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黑，值房的管事離去后，幾人才從窗口翻了進去。

“陳蘭，你錢藏哪兒了！怎么想到藏在這么個晦氣的地方！”鐘包子問道。

還不等陳蘭開口，江明琮搶先說道：“藏在一張板床下，那張板床上躺了個女子！你們找找，若哪張板床上躺了個女子，那便是了！”

陳蘭知她之意，便是要誆騙他們幫忙尋人，他也不出言反對，心里只在謀劃，如何才能偷偷溜了。

“藏在板床下？這板床的位置天天挪換，板上的人幾天便換一次，誰知道有沒有換成男子！這叫人怎么找！”鐘包子氣極道。

陳蘭不以為然：“這堂里，不過就二十余張板床，每張都看看，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就找找唄！”

鐘包子無奈，來都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他揮了揮手，示意開找。都是流落街頭的小乞丐，偶爾實在沒地方睡了，義莊里也是能湊活一夜的，所以幾人并不感覺害怕，江明琮尋姐姐心切，此刻也并無任何恐懼。

陳蘭本想趁鐘包子等不留心的時候溜脫，卻見江明琮找得比誰都認真，此時想讓她一起溜，怕是難以實現。陳蘭看中了江明琮的機靈樣兒，想要收她做新的小跟班，便也只能耐著性子，假裝翻找起來。

“哪里有什么女子！”鐘包子怒氣沖頭，“床板下也沒東西！”

“你都找遍了？這么黑的天，怕不是你落下了哪一個。”陳蘭臉上帶著得意的笑，戲耍了鐘包子一回，待會就算再挨一頓，也認了。

忽然，外面的大門被打開了，腳步聲接近，數著聲音，應是兩人，就快要到內堂了。

幾個小子都是機靈的，內堂門被推開前，便已都藏在了板床下。

“龍掌事，就非得今夜燒嗎？”一個瘦高男子剛點上燈，便抱怨道，“我這酒剛吃了一半……”

“奎三爺，不是我不曉事，非得擾你的興致。但亭使大人特地交代了，現下天氣熱，鄰縣又出現了疫疾，拖一天都是麻煩，沒必要留的都得燒了，一夜都不多留！”龍掌事青黑面皮，身形敦實，燈光太昏暗，看不清表情。

“傍晚時不已經燒了三具了嗎，要說沒必要留，那女尸的身份不還沒搞清楚嗎，就這么燒了！”奎三爺還想說幾句，他還惦記著剩下的半壺酒。

“那個是添香樓逃出來的女子，添香樓的人，肩上都有絳梅刺青，每年都死好幾個，好認得很，我們記錄在冊便可，添香樓每兩個月便來對一次數。都是罰沒了籍的人，沒必要追查到原籍去，早早處理掉，省得麻煩！”

“如此處置妥當嗎？”

“放心，沒事的，以前都是這么做的。來，幫忙抬一下！”

忽然“哇”的一聲，一陣刺耳的哭聲劃破夜空，龍、奎二人被嚇得跌坐在地，剛被抬起的尸身從板床上滾落下來，正撲倒在奎三爺身上，如同詐尸一般，奎三爺被嚇得魂飛魄散，剛憋緊的一泡尿泄在了褲襠。

龍掌事汗毛直豎，縱是常年與尸體打交道，有一副千錘百煉過的豹膽，也經不住這么一嚇。他冷汗直冒，警惕地聽著堂內的聲音，刺耳的哭聲已轉變為抽泣，他腳下一步步移動，小心地察看著聲音的來源。

終于，在最角落的一張板床旁，他找到了哭聲的來源，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子，顫抖著身體，哭得跟死了爹媽一般，正是江明琮。

“好哇，哪里來的野小子，在這里裝神弄鬼！看大爺我怎么收拾你！”龍掌事厲聲呵斥，隨即擼起袖口，想要走近去。

此時，旁邊一張板床突然快速震顫起來，一個凄愴之聲響起：“大爺……大爺……別燒我……我怕疼！”

龍掌事頓時頭皮發麻，一身的汗毛炸了開來，忽又聽得“哇”地一聲慘叫，龍掌事轉頭看去，奎三爺已沖出門去，滴落下一路的尿跡。

龍掌事急喝道：“奎三爺！奎三……”話音未落，忽覺兩個瘦小的身影從身旁掠了過去，飛也似地沖出了門，他尚未看清模樣，身后又傳來碰撞之聲，他心內叫苦，這鬧“鬼”也一群一群地鬧？他急回頭看去，只見板床底又竄出個小個子來，一頭朝他撞來，他心無防備，底盤登時虛空，他本能地朝身旁抓去，怎奈身子太重，抓帶著一張板床，一并倒了下去，板床正砸中了他的腦門兒，瞬時眼冒金星，他氣急敗壞地在空中胡亂地抓舞，不想竟然抓住了一條腿……

陳蘭拽著江明琮的手，一路狂奔了二三里，才敢停下來。他弓著身子，兩手撐著大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望著剛才跑過的路，不到片刻功夫，阿餅的身影也出現了。

“鐘包子呢？”陳蘭好容易順了口氣，叉著腰問。

“他……他……他被……被抓住了！”阿餅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阿餅剛在義莊門口望見，龍掌事一手扒拉著倒在身上的板床，一手抱住鐘包子的腿死不放開，阿餅見狀又走了進去，在龍管事的頭上踢了一腳。

“小叫花子！敢踢我的頭！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龍管事倒在地上，卻把阿餅的面容看了個清清楚楚。

阿餅畢竟是個孩子，被如此厲喝一聲，魂都去了一半，嚇得轉身就逃，不敢再回頭。

“那怎么辦！”陳蘭皺著眉道，他雖早想整治鐘包子，但卻并不想讓他被人抓住，一頓毒打且不說，還可能被扣個“盜尸”的罪名，入了刑。

“我得救他！”阿餅的氣緩過來了，他不禁有些懊惱，一向自詡義氣的他，竟然丟下自己大哥跑了，實在不應該。兄弟便該兩肋插刀，便該有難同當，就算那龍管事的塊頭，能活活把他壓死！

“你怎么救！”陳蘭翻了個白眼，語氣嘲諷，“你是能上天，還是能入地？你去救，只會把你自己搭進去！”

阿餅也不氣惱，他腦子里確實沒個好主意，只是嘴里仍然念道：“我要救！我不能丟下他！”

“哼，你看他，自己沒本事還逞英雄！你……”陳蘭轉頭看著江明琮，“喂，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看你這小身板，肯定比我小吧！”

江明琮呆呆地站著，也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