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又想出了什么讓她出丑的妙招?
喬絮晚盯著令翩然那毫無歉意且明顯不懷好意的臉,微微一笑,道:“我與令小侯女自小相識,令小侯女方才也不過是在說玩笑話罷了,何必如此生分地特地來道歉?未免顯得我們關系疏遠。”
本來也沒多親近!
令翩然在心里忿忿道。
她努力維持面上笑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話:“說得是呢,以你我的關系,壓根不用談什么道歉不道歉。既然如此,喬姑娘可愿讓我坐在這里,與你們一同點茶焚香?”
喬絮晚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閨閣姑娘們的較量,素來從容雅致。
看誰技藝高人一等,看誰最能沉得住氣。
比的就是個“雅”字。
奈何喬絮晚對這類高雅技藝真的只是通曉皮毛。
她六歲之前由江陵的先生嬤嬤教導,十一歲之前是姨母請來的翰林先生教書識字,深宮嬤嬤教導琴棋書畫。
十一歲之后,謝家再無人會專門請人來教導她。
點茶焚香這類雅事更是完全沒接觸過。
令翩然顯然清楚這點,所以想來這兒找回場子,讓她下不來臺。
當下狀況容不得喬絮晚出言拒絕,她狀似為難道:“令小侯女想一道玩樂,我自是沒意見的,可是這里畢竟還有四位姐姐妹妹在,我一人不好擅自做決定……”
林傅梁三人互相對望一眼,隨后一齊看向付卿卿。
人是她帶來的,現在也該由她先表態。
付卿卿也有點難辦。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令翩然是準備砸場子讓喬絮晚丟臉,可她跟令翩然怎么說也是多年交情,實在沒法生硬果斷地拒絕。
而且前頭兩人剛姐妹情深地拉扯完,令翩然又拿彌補當由頭,她若是再拒絕,那就是不給面子了。
怎么說也是定遠侯府備受寵愛的小女兒……
思忖良久,她終是以喬絮晚都同意了為理由說服了自己,猶豫著對令翩然道:“既然阿晚都這么說了……你們呢?”她轉向另外三人。
傅梁二人自然不會推拒侯府千金,于是笑盈盈地應了。
可林照月卻道:“翩然,卿卿,我記得你們原先好像在和慕姐姐一起打牌,現在都跑到我們這邊來,慕姐姐可怎么辦呀?”
令翩然當即道:“喬姑娘總歸是第一次來跟我們游湖,我已跟慕姐姐說過要來陪她,慕姐姐心善,馬上就同意了!”
言畢,又轉了轉眸,看向正被一堆人圍在中間的慕流箏,仿佛意有所指地贊嘆:“慕姐姐真不愧是慕府親生親養的千金閨秀啊,心胸開闊又大氣,全然不會為一點點小事就斤斤計較甩手走人,也難怪人家周圍總有那么多玩伴相陪,連謝哥哥都這么喜愛她!”
“……”
喬絮晚保持著良好的微笑,權當聽不懂她話里暗諷,掩在團扇后握著方帕的手卻是不自覺地收緊。
林照月暗自窺了一眼她,又瞥向不遠處正跟其他公子哥一起聊著天、時不時望過來的謝驊澗,心中默默思考。
前些日子她姑母林素從慕府帶了話,說若是今日喬家那姑娘也過來了,讓她多注意著點,試探試探那姑娘秉性如何。
不要表現得太親熱,也不要太陌生,適當客套即可。
可當下令翩然明顯是不待見這人,要橫生事端,謝大公子又關注著她,看樣子是打算維護,兩人要是鬧起來,她還怎么試探?
但其他人都答應令翩然坐了,她再阻攔又有些說不過去……
嘖,難搞。
林照月心念電轉,旋即一抬頭,一拍手,道:“要不我們把慕姐姐也叫來一起吧?”
眾人一愣。
令翩然張了張嘴,眼神飄忽道:“這……咱們這桌子也沒多大,再加人,有點不夠用吧……”
林照月道:“這有什么的?再拼一張過來不就行了?來人!”她言出法隨地對隨行家丁招手,“再拖一張桌子過來!”
家丁依言照做。
隨即林照月微笑著走向慕流箏,“慕姐姐,你看翩然和卿卿都被喬妹妹勾到我們那桌去了,這葉子牌怕是也打不成了,要不姐姐來跟我們一塊焚香點茶?”
雖不知慕流箏對這喬姑娘態度如何,但她一貫是個識大體的,有她坐鎮,令翩然總不至于鬧騰得太過分。
就算她要鬧,看在慕流箏的面上,謝大公子多少也會忍著點脾氣。
四周人皆暗暗觀察這方。
各家大多都有尚未娶妻的兄弟,而這喬姑娘恰好又是個合適的人選,只是身世頗為微妙。
就目前來看,謝家對她只能說不冷不熱,不太在意,可如果慕家待她不錯,那說不定可以趁機攀附。
反而言之,如果慕家待她不好,那他們以后也能注意著少跟她來往,以免得罪人。
喬絮晚同樣默默揣摩著林照月的用意。
慕流箏沒料到林照月會突然叫上自己,微怔半秒后才笑著回道:“當然可以,正好我也想和五妹妹多聊會天。”
說著,和她攜手返回桌旁。
——人多了起來,桌上反而愈發安靜。
見喬絮晚一直盯著眼前茶具不動,慕流箏一邊調膏,一邊善解人意道:“其實呀,這點茶也著實沒意思了些,我剛才見魏姑娘她們在拋球,不如點茶完后我們也去玩拋球?”
令翩然立即接話:“可是慕姐姐,這船上人好多,要是她們也拋,我們也拋,撞到一起就不好了。要不一會彈琴去?正好我最近新學了個曲子,還想彈給你聽,讓你指點指點我呢!”
“也好。”慕流箏點頭應下。
令翩然順勢對喬絮晚道:“喬姑娘不會點茶,也該會撫琴吧?好歹是大家閨秀,要是連最基本的琴棋書畫都不會,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啊。”
喬絮晚看著她得意洋洋的面龐,坦然道:“是,我不會。”
她學過,但也多年沒碰過琴,指法譜子差不多忘了個干凈。
令翩然一噎。
居然承認了?
這人怎么這么不知害臊!
喬絮晚這么淡定,反倒讓她有些難堪起來,她略低了頭,雙頰迅速漫上紅霞。
慕流箏在兩人間看了一圈,柔柔道:“喬妹妹不會彈也沒事,橫豎這片地方就這么大點,我們一起撫琴反倒還排不開。要不……我一會教你吧?”
她螓首微側,關切又期待地看著喬絮晚。
喬絮晚僵直地坐著。
極罕見的,心頭升起局促。
這股局促猶如雨珠打在湖面,由一點水花,順著四肢經脈擴展,回蕩出經久不絕的羞恥。
回應令翩然自己身無長技時她表現得坦坦蕩蕩,然心中的自尊卻已是搖搖欲墜,如今大庭廣眾之下,這位嫡親的姐姐說要教導她最基本的技藝——
她感覺不到感激,只有無邊的恥辱。
她也曾是個被如珠似寶捧在手心里嬌養的大小姐,傲氣比天還高。
哪怕讓令翩然繼續嘲諷下去,她也不想要這種施舍般的好意。
還不如就讓她像空氣一樣被晾在一邊,起碼她還可以視周圍看戲的目光于無物。
她捏著團扇的手已在隱隱發顫,慕流箏仿佛沒看見,疑惑地問道:“五妹妹?”
“不必了!”喬絮晚一下站起身,嗓音不覺帶了點生硬的冷漠,“我對琴不感興趣,也不想學,各位姐姐妹妹玩好,我有點頭暈,先去船邊吹吹風。”
“欸——”
慕流箏欲伸手挽留,那窈窕的身影卻是毫不猶豫地離去。
所經之處,眾人紛紛讓路,好似在躲避瘟神。
——另一邊的公子們聽不清對話,只瞧見一桌姑娘邊點茶邊說了些什么,隨后那位表姑娘便面色不虞地走了,慕家二小姐拉都拉不住。
他們頓時好奇地抻脖望了過去。
裴澈用手肘戳戳謝驊澗,悄悄道:“喂,你妹妹好像不高興。”
謝驊澗道:“我沒瞎,看得出來。”
“她是不是跟你二姐姐吵架了?我看慕二姑娘表情也不太對勁。”
“……”謝驊澗擰眉瞥了一眼,卻見慕流箏當真一臉無措地站在原地,神情頗為尷尬不安。
裴澈興致勃勃:“姑娘家心思最是敏感細膩,也不知她們為何吵起來,驊澗,你準備先安慰哪個?”
“安慰個毛。”謝驊澗直接將他推到一邊,“那是女眷的場合,又沒動起手,我去做什么?”
確實。
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即便是為了交際而來,他們外男貿然出面也委實不大好。
裴澈無趣地坐了回去,對旁邊席霖之道:“這位表姑娘也算傳奇人物,每次露面都……霖之?”
他一轉頭,席霖之人卻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