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聊得再歡,到了飯桌上,也是安安靜靜地各自用飯。
喬絮晚昨夜驚夢,本就精神不濟(jì),原是想著給老太太請安過后就回去吃些早點繼續(xù)歇息,不料趕上謝驊澗這一遭,只得一直相陪到現(xiàn)在。
趁著吃菜的工夫,她偷偷打了幾個呵欠,面上的疲憊掩都掩不住。
因此用完午膳后她便早早告辭,回房困覺。
李音見她這般更是不喜,連話都不愿多說一句,揮揮手由她去了。
“沒個教養(yǎng)。”
待纖弱的鵝黃背影消失在門外,李音不悅地咕噥道。
謝驊澗略微側(cè)眸,道:“有人招惹阿晚了?”
聞言,李音眼神閃爍一瞬,笑道:“府上的人都有自個兒的活計要忙,那孩子又不常出門與人來往,誰有閑心去招惹她啊?”
自慕芷蘭去世后,喬絮晚在謝府里跟個透明人也沒什么兩樣,除了每月的份例照常被下人克扣摸去些,其余時間幾乎都被當(dāng)作不存在。
只有謝驊澗格外在意她。可他們二人幼時總吵鬧,想來也不過是因慕芷蘭走前特意叮囑他多照顧著點喬絮晚,這才相較旁人更為上心。
李音猶記謝驊澗初上任那陣,每月都會將俸祿分一半給喬絮晚,后被她發(fā)現(xiàn),好一頓喝斥勸導(dǎo),又將喬絮晚空落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送的東西悉數(shù)收了回來,才勉強(qiáng)作罷。
彼時的謝驊澗僅十四不到十五歲,見她如此作為,并沒多說什么,只是默默轉(zhuǎn)身折回了自己的院落。
李音那時候尚能從容地掌握一切,然而面對如今的謝驊澗,她卻是得謹(jǐn)慎掂量掂量。
只見謝驊澗無波無瀾道:“我看阿晚像是有些累。”
李音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道:“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罷,這孩子也是,越大越嬌氣。就她這個樣子,以后嫁人了可有的是罪受。”
“……嫁人?”謝驊澗頓了頓,看向她。
李音手肘撐著椅子扶手,狀似欣慰:“是啊,阿晚都及笄一年了,今早還與我說,她在江陵的親事臨近,要捎信過去問問進(jìn)展,聽著像是有回去的意思。”
言畢,她覷著謝驊澗神色。
有些感情稍不注意,可是相當(dāng)容易歪了苗。
那喬絮晚僅比她這孫兒小了兩歲,一介孤女,又長得那么一副狐媚樣,萬一謝驊澗對她生出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李音半點不想見到這種情況發(fā)生。
光是想想都會氣到中風(fēng)。
然謝驊澗只平靜道:“哦,這樣啊。”
李音仍舊看著他。
“阿晚確實到了該嫁人的年紀(jì)了,提早準(zhǔn)備準(zhǔn)備也是好事。不過她眼下父母都不在身側(cè),我們又是一干外戚,屆時婚禮如何辦暫且不提,首要的嫁妝從哪里出?我記得喬姨丈并未給她留多少錢財。”
謝驊澗慢條斯理。
李音一時啞然。
她光惦記著要將喬絮晚送走,竟連這些都忘記了。
若是讓謝府替她出這個嫁妝錢,倒也不是出不起,可這樣的話陪嫁多少就相當(dāng)于謝府的實力和臉面,就算喬絮晚嫁與柏家做妾,也得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大張旗鼓的,不然免不了會讓人覺得謝府小氣寒酸,平白教人看輕了去。
一想到要在那小蹄子上葬送那般多錢,李音不禁一陣胸腔憋悶,險些喘不上氣。
謝驊澗繼續(xù)道:“柏家我也聽說過,攏共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看歲數(shù),與阿晚定親的應(yīng)當(dāng)是二公子吧?二公子今年剛滿十八,還未及冠,阿晚就是提前去了也得等個兩年。姨丈臨走前還把府邸給賣了,阿晚回江陵后,住哪?還能提前住進(jìn)未婚夫婿家不成?”
“……”
李音半晌無話。
她更細(xì)致地觀察謝驊澗表情,卻也只能看到一派淡定。
僅是在跟她分析現(xiàn)狀罷了。
桌邊的謝凌見此,發(fā)了話:“阿晚那丫頭啊,估計是還小,對親事啊夫家啊什么的都比較好奇,所以心急了些。母親,您回頭把這些都與她說道說道,讓她暫且等等,我們這邊畢竟不好出手干涉,說不準(zhǔn)哪天喬知蘊就回來了,到時再讓她考慮成親的事也來得及。”
他擺出和事佬的笑容。
浸淫官場多年,他何嘗看不出李音這是故意在拿喬絮晚嫁人的事試探謝驊澗,可這條條道理都被剖開擱到眼前了,總不能讓李音下不來臺。
干脆就將源頭都推到喬絮晚身上了事。
反正這里也沒人會為她爭辯。
李音心里門兒清,便順著謝凌給的臺階下:“是這么個理,橫豎我們謝府也不缺她一雙筷子,她又何必急著成親呢?我本也想這樣勸她,奈何還沒開口,驊澗就到了家了,我整顆心掛在我這好孫兒身上,倒把她忘了。我尋思著,這段時間先布置你的燒尾宴,等忙完后再跟她說一說。”
謝驊澗這廂還未接話,謝凌反而“欸”了一聲,搶先道:“要我說,不然我們在宴上為阿晚另尋一門親事?”
李音一愣。
謝驊澗亦不免側(cè)目。
謝凌道:“喬知蘊出海十年也沒個消息,保不齊是遇到什么意外,又或者生意沒做成,也不打算回來領(lǐng)孩子了。他既沒個歸期準(zhǔn)信,咱們總不好讓阿晚耽誤到雙十以后還不成親,江陵柏家那兒若是一直不發(fā)話,那咱們也就當(dāng)不知道,在京城里再為阿晚談個夫家,最好還是朝堂里的。多攀一門親,以后也多個助力。”
桌邊眾人面面相覷,坐在他旁邊的方鷺笙立刻捧了笑,配合道:“主君當(dāng)真顧慮周全,京城的官家人總比外面風(fēng)光,何況阿晚在這邊嫁人,還有謝府在背后充作娘家給她撐腰,不至于讓她受了委屈。再則她相貌那么好,即便出身差了些,也不是沒可能坐上正妻位置,那樣于我們于她都是極好的。”
更不必提謝驊澗剛剛升任,正是需要站穩(wěn)腳跟的時候,要是多出這樣一層關(guān)系,日后辦事不知幾多方便。
李音盤了盤手中念珠,贊同道:“可以。”
她看向謝凌,“你叫人仔細(xì)整理整理京城內(nèi)還有哪家公子沒成婚,年輕年長先不必管,只要背景合適的,一并發(fā)去請?zhí)!?/p>
謝凌怔了怔,略顯尷尬地扯出笑:“這……要不還是定個年紀(jì)吧?年輕的小公子也有不少,倘若年紀(jì)太大了,喬知蘊回來見著人,咱們面子上也說不過去,是吧?哈哈。”
李音倒不在這事上計較,只道:“隨你,擬好請?zhí)蠼o我過個目就行。”
謝凌道:“是,母親。”
從用飯完畢聊到現(xiàn)在,就是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謝驊澗站起身,道:“我有些倦了,先回屋休息,祖母有什么話且和父親說著,我等晚上再來。”
李音忙道:“欸,那你先回去睡著,養(yǎng)足了精神再過來!”
下人推開門,謝驊澗徑直走出后房。
*
回臥瀾軒的路上,小廝青暮跟在謝驊澗身后,道:“宮里送來的賞賜大頭都放進(jìn)了庫房,還有一些小物件,因想著大公子先前的囑托,就叫人私下裝好,搬去屋子里頭了。”
小物件意指什么,謝驊澗自然清楚。
他悠悠走著,道:“大概多少?”
“怕太顯眼,沒敢搬多了,就……一盒。”
青暮豎起一根手指,干笑道。
謝驊澗皺了皺眉,嘆一聲,道:“一盒就一盒吧,多了也確實不方便。”
他一路進(jìn)了自己臥房,拐到書桌處,果然上面靜靜擺著個方正的紫檀木盒。
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蓋子,剎那流光溢彩。
——盒里堆滿了各色珠翠首飾。
從耳墜珠花,到鐲子項鏈,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謝驊澗拿起其中一只羊脂玉白鐲,舉在陽光下看了看。
遠(yuǎn)比后房的白瓷茶盞更加清透瑩白。
他放回去,蓋上蓋子,道:“你去棲鸞院告訴拂月,等她家小姐醒了,過來知會一聲。”
“是。”
“慢著。”
青暮將將轉(zhuǎn)過身想走,卻又被謝驊澗叫住。
他疑惑道:“大公子還有何事要吩咐?”
謝驊澗一手在木盒上輕輕敲著,半日,才道:“算了,我自己過去吧。”
青暮訝然道:“可公子您也好久沒歇息了,表小姐這會應(yīng)該還在午睡,您……”
“我在耳房等她起來便是。”說著,謝驊澗手拿盒子從側(cè)門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