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樓廂房內,憑欄坐著位衣著華麗的美人。滿頭珠翠,羅裙曳地,就連手中團扇都是用金玉點綴而成,奢華至極。
屋中馨香彌漫,霍離屏退左右獨自進了門,看向座上花枝招展的女人:“成寧郡主好興致。”
云步秋未曾回身,斜倚著窗欄輕輕搖扇:“小梨花,你來的可真遲啊。”
聽見她的稱呼,霍離臉黑了一瞬,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本王公務纏身,耽擱了片刻,不比成寧郡主過得清閑自在,叫人好生羨慕。”
云步秋掩唇輕笑,總算收回視線正眼看向他:“也是,如今咱們小梨花,可是有妻室的人了。”
霍離被她喚得耳熱,卻佯裝淡定,垂眸斟茶:“郡主今日喚本王前來,所為何事?”
“真是無趣。”
云步秋唉嘆一聲,終于直起身子,在霍離對面落了座:“如你所料,此番你迎娶裴家女,東宮的那位,終于坐不住了。”
裴家世代忠良,在大襄立朝之初,先祖帝曾親自將兵符授予裴家掌管,彼時的裴家家主還是裴若飛的曾祖父。兵符分為三塊,分別號令禁軍金羽衛、都城守備軍和南營軍。
十一年前,裴若飛的父親與兩位兄長戰死沙場。雖說將軍府尚有裴若飛在,但陛下到底礙于她是女兒身,便將兵符收回。
如今裴若飛屢立戰功,陛下雖未再行賜下兵符,可這都城的兵權調令,到底還握在她手中。
“不過話說回來,你也當真是豁的出去。”云步秋正經了片刻,又恢復一副玩笑模樣,“皇后才將小裴將軍的畫像尋來,你便悄無聲息地去向太后討要婚事了。”
霍離抿了口茶,眼底波瀾不驚:“她是有官職在身的武將,論家世,也勝過太子妃許多。若只入東宮做側室,未免引得朝臣議論。”
云步秋抬手揮扇,彎起朱唇:“這話你說去哄哄太后她老人家便也罷了,我可不信。”
分明是舍不得裴家丫頭嫁進那虎穴狼窩。
時過晌午,外頭忽變了天色,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云步秋坐的挨窗,當下便被涼風撲了個迎面。
霍離見狀起身關了窗,揚聲將楚行舟喚進來:“王妃今早出門,可是騎馬去的?”
楚行舟聽見外頭的風聲,心里猜了個大概,低頭回話:“是。而且,您指給王妃娘娘的那些隨從,都被娘娘留在府里了。”
云步秋搖著團扇笑而不語,擺明了要看熱鬧。霍離一陣頭疼,隨意交代了兩句便叫人退下了。
黑云罩城,風雨大作。
裴若飛正趴在營房里畫圖,被一道響雷驚了個透:“阿柔!——”
外面立刻有人應聲推開門進來,卻不是姜柔。祁頌跨過滿地圖紙,快步走到書案前,輕輕捂上了她的耳朵。
“沅娘別怕,阿兄在呢。”
裴若飛抬起頭:“阿柔呢?”
“你不是說想要改進弓弩么,她去兵器營了,等下就回來。”雷聲止息,祁頌松了手,拉過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你繼續畫,我在這里陪你。”
裴若飛聽著外頭越發急促的落雨聲,有些擔心,隨手扔了筆:“這雨勢來的急,阿柔怕是沒帶傘,我們一起去接她吧,正好我也畫的差不多了。”
她說著將方才畫的草紙抽出,起身遞給了祁頌:“戎夷族多以騎兵致勝,是以弓弩剛好能夠削弱他們的進攻主力。但尋常弓弩體量頗大,未必適宜城戰。所以我想,若是改換弩機和箭鏃的用料,是否能將其做的精巧些?”
祁頌接過圖紙,思量片刻:“你的想法不錯,可如此一來,望山的角度與鏃簇距長恐怕都要改變。”
“這正是我擔憂之處。”
裴若飛走出營房,拿過擱在廊下的油紙傘撐開,側身將祁頌籠進傘下,“改換用料事小,可若是涉及重制弓弩制式,便要上奏陛下了。”
祁頌將圖紙收進衣袖,接過傘柄:“你如今可是裕王妃了,有裕王殿下相助,此事應當不難。”
裴若飛卻是搖頭:“殿下向來不理朝政,若因我貿然插手軍備之事,怕是會引起陛下不滿,還是不要將他牽扯進來了。更何況,即便成了婚,我也還是我。”
祁頌不動聲色地傾了傘,確保裴若飛半點也淋不到雨,無聲笑了笑:“是,我們家沅娘是何許人也,自然不需要倚仗他人。”
“這還差不多。”
傘面傾斜,上頭滑落了些雨水濺在腳邊濕了裙擺。裴若飛抬頭看去,連忙將祁頌拉近了些:“你別站那么遠,都淋濕了。”
楚行舟趕到時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副景象,王妃娘娘和一陌生男子同撐一把傘不說,還挨得那樣近。
他仔細瞧了片刻,終于在裴若飛伸手拉人時再沉不住氣,快步上前:“王妃娘娘!”
裴若飛聞聲回頭,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楚總領?你怎么來了,可是殿下有事?”
楚行舟一路策馬趕來,渾身都淋了個透,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滴:“回王妃娘娘,王爺見雨勢突然,命屬下備了馬車過來,接娘娘回府。”
裴若飛心覺奇怪:“可是,本將軍今日不回府。”
楚行舟一愣:“什,什么?”
王妃娘娘竟這般厭棄王爺,見了這小白臉,連王府都不回了!
他情愿是自己聽錯了,偏他家王妃娘娘還未意識到事態嚴重,掏出一方手帕遞到了他面前:“你一路趕過來必是淋壞了,快拿著擦擦,本將軍讓人去給你備身干凈衣裳。”
楚行舟盯著面前繡著海棠花的錦帕,手抖如篩糠。
他若是接了王妃娘娘的帕子,這雙手便別想要了!
“多謝娘娘關懷。”楚行舟后退半步,嚇得頭也不敢抬,“娘娘,王爺吩咐了,讓屬下務必接娘娘平安回府……”
裴若飛嘆氣,將手帕塞到他手里:“那你去回了殿下,營中軍務繁忙,本將軍抽不開身。不止今日,明日、后日——本將軍都不會回王府,就不勞煩殿下掛心了。”
楚行舟這會兒半點也不覺得春雨寒涼了:“這……”
“楚總領這是打定了主意,要妨礙軍務嗎?”裴若飛語氣冷了幾分,“本將軍耐心有限,殿下若是有事,讓他親自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