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VE附屬醫院,是當前世界上最頂尖的醫療機構,規模龐大,技術先進,在醫學界有著圣地般至高無上的地位。每日在醫院進進出出的人數不勝數,但多數人從來都沒有機會踏上其中最高的那棟樓的電梯,甚至不會從門前經過。
午后,一個女子踏上了這棟樓最東側的電梯,按下了通往頂樓的按鍵。只見她一身再尋常不過的襯衫長褲,卻穿出了不同尋常的挺拔,襯得身姿如修竹般勁直。上了樓,通過一道門禁,護士站內的護士見她來,笑盈盈地招呼了一聲,她也點頭示意,輕車熟路地邁向其中一間病房,步伐穩健,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BC床的家屬真的太帥了。”目送宣盛的背影消失,一個護士不禁嘖嘖嘆道,“英姿颯爽,一看便是軍人的氣質。雖然這么說不太道德,但我真有點希望BC床的病號再住久一點,這樣我就能多看看她了。”
宣盛沒有聽到小護士的議論聲。關上門以后,外面的聲音便無法進入病房。房間里只有兩個病床,靠窗的那個上面沒有人,唯有被褥平平整整地鋪在床上。陽光暖暖地灑進窗臺,給藍綠色的室內環境染上幾分柔和的色彩。宣盛拖過扶手椅,來到靠門的那一個病床前坐下,目光低下來,眼神平和而專注,帶著一種穿透喧囂的溫情。
這棟樓中住的都是一些身份特殊的病人,有財閥顯貴,也有政府要員,有特務刑警,也有潛逃罪犯,總歸是一些身份需要保密的人物,病人的姓名,也往往用床號替代。ABOVE的醫護人員都經過特殊培訓,要對這里的一切守口如瓶。小護士們習慣了這里的工作之后,漸漸對這里的一切也就沒有那么多好奇心了。然而這BC床的患者,卻很難不引人注目。倒不是因為他和他的家屬有多好看,主要是他所患的疾病……實在是太令人費解了。
上弦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表情寧靜,如同睡著了一般。然而他的胸廓沒有起伏,鼻前也沒有氣流。宣盛用手掌撫了撫他的面龐,沒有黏膩的油脂,有的只是冰涼涼的觸感。
見上弦還是沒有一絲生氣,宣盛不由苦笑了一笑,卻并不氣餒,畢竟合虔那小子承諾過,一定能讓上弦醒過來的。
宣盛之所以相信合虔,除了當初他不顧自己安危向她遞上輸氧管道之外,還在于他用行動證明,他有那個地位,也有實力幫到她。
她剛醒過來時便能看出來,他和當時其他穿得鼓鼓囊囊的人不一樣。所有人都聽命于他。后來,隨著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逐漸加深,她便更加確認了這一結論。
他是掌握這個世界頂端技術的人,比墨家鉅子還要權威。
做過檢查后沒多久,她和上弦便轉移到了這邊的機密病房。只不過由于她沒有在系統建檔,而她從外表看上去又過于正常,所以這邊的醫生護士只當她是家屬,也沒有把她當病號看待。她夜里宿在這里,白天卻基本不會露面。合虔在靠近越鳴園的地方給她安排了一個小房間,并在那個小房間里給下級們排班,讓他們輪流教她在這個世界所需要掌握的各類知識和技能。
聽上去蠻荒謬的。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合虔對她展現出十足的禮遇,也沒有限制她的行動,這才使得宣盛能夠在短短三個月內就熟練掌握了現在的語言和文字,并像現代人一樣正常生活。他還親自擔任著她和上弦的主管醫生,親自主持他們身體變化的研究。前些天合虔還找過她,聲稱已經弄明白了他們幾千年身體毫無變化的機制,總結起來大概是這樣的:
有一種成分A,能夠阻止細胞衰老,達到一定量時可以使細胞代謝完全停止,相當于凍結了機體的時間;另一種成分B,與前者結構相仿,卻是能夠致病乃至致死;A在自然條件下能夠轉化為B,棺液里又存在物質C,能夠逆轉這個過程。由于他們長期浸泡在含有物質C的棺液中,A經過化學修飾,已經無法轉化為B,但要想讓上弦蘇醒過來,還需要等他體內的A進一步分解,直到其含量低于使細胞凍結的閾值為止。
合虔說得頭頭是道,卻并不那么淺顯易懂。宣盛起初只是默記在心里,后來自己琢磨著,漸漸也明白了什么意思。
簡而言之,上弦能夠轉醒,只是需要時間。
宣盛不懷疑合虔的推論,她也相信上弦既然能夠與她同時出現在這個只能從內部打開的棺材之中,大概是知道復活的原理的。雖然不知道是哪個鬼才打造的鎖,但上弦大概是自己進去的,自己鎖上,也早料到有一天可以出來。
所以她相信合虔的理論,也是相信上弦不會傻乎乎地殉情。
現在的世界她適應得很好,可是她卻無法不去好奇過去究竟怎樣了。通過值班人員、書籍和網絡,她意識到盛國完完全全在史料中消失了。合虔說是因為秦始皇下令焚書,毀壞了大量先秦史料,可盛國在亂世中茍活了那么久,怎么就一絲痕跡也沒有了呢?
要想知道在她死后究竟發生了什么,恐怕只能等上弦醒過來了。只是根據測算,上弦骨齡停留在了二十周歲,也就是說,他“死”的時間和她差不了太多。若是他也不知道之后發生了什么……
那便罷了。
無論如何,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所幸,來到這個時代的,并不只有她一個人。
“我今天晚上和合虔一起去首都,要見一個大人物,”宣盛把手最終放在上弦的掌心,輕聲說道,“別人稱呼她為永曜執政,也就是一國之君。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國君這種說法了,她是這個共和世界的統治者,掌握著比山海經所記載的更為廣闊的疆土。”
說到這里,宣盛不由自主地把手收得更緊了些。
“她是合虔的上級。我能感覺出來,合虔之所以對我們這么上心,一定程度上也是得了她的命令。執政大人想見我,無非出于兩個原因,要么出于好奇或是禮儀,想要見見我這個‘古人’,要么是需要我為她賣命。她下令在學術界封鎖了我復活的消息,那么她的目的,就只能是后者了。”宣盛頓了一下,隨即莞爾一笑,“其實我還挺喜歡合虔的。不知道為什么,他總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那孩子善良又心軟,他認準的領袖,不會是什么暴虐之人。”
每次來看上弦的時候,他都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宣盛知道,他是聽不到她說話的,可她總覺得,多在他耳邊嘀咕嘀咕,便能叫他醒來得更早一些。他睡覺一向很淺,經不住大動靜的。
“今天晚上,我就不在這里了。”說到這兒,宣盛眼底頗有幾分自嘲,“以往每次臨行,我都拿婚事哄你,哄了兩千多年,最后也沒能成婚。這次就不說成婚的事了。等我好不好?等我回來再醒來。”
宣盛牽過上弦的手,貼在唇邊吻了一吻,隨后又將他的手放回被子中掖好,最后看了眼他的臉,又看了眼時間,隨后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病房。
她是一柄利劍,經不住久在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