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教導處簽下保證書，郁舜浩便不再去操場跑步，也不再去長陽湖邊散步。雖然保證書并不禁止兩人見面，只是要求身體距離保持在1米以上。實際上，這種要求比禁止見面更加“殘忍”。畢竟，“眼不見心不煩”，頂多有點相思。然而，要是相處時，不小心觸碰到對方，被同學打小報告的話，不但會被通知父母，還要被全校通報，處罰威懾所帶來的心理壓力是巨大的。

在電影院握住虞茜琳右手的那一刻，郁舜浩已經無法否認“墜入愛河”的事實。同樣，這也是虞茜琳默認的。在教導處介入后，兩人必須重新調整在學校的學習與生活方式。坐在前排的虞茜琳還好，只要埋頭學習，便會“心無旁騖”。

郁舜浩就不一樣了，他坐在教室后排，只要抬頭，有意無意就會看見前排的虞茜琳。虞茜琳每天穿什么衣服，穿什么褲子，他都會默默地關注，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初中時，郁舜浩學習的主要動力就是為了能與虞茜琳一起考上郁江中學。如今，他考上了，而且兩人分到一個班，卻需要彼此回避。為了保持與虞茜琳的距離，郁舜浩進出教室都是走的后門，從不走教室前門。

猝不及防的變故，讓郁舜浩徹底失去了繼續學習的動力和興趣。他上課，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看一眼虞茜琳的背影。有時候，郁舜浩覺得自己就像天使的守護者，默默地守護著虞茜琳。當晚自習結束后，郁舜浩就會失去守護的目標，變得孤魂野鬼一般。所以，他才會漫無目的沿著大街散步，才會走進游戲廳尋求精神的寄托。

當時，大學尚未擴招，許多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初中畢業后便進入了社會工作，姜欣月就屬于此類。從法律意義上，她沒有到十八歲，仍是未成年。從社會上來看，她已經參加工作，沒有人再將她當作未成年人看待，包括她的媽媽，這就是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罷。事實上，從初一開始，姜欣月就幫媽媽一起照看游戲廳的生意，期間因為接觸了許多“不良少年”，養成了許多不良習慣，才導致她“學習不好”。

郁舜浩則不同，他家境優渥，無需為生活操心。他第一次走進夢幻游戲廳時，穿了一身耐克衣褲和一雙耐克鞋，這樣的穿著與社會上的“小混混”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一下子吸引了姜欣月的目光。

為了接近郁舜浩，姜欣月就在郁舜浩打游戲時看著他玩。上學時，姜欣月是有名的班花，因為接觸社會早，經常化妝，被男生稱為“妖月公主”。郁舜浩本來就心中空虛，有美女在身邊陪伴，心中自是歡喜。所以，即便郁舜浩不喜歡吸煙，也知道學生不能吸煙，但從不拒絕姜欣月遞給他的香煙，兩人的關系也在陪伴、吸煙、閑聊中慢慢熟絡起來。

晚自習下課后，去往游戲廳玩游戲已成了郁舜浩生活時間表的一部分。通常，郁舜浩都在游戲廳玩到晚上12：00，等姜欣月換班，然后在四樓住上一宿，第二天早上才回到學校。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游戲廳的游戲郁舜浩已玩得十分熟練，基本上1-2個游戲幣就可以通關。

“浩哥，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我們游戲廳就要倒閉了！”見郁舜浩用一個游戲幣玩了一個多鐘頭，姜欣月說道。

郁舜浩張開雙臂，伸了伸懶腰，笑著說道：“這么快就嫌棄我了。剛來時，你是不是覺得要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游戲廳就發了？”

“切~人家和你開玩笑呢，你還當真了。”姜欣月說著，把一盒香煙和一個打火機丟給郁舜浩。

打完一局游戲去門口吸煙放松已成了郁舜浩的習慣。他不好意思天天抽姜欣月的煙，便自己買煙，又不能把煙帶回學校，所以暫寄存在吧臺，由姜欣月保管。

郁舜浩取出兩根煙，遞了一根給姜欣月，兩人默契地來到門口，這回是郁舜浩給姜欣月點煙。煙剛點著，便有三個年輕人說笑著來到了夢幻游戲廳的門口，其中一位穿著破洞牛仔褲、紐扣鈕扣故意松開的小伙子見姜欣月和郁舜浩在一起抽煙，喊道：“月月，最近有什么新歌嗎？”

姜欣月湊到郁舜浩耳邊輕聲說道：“我初中同學。”

說完姜欣月迎上去，跟三人打招呼：“小峰、小宇、小軍，好久不見。音樂光碟在VCD邊上的盒子里。”

剛才說話的正是小峰，三人初中畢業后在附近一家服裝廠上班。服裝廠采用按件薪酬制，為了多掙錢，他們平常基本不休息，只有在工廠單子少時才會出來放松放松。

小峰是姜欣月的初中追求者之一，見姜欣月與郁舜浩獨處吸煙，料定關系兩人不同尋常，故意大聲說道：“哇靠！這位帥哥是你男朋友嗎？也不介紹介紹！”

姜欣月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說道：“他叫浩浩，我們也是剛認識的。”姜欣月稱郁舜浩為“浩浩”，而不是“浩哥”，是想顯得兩人關系更為親昵。

郁舜浩怕有誤會，趕緊解釋道：“我是郁江中學的，學習太無聊，所以出來打打游戲。”

聽說郁舜浩還是一名學生，小峰瞬間覺得自己站到了道德高地，模仿老師教訓學生對郁舜浩說道：“學生應該在學校學習，怎么半夜了還出來玩游戲，啊？你看看你，還學小流氓的樣子抽煙！不像話！”

小峰流里流氣的穿著和他嚴肅的表情把眾人逗樂了，姜欣月哈哈笑道：“小峰，你怎么把老師當年訓你的話的一字不差地背出來了。”

“記性好，沒辦法！”小峰擺擺手，與小宇、小軍一起走進了游戲廳。

“會打臺球嗎？”姜欣月看見游戲廳中央的臺球桌空著，問郁舜浩。

“不會。”郁舜浩答道。

“我教你。”姜欣月說著，沒等郁舜浩同意，便拉起他的手往里走。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郁舜浩本能地把手縮了回去，畢竟一個月前他還因為和虞茜琳牽手寫過保證書。

“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姜欣月笑著說道，又拉起了郁舜浩手。

在內心深處，姜欣月已將郁舜浩當作自己男朋友，哪怕只是幾個小時的男朋友也無所謂。她拉著郁舜浩的手就是為讓初中同學看見，以免他們看低自己。因為與她的初中同學相比，郁舜浩的長相、穿著、氣質或者是郁江中學學生的身份都更勝一籌。

被陌生女孩子牽手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郁舜浩想起了虞茜琳，如果是二選一，他毫無疑問會選虞茜琳。但是，眼前的不是選擇題，而是判斷題。郁舜浩又想起了郁蘭蘭，從小到大，他們兄妹倆沒少牽手。既然與郁蘭蘭牽手沒問題，那么與姜欣月牽手也沒問題了。想到這里，郁舜浩便大方地與姜欣月拉著手走向了臺球桌。

小峰與小宇、小軍唱著卡拉OK，歌曲是草蜢組合的《失戀陣線聯盟》，倒也有些應景：“……我們這么在乎她，卻被他全部抹煞。越疼她越傷心，永遠得不到回答。到底她怎么想，應該繼續猜測嗎？……”

見姜欣月牽著郁舜浩的手來到臺球桌，作為多年的資深備胎，小峰認為過不了幾天，姜欣月又會換一個男朋友。所以，小峰見怪不怪，繼續唱著：“……找一個承認失戀的方法，讓心情好好的放個假。當你我不小心又想起她，就在記憶里畫一個叉……”

游戲廳的布局是臺球桌放在廳中央，卡拉OK設備則放在臺球桌的前面。打臺球的人，抬著長長的球桿走來走去勢必影響K歌。反之，K歌和圍觀的人也會影響打臺球的人。

姜欣月提議玩四人臺球2V2，輸的唱歌助興。小峰想借機羞辱一下郁舜浩，當然也是為了顯擺自己的球技，于是提議小宇先唱歌，第一局由他和小軍組隊對決姜欣月和郁舜浩。郁舜浩本來就是抱著玩玩的心態，也不在乎輸贏，便和眾人開打。

小峰進球時，在新手郁舜浩看來，打得很棒，便發自內心為他吶喊“好球”、“漂亮”！小峰本來帶有一點點自卑的心理，想在臺球桌上找回面子，聽郁舜浩主動夸贊自己，也便對郁舜浩有了好感，開始主動指點他。

畢竟是初次打臺球，第一局姜欣月和郁舜浩還是輸了。郁舜浩主動認罰，唱了一首張學友的《吻別》。

“……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讓風癡笑，我不能拒絕。我和你吻別，在狂亂的夜。我的心，等著迎接傷悲……”

郁舜浩動容地唱著，情到深處，想起了那天與虞茜琳走出教導處時，學校喇叭里放的正是這首歌。又想起這一個多月來的迷茫、空虛、孤獨與逃避，不覺悲從中來。郁舜浩的聲音開始顫抖，淚水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啪啪啪……”姜欣月的掌聲將郁舜浩從音樂尾聲的遐想中拉回了現實，小軍、小宇也鼓起掌來。

“牛逼！”小峰拍了拍郁舜浩肩膀。

“不好意思，用力過猛了，我先抽根煙緩緩。”郁舜浩說著向門外走去，姜欣月緊隨其后。小峰本也想跟上去，小宇拉住了他，這么明顯的電燈泡，自然是不應跟去。

來到門口后，姜欣月為郁舜浩點上煙，再給自己點上，吸了一口吐向空中，看著郁舜浩說道：“你和女朋友怎么分手的？”

“啥？”郁舜浩被姜欣月突如其來的話搞得有點懵。

“你和女朋友怎么分手的？”姜欣月重復了一遍。

“學校不允許早戀的。”郁舜浩吸了一口煙，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回答。

“所以你早戀了，被學校處分了？”姜欣月問道。

郁舜浩轉了轉手中的煙，沒有說話，接著深深地吸了一口。

姜欣月看出來郁舜浩已經默認了她的猜測，更說道：“這有什么，我上初中也被學校警告處分過。”

“是和小峰嗎？”郁舜浩感興趣地問道。

“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和誰。”姜欣月說著，嘆了口氣。其實，她只是酷愛化妝，在老師們看來比較“花心”，與男生交往時又大大咧咧，所以被學校認定不守校規。

“不知道是和誰？那一定是追你的男生很多吧？”郁舜浩說著，想起了郁蘭蘭跟他講起過男生們追虞茜琳所使用那些手段：小紙條、吹口哨、惡作劇……

“沒有，我沒有談過男朋友，你信嗎？”郁舜浩不可思議地看著姜欣月，心想虞茜琳或許也會說自己沒談過男朋友，至少也要發展到親吻的地步才算吧。郁舜浩心中想的是虞茜琳，眼睛卻看著姜欣月，好一會兒，看得姜欣月有點不好意思。

“干嘛這樣看著我？”姜欣月說道。

郁舜浩回過神來，明白了姜欣月這段時間以來對他的癡心，也明白了學校才是真正屬于他的世界。

“謝謝你，陪伴我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郁舜浩扔掉了煙頭，緩緩說道。

“為什么這么說？”姜欣月問，隱隱覺得郁舜浩似在告別。

“以后我可能不常來了。”郁舜浩說道。

“為什么？”姜欣月繼續問道，不覺眼淚已在眼眶打轉。她知道自己和郁舜浩是兩個世界的人，終有一天，郁舜浩會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但沒想到這一刻會來得這么快。

“所有游戲都打通關，沒有以前的興致了。”郁舜浩說道。

“還可以打臺球、唱卡拉OK啊。”姜欣月側過身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假裝用雙手抹臉擦去了眼淚。

郁舜浩看在眼里，安慰說道：“好，以后有時間我就來打臺球、唱卡拉OK。”

“那明天還來嗎？”姜欣月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以后吧。”郁舜浩說道。他已決定回歸校園生活，希望快刀斬亂麻，不留下任何牽掛，自然是沒有所謂的“以后”了。

姜欣月又覺得鼻子一酸，趕緊側過身去，假裝捋頭發，趁機揉了揉眼睛。平復情緒后，對郁舜浩說道：“再唱首歌好嗎？為我唱的，留個紀念。”

“剛才那首《吻別》就算是為你唱的吧。”郁舜浩說道。

“好吧，吻別。”姜欣月說著，做了一個飛吻的動作。

“那還打臺球嗎？”姜欣月問郁舜浩。

“不了。”郁舜浩回道。

“游戲呢？”姜欣月繼續問。

郁舜浩抬頭看了一下表，已經是23：20，說道：“不了，我想早點休息。”

“要回學校嗎？”姜欣月問。

“不了。”郁舜浩說道。

“好，那我送你上樓。”姜欣月說著，送郁舜浩到了四樓的客房，還是第一次入住的那間“江景房”。

姜欣月將房間鑰匙交給郁舜浩，轉身向樓梯口走去，走了幾步，又忍不住來到郁舜浩房間門口站住。

“怎么了？”郁舜浩見姜欣月折返回來，便問她。

姜欣月沒有說話，繼續站著。

郁舜浩只好自己走過去，問道：“還有什么事？”

姜欣月抬頭看著郁舜浩，身體緊張得有點發抖，戰戰兢兢地說出了隱藏在心底的一句話：“能抱抱我嗎？”

郁舜浩心中雖猶豫，但還是伸開雙臂輕輕地擁抱了一下姜欣月。沒料想，姜欣月趁機用雙手抱著他的后背，臉偎依在他的肩膀，把自己整個投入了郁舜浩的懷抱。

郁舜浩感受到姜欣月的喘氣聲以及從少女胸脯傳來的體溫，一時之間，他有點難以自控。好在姜欣月及時松開了雙手，她快速往郁舜浩的臉頰親了一口，然后轉身朝樓下跑去。

郁舜浩呆立在原地，過了幾分鐘，才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