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真是這么說的？”

書房內燭火明亮，霍離手里捏著本折子，目光卻沒落在那上頭。

楚行舟看得出他眼底隱隱翻涌的怒意，畢竟沒有哪家新婦敢夜不歸家，何況還是皇親王妃。

楚行舟沒答，便是默認了。霍離沉吟片刻，眼里的溫度緩慢淡了下去。

無拘無束慣了的丫頭，逼得太緊總歸沒好處。

霍離闔眸嘆息一瞬，眉心舒展些許：“邊關已定，都城一切安寧，她有何軍務在身？”

楚行舟見他似是消氣，站直了身子：“屬下去打聽過了，王妃娘娘認為尋常所用弓弩太過笨重，想要改換用料，節省銀兩以充軍餉。”

霍離又想起那日她隨口斥責，雖是刻意壓低了聲量，但也被他聽了個清楚。

心心念念的盡是軍餉，可見戍邊這些年，軍中的日子有多不好過。

“行舟，你去查查近幾年來漉安郡、驪川和閬下三地的進出流水。”霍離臉色微沉，“若是不好著手，便從各地郡守和總兵府查起。”

這三地均位居西北中偏段，前不接中原后不及關外。楚行舟一時沒想明白：“王爺若是懷疑有人從中貪墨公款，為何不從最近臨遙關的峋城查起？”

霍離搖了搖頭：“他們若是做的這般明顯，朝廷糧餉不至于屢次三番支援不及。”

楚行舟恍然：“是，屬下這就派人去查。”

霍離略一頷首：“記住，做的隱蔽些，切莫讓人察覺。”

夜色漸濃，雨勢卻沒半點停歇的意思，順著房檐在廊前垂下一道水簾。爐子里的沉水香燃盡了，霍離丟了手里的奏折，無端地有些煩躁。

“屋里潮氣太重，去換成木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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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飛三日沒回裕王府，都城中早已流言四起。有說裕王夫婦相看兩相厭的，也有聲討裴若飛不守婦道的。更有甚者，說裕王妃騎術了得，怕是裕王殿下也難以招架。

“將軍，他們傳的也太難聽了些。”姜柔一大早得了消息便來打抱不平，“要不要屬下帶人去抓了他們呈報官府？”

這些日子裴若飛沒回王府，雖是不愿面對霍離，但也屬實不曾有過片刻空閑，連夜趕制了五六種新式弓弩，此刻疲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仰面枕著滿地圖紙昏昏欲睡，哪還有心思管什么流言。

姜柔急得團團轉：“將軍，您說句話呀。”

裴若飛打了個哈欠，側過身手腳并用地抱住佩劍：“殿下尚未有所動作，咱們何必多管閑事。”

上次他們還未成婚時，霍離聽見流言就當街抓了人去。今時今日他們已成夫妻，霍離卻不動如山，仿佛事不關己。

既然他不在意裕王府的名聲，那她又何必心急。

裴若飛困倦的厲害，倒頭便會見周公去了。姜柔只能偃旗息鼓，找來一件斗篷給她搭上，蹲下身收拾起地上亂七八糟的草紙。

約摸才睡了一炷香的時間，楚行舟破門而入：“娘娘，王爺急召——”

姜柔嚇了一跳，連忙示意他噓聲。然為時已晚，裴若飛在他進門時便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報，何事？”

楚行舟原本只看見了姜柔，循著那聲音的來源，才瞧見王妃躺在地上，驟然變了臉色：“王妃娘娘，您這是怎么了？！”

裴若飛被他吵得直蹙眉，又不能將人轟出去，一臉怨氣地滾起了身：“睡覺，看不出來？”

楚行舟心道王妃還真是不拘小節，面上卻不敢顯露，忙低了頭：“屬下無意驚擾娘娘，王爺急召，請王妃娘娘立即回府。”

三人一路跑馬回了都城，霍離正等在王府門外。見她一身騎裝灰頭土臉地回來，沉著臉走下門階。

他今日穿了身玄青色的蟒袍，外衫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陽光映在他身上，竟泛著漣漪似的。頭上戴的鎏金發冠墜著珠鏈，垂落發間，更添幾分貴氣。

湛然若神。

裴若飛躍下馬背，走近了打量著他：“是什么人能請得殿下這般盛裝出席？”

她自小習武，身量算不得嬌小。饒是如此，霍離仍比她高出一頭，垂眸看她：“本王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收拾干凈再出來。”

裴若飛故作為難：“殿下如此打扮，只給妾身一炷香時間怎么夠？”

“過時不候。”

霍離拂袖轉身，負手上了馬車。

一炷香后，裴若飛換了身淺空青的軟煙羅裙裝出來，規矩地盤了發髻。趙槿瞧她氣色不佳，特意多給她上了些脂粉。

許是出身將門，裴若飛生得劍眉星目，英氣不輸兒郎。如此上了妝，倒顯得面龐柔美下來，驚艷又不失大氣。

銀鈴作響，王妃登了車，裕王儀仗便啟程往城東去了。霍離坐得端正，手里捧了本文集隨意翻著。裴若飛強忍困倦，看了一眼堆在角落里的賀禮。

“備了這樣豐厚的賀禮，還由你親自帶去。”裴若飛手肘支在膝上，歪頭看他，“我們到底要去哪里啊？”

霍離視線沒動：“今日是成寧郡主生辰，皇后特許她在玉泉水榭設宴。”

玉泉水榭乃是皇家別院，雖規模不大，但其中風景難得。許是因有玉泉滋養，每逢春日，別院中百花盛放，長達兩月之久。

“成寧郡主？”

裴若飛正了神色，在腦海中思索著，片刻后有了結果。

成寧郡主閨名云步秋，是北營軍前任領將云向峰之女。二十年前，塞北關外敵國來犯，云向峰血戰而死。發妻聞此噩耗，大病不起，沒多久便跟著去了。陛下憐愛忠臣孤女，破例封云步秋為郡主，由外祖家端國公府撫養長大。

如此說來，她與這成寧郡主，也算同命相連。

馬車行了多半個時辰才到玉泉水榭，霍離先行下了車，轉身伸手去扶裴若飛。

裴若飛正要跳下馬車，被霍離一個眼神制止，只得乖乖搭上他的手，踩著馬凳穩步下了車。

霍離猶豫了一瞬，沒有松手，握著掌心的溫軟轉為十指相扣。裴若飛也沒抗拒，順勢湊在他耳邊悄聲問道：

“小舅舅，今日我們演什么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