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虞茜琳都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也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被批評過。這一次被學校教導主任叫到教導處，她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一時之間也無法接受寫保證書這個事實。虞茜琳心中充滿了委屈，卻又無法和任何人訴說，也沒有人理解她心中的委屈。

走出教導處辦公室，虞茜琳強作鎮定，表現得毫不在意的樣子。她停下來，想和郁舜浩說聲再見或者道個別，卻見郁舜浩正沖她抿嘴微笑。虞茜琳也笑了笑，然而淚水卻早已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為了不讓郁舜浩發現，虞茜琳轉身向較遠的樓梯方向走去。

那時正是晚餐前后，學校的喇叭播放著張學友的《吻別》：

“……就在一轉眼，發現你的臉，已經陌生不會再像從前。我的世界開始下雪，冷得讓我無法多愛一天。冷得連隱藏的遺憾，都那么的明顯。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

凄美的旋律中，虞茜琳覺得這一切實在過于諷刺，她和郁舜浩最親密的接觸不過是牽了一下手，連擁抱都沒有，更別說“吻別”。越想心中越是委屈，虞茜琳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淚水奪眶而出，瞬間哭成一個淚人。

為了不讓舍友或同學看見，虞茜琳飛奔著來到長陽湖畔的聽雨閣，盡情地讓自己一次哭個夠。直到晚自習的鈴聲響起，虞茜琳才平復心情，跑回教室。坐下后，虞茜琳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晚飯，便從書包里拿出來一塊黑巧克力補充能量，這是晨跑時郁舜浩給她的。剛送到嘴邊，虞茜琳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后一塊有著“特殊味道”的巧克力了。想到這里，委屈再次涌上盡頭，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同桌姚曉霞見狀，忙問虞茜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虞茜琳點點頭說肚子疼。

姚曉霞又問要不要去陪她校醫務室看看，虞茜琳搖搖頭說沒事。

虞茜琳趁機回望了一下郁舜浩，只見他把書本在桌子上壘得高高的，頭埋在書堆里，看樣子是在做題——或許學習也是一種療傷的方式吧，又或許學習就是這個年齡階段應該做的最正確的事吧，虞茜琳一邊想著，一邊拿出練習冊，開始靜下心來做題。

郁舜浩沒有吃晚餐，他也沒有靜下來學習，但他無論如何都會把作業完成，這是從小學時候抄郁蘭蘭作業養成的習慣。由于老師們把作業布置得滿滿當當的，郁舜浩為了完成作業，也就沒有時間去想其他事情了。

晚自習下課后，郁舜浩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他習慣性地買了一份自己最喜歡吃的炸年糕。吃著吃著，便想起來和虞茜琳一起來買炸年糕的事情。許多往事浮現在眼前，想起了初中時男生們追虞茜琳的往事；想起了自己被副校長留下來談話，虞茜琳和郁蘭蘭留下來等他的那個下雪天；想起了，自己當初努力學習就是為了要和虞茜琳一起考到郁江中學……

一時間，郁舜浩覺得自己失去了人生的目標。他不想馬上返回宿舍，決定沿著街道走走，散散心。學校前面的街道名為郁江大道，它沿郁江而建，校門往東500米遠的地方有一座建于明代的六孔石橋——郁江古橋。隨著郁江新橋的建成，郁江古橋的交通功能已被廢棄，成了一個景點。

郁舜浩散步來到郁江古橋，倚靠著欄桿，潺潺的江水從橋下流過，月光倒映在水面，暖暖的春風拂起柳枝，搖曳著春天的舞蹈。河對岸的街邊卡拉OK，時而傳來搖滾的嘶吼，時而又傳來情意綿綿的對唱。

郁舜浩心想，要是虞茜琳也在身邊該是多好。他很快想起了在教導處簽名的保證書，猛然從現實中拉回思緒，繼續望著江面發呆。

時間過了良久，郁舜浩抬表看時間，已是21：40，過了熄燈時間十分鐘。督察隊平常只查宿舍衛生，熄燈后只查宿舍是否有喧嘩聲，晚歸是沒法查的，畢竟人有三急，總不能限制人家上廁所。當然，這個時間從學校正門回去，還是會被登記扣分。郁舜浩并不慌，因為有同學曾告訴他在長陽湖附近的圍墻外面有一棵樹，可以通過爬樹翻過圍墻回到校園內。

郁舜浩完全沒有睡意，離開郁江古橋，漫無目的地走到了對岸的老街鬧市區。老街夜市十分熱鬧，街邊擺滿了各種雜貨、小吃攤位，卡拉OK、錄像廳、游戲廳、臺球室也都在營業。郁舜浩感覺肚子又餓了，于是買了兩個梅開菜餅，邊吃邊向旁邊的夢幻游戲廳走去。

夢幻游戲廳是一個多功能游戲廳，廳內大概有7、8臺游戲機，中間是一張臺球桌。臺球桌的前方是一臺24寸彩色電視臺和一臺VCD，兩側放著兩個行李箱大小的音響，這便是當時較為流行的家庭卡拉OK。打完游戲，人們可以一邊打臺球，一邊K歌，打一局臺球、唱一首歌的費用均為2元錢。

吧臺墻上寫著兩個大字“四樓住宿”和“二樓錄像廳”，并標記了一個出門左拐的箭頭，意思是樓梯在室外。地上立著一塊黑板，寫著“今日錄像”，一部是《大話西游之月光寶盒》，主演為周星馳、吳孟達、莫文蔚、藍潔瑛等，一部是《大話西游之仙履奇緣》，主演為周星馳、吳孟達、朱茵、蔡少芬等。票價也為2元，可以看兩部。

服務員是一名年紀和他相仿的女孩，畫著眼線，抹著粉底，涂著口紅、指甲油，身上還有濃郁的香水味。盡管是濃妝艷抹，卻不俗氣，香水味濃卻不劣質。郁舜浩被女孩吸引，想起了“豆腐西施”，而眼前的女孩正是“游戲廳西施”。不過，郁舜浩很是奇怪跟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子為什么會在游戲廳當服務員。

“帥哥，要看錄像嗎？”女孩見郁舜浩看著黑板上的錄像信息，以為他要看錄像。

“不，買10個游戲幣。”郁舜浩說著從錢包中拿出一張10元紙幣遞給了女孩。

“10塊錢12枚。”女孩接過紙幣，數了12個游戲幣放到郁舜浩掌心。

拿到游戲幣后，郁舜浩將《雷電》《街頭霸王》《圓桌騎士》《三國志》《恐龍快打》《合金彈頭》《拳皇》挨個玩了一遍。因為是新手，比較菜，不到10分鐘就剩下了5個游戲幣，郁舜浩來到老虎機旁，隨便選了個橘子圖案，一把梭哈，結果沒中。

“再買12枚。”郁舜浩來到吧臺，將一張10元紙幣遞給女孩說道。

“20元15枚。”女孩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將13個游戲幣放到郁舜浩掌心。

經過之前的試玩，郁舜浩覺得《合金彈頭》玩起來比較順手，便決定將13個游戲幣都用來玩《合金彈頭》。因為玩得順手，時間過得也就飛快，轉眼到了23：00，游戲廳內的人也少了許多。郁舜浩還剩五個游戲幣，但他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

這時候，吧臺的女孩走過來，邊看郁舜浩玩游戲邊說道：“帥哥，技術可以嘛！”

“一般。”郁舜浩回道。

“我看你還是學生吧，明天不上課嗎？”女孩說道。

郁舜浩回頭看了一眼女孩，覺得她與自己年齡相仿，于是也問道：“你明天不上課嗎？”

“我畢業了。”女孩說道。

“高中？”郁舜浩問。

“初中。”女孩說道，言語中透著一絲自卑。

“怎么不上了？”郁舜浩問道，他在初中時也曾覺得“學習無用”，也曾想過上完初中便不再上學了。他這么問，是想聽聽女孩對學習的看法。

“學習不好唄，考不上。”女孩坦誠地說道，接著又問郁舜浩：“你呢？”

“我學習也不好，離錄取線差6分，我爸花錢贊助，我才能上的。”郁舜浩故意這么說，是不想讓女孩有心理落差。

“你是幾中的？”女孩繼續問道。

“郁江中學。”郁舜浩說。

“哇，原來你是學霸！”女孩感到有些驚訝，上下打量了郁舜浩一番，還是有些不相信，說道：“郁江中學的怎么會跑出來打游戲？”

“學校沒意思！”郁舜浩說著重重拍了一下游戲機，因為聊著天，走了神，GameOver了。

這時有人來買游戲幣，女孩坐回了吧臺。

郁舜浩投入游戲幣繼續玩他的游戲，直到23：40才把游戲幣玩完。郁舜浩見女孩已不在，便走出游戲廳準備回學校宿舍。剛走出門口，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對自己說：“帥哥，回去了？”

郁舜浩定睛看去，正是剛才坐在吧臺的女孩。她悠閑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吐著香煙，月光下，微風吹動著她的秀發。此時此景，讓長期生活于校園之內的郁舜浩，仿佛置身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匆匆答道：“是的。”

“抽煙嗎？”女孩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將一根煙遞給郁舜浩。

“不，不會……”郁舜浩本想推辭，但是女孩已將香煙塞到了他手中，并點燃了打火機。

郁舜浩自然是不抽煙的，但是春節放炮放煙花時，他經常拿來香煙作為點火之用，多少也有點經驗。郁舜浩用食指和中指夾起香煙，湊上去點燃，然后裝模作樣地抽了起來。

“我叫姜欣月，月亮的月，你可以叫我月月。”女孩自我介紹說。

“我叫郁舜浩，郁金香的郁，堯舜的舜，浩浩蕩蕩的浩。”郁舜浩說。

女孩爽朗地笑道：“太復雜了，我叫你浩哥好了！”

“還是叫我舜浩吧！”郁舜浩吸了一口煙，又吐出來說道，他覺得眼前的女孩叫自己浩哥，給人一種稱呼黑社會大哥的感覺。

“舜浩，真是一個不錯的名字。”姜欣月說著，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郁舜浩又吸了一口煙，說道。

“四樓可以住宿，20塊錢一晚上。”姜欣月吐了一口煙，指指亮著燈光的四樓說道。

郁舜浩一尋思，走回學校差不多要半小時，還得爬樹翻墻。如果在外面睡一晚，到了明早可以裝作出來買早點，從學校正門大搖大擺地回去。想到這里，郁舜浩對姜欣月說道：“你可真會做生意，又讓你賺20塊。”

于是，姜欣月帶郁舜浩來到了四樓。樓上共有六個獨立的小房間，衛生間和洗漱間是公用的，因為當天無人入住，郁舜浩挑了一間“江景房”。

“我住三樓，有事喊我。”姜欣月扔下鑰匙后，便下樓去了。

郁舜浩拉開窗簾，月光下，學校和學校前面的郁江盡收眼底，郁江古橋也依稀可見。房間雖小，環境著實不錯。郁舜浩將鬧鐘設在了5:50，他需要在6：30之前回到教室，到時督察隊會檢查各個班級早自習的出勤情況。

第二天一早，郁舜浩被鬧鐘吵醒，他睡眼惺忪地穿上衣服，來到樓下。坐在吧臺是一位風韻猶存的阿姨，郁舜浩也不多問，將鑰匙交給她后，便匆匆返回了學校，順路還買了一籠包子和一杯豆漿作為早餐。

吃完早餐，郁舜浩將一本英語書打開放到膝蓋上，假裝趴著看書，實際是在補覺。他的座位位于第6列第6排貼墻的位置，同時還有高高壘起的書堆掩護，不太容易被關注到。當然，同桌吳曉偉的放哨也是必不可少的。

整整一天，郁舜浩都像在夢游一般，他還未從昨天的經歷中恢復過來。他望著第1列第2排虞茜琳的背影，那么近，卻又那么遠。他感覺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校園之內，同時，他又想起了姜欣月，似乎外面的那個世界才是屬于自己的。

晚自習過后，郁舜浩來到校門口吃夜宵，然后順著郁江大道漫無目的走著，不知不覺過了郁江古橋，又來到了夢幻游戲廳。

郁舜浩從門口望去，坐在吧臺的正是姜欣月。

“25個游戲幣。”郁舜浩將20元錢遞給姜欣月說道。

見是郁舜浩，姜欣月故意將游戲幣一個一個數給他，然后不緊不慢地說道：“早上走了怎么不打聲招呼？”

“早上你是不是換班了？沒見到你。”郁舜浩說。

“噢，對，我和我媽兩班倒，我是中午12：00到晚上12：00。”姜欣月說道，她當然知道郁舜浩走的時候自己還在睡覺，只不過是想找個話題。

郁舜浩得知早上見到的阿姨是姜欣月媽媽，頗感意外，他原以為姜欣月是打工的，沒想到夢幻游戲廳就是她們家開的。

“原來夢幻游戲廳是你家開的啊！”郁舜浩說道。

“不是，游戲廳和這棟房子都是我舅舅家的，但是生意由我和我媽媽在打理。”姜欣月說道。

“你爸爸呢？”郁舜浩隨口問道。

姜欣月皺了一下眉頭，她掏出兩根煙，遞了一根給郁舜浩，說道：“抽煙嗎？抽煙我告訴你。”

郁舜浩本來不想聽人八卦，也不太喜歡煙味，看著姜欣月遞上來的煙卻不好意思拒絕，于是接過煙和姜欣月一起來到游戲廳門口。

姜欣月給郁舜浩點上煙，然后又給自己點上，慢悠悠地說道：“上初一時，我媽和我爸吵了一架，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我爸爸了。我媽說我爸做生意虧本了，但是我覺得我爸可能是別的女人跑了，他不要我了，要不然為什么這么長時間他都不來見我，也不管我。”姜欣月吐著煙，似乎是吐露著心中的種種不快。

“有沒有可能，你父親是為了保護你和你媽媽呢？”郁舜浩安慰道。

“他連見我都不見，怎么保護我？”姜欣月反問道。

“生意做虧本了的話，會欠債，你爸擔心債主找你們母女的麻煩，才避著不見的吧。”郁舜浩繼續安慰說。

姜欣月想起自己和母親被人趕出自己家門的情形，覺得郁舜浩說得也有一定道理。她掐滅了煙頭，嘆了口氣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生活并不總是一帆風順，生活也并不總是如人們的外表那般看起來如此美好，郁舜浩望著不遠處的學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