
“放心,我可不會隨隨便便提著劍去殺人,也不會哭天喊地求你把人處死。”
站在周圍的醫者、內侍、護衛,都明白此時自己不宜摻和其中,悄悄地退到了一旁。內侍們也是頭一次見人如此明目張膽地對君上和太夫人進行嘲諷,還是當著君上的面,心里捏了一把汗,卻見君上一反平日的沖動易激,態度甚至顯得有些卑微。
“讓開。”上弦又說道,此時聲音中已經不帶任何情緒,平靜得猶如死水。羽世卻只是僵著不動,上弦便不再理他,只當他是個死物,攀著他的肩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仍往榆襄那間房里去。
“大人,還繼續找嗎?”翟安湊上來,也不敢過問其他事,只是壓低著聲音問。
“找……繼續找。”
上弦此時已經明白,他現在的舉動無異于是在做無用功。既然榆襄自己參與到了毒害公子的計劃之中,敢把他的醫案留在這里,卻不肯詳細列出毒方藥方,那么她還留著公子醫案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想必她也根本沒有為他準備下一療程的用藥,要不然留著解藥,前功盡棄了可就不好了。
一枚枚竹簡上一掠而過,上弦越發麻木,幾乎要忘了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他不相信女公子會看錯人……一個在她口中仁心仁術的醫者,一個曾救過她命的醫者,一個深受她禮遇的卑賤之人,究竟出于什么考量,竟與他人一氣,處心積慮地要害她呢?
上弦正出神,在架前移動著,腳下突然一絆,險些跌倒。等站穩了身,上弦一低頭,只見衣著華服的盛君,正貓腰蹲在地上,雙手扶著他,看著他,一臉擔憂的模樣。
“你給我出去……礙事。”
上弦幾乎沒有思考,便脫口而出。說完,只見羽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神情變得格外沮喪。只聽他說了句“那我到那邊去找”,便默默離開了他的腳邊。
羽世的衣袍上沾了灰,雙手也有翻找未晾干的草藥后留下的泥土痕跡。冠冕堂皇的一國之君,竟跟著下人一起翻箱倒柜,團成一團,得像個花里胡哨的石塊。
若是他當真不知情,那他此刻的確委屈。說來盛羽世雖無知莽撞,卻也還算得上是個有情有義之人。上弦自知對盛羽世似乎太刻薄了些,看著這個努力但笨拙的身影,還是嘆了口氣。
“君上。”
羽世原本要走,突然聽上弦叫他,語氣也莫名溫和了許多,不覺心頭又起了一絲希望。他回過身來,見上弦面上雖無表情,態度也冷冷的,卻也不見方才那般的敵意。只聽上弦又道:
“你若有心幫忙,與其在這兒耽擱時間,不如去試試太夫人。”
“好!你說,我要怎么試?”見上弦用得著他,羽世一下子來了興致,眼睛都亮了起來,等候上弦的部署。
“你去太夫人那里裝瘋,徐內侍……還有你們幾個,攔著君上,做做樣子就行。就說君上見太夫人送女公子的酒味甘醇,自己留了一壺,剛喝了一杯,就變成這樣了。”
上弦又細細說了些要注意的細節,又吩咐翟安跟隨同去,以對羽世如何裝瘋進行指導。若是太夫人那里真的有解藥,也只有她最寶貝的孫子出了事,她才能沉不住氣拿出來吧?
眾人走后,上弦繼續又翻了一陣子,依然沒什么成果。宋柘他們翻遍了所有丸藥,也沒能找到他想要的那一種。等看過最后一篇病案,上弦終于脫了力,坐在書架前,茫然地看著窗外的天空發愣。
“女醫的尸身,是君夫人派人收殮的?”
這話問的是最初羽世安排過來幫忙找東西的小內侍。羽世帶著一群人風風火火地離開后,只有他還留在這里。經過剛才那些,他早明白了君上對這位的態度,也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因此對上弦畢恭畢敬,不敢違逆。見上弦發問,忙應了聲是,心卻又懸了起來:
難不成這事,還要去君夫人那里再鬧一場?
他對效安君已經怕了,此時只想著早早抽身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效安君的話,還是讓他獨善其身的幻想破滅了。
“……帶我去君夫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