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都城天氣愈發(fā)悶熱起來，裴若飛起了早，躲在樹上乘涼，手里捧著本羊皮書卷，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趙槿進(jìn)了掬水軒，轉(zhuǎn)一圈沒尋著人，卻見姜柔在院里練劍，問：“王妃娘娘呢？”

姜柔收了劍勢，抬頭往樹上一瞧。

這樹是棵古槐，年歲比裕王府還早許多，枝干生得粗壯，樹葉繁茂。恰巧裴若飛今日穿了身青色的衣裳，她爬的高，隱匿其中根本瞧不見她。

裴若飛趴在樹枝上，聞聲探頭：“槿姑姑，我在這兒呢。”

見她爬的那樣高，趙槿嚇了一跳：“哎喲我的小祖宗啊，您快下來，這么高怎么使得啊！”

裴若飛坐直了身子，將看了一半的書卷收起，飛身一躍便跳了下來，穩(wěn)穩(wěn)落地。

這回把趙槿嚇得不輕，撫著胸口連連嘆氣。裴若飛笑著扶她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姑姑，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趙槿這才想起正事：“娘娘，王爺回來了。方才有人看到王爺?shù)能囻{進(jìn)了城門，管家這就叫奴婢過來告訴娘娘了。”

“霍離回來了？”

裴若飛有些意外，細(xì)算日子，竟比他說的早了有半個月。

趙槿擺了擺手：“娘娘快去門口迎著王爺罷。”

裴若飛才在樹上滾了一身土，此刻也來不及沐浴了，隨便換了身衣裳就往外跑去。姜柔沒跟著，歪著腦袋看她家將軍匆匆忙忙離開的身影，抬袖擦了把額前的汗：“將軍和王爺何時感情這般好了？”

趙槿緩過了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不懂，這叫小別勝新婚——”

小別勝不勝新婚裴若飛不知道，只知道某人去了將近兩月，連一封書信都不曾回過她。

她是來興師問罪的，可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翹首以盼。

裴若飛今日沒有束發(fā)，方才回房更衣時匆匆從妝奩里摸了支銀簪，隨意將長發(fā)綰了起來。

都城內(nèi)不得疾行，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到王府。裴若飛原本準(zhǔn)備了一肚子兇人的話，卻看見霍離下馬時趔趄了一瞬，登時什么想法也沒了。

她兩步邁下了門階，伸手扶住霍離：“怎……”

霍離額前全是汗，臉色蒼白，指尖輕輕落在她的唇瓣上：“今日涂了哪家的口脂？顏色甚是好看。”

裴若飛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示意家仆把馬牽走，挽著霍離進(jìn)了府門。

二人一路有說有笑地回了掬水軒，裴若飛把楚行舟和姜柔留了下來，又給趙槿使了個眼色。

趙槿會意，立刻去趕了院里伺候的人：“王爺與娘娘許久未見，都出去罷，莫要在這兒礙了主子的眼。”

近來天氣悶熱，裴若飛叫人把屋里的紗帳都換了竹簾，連屏風(fēng)都撤了。楚行舟在身后關(guān)了門，扭頭就見王妃將他家王爺摁在了榻上。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阿柔，你轉(zhuǎn)過去。”

姜柔應(yīng)聲退出內(nèi)門，順帶攔住了楚行舟。兩人才轉(zhuǎn)過身，忽聽身后傳來“呲啦”一聲——

霍離臉色劇變：“裴若飛！你還有沒有點女兒家的樣子！”

“你自己的衣裳料子一撕就壞，兇我做什么。”裴若飛扯開他的衣襟，三兩下將上衣扒了個干凈，“傷成這樣還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裹著傷口的紗布已經(jīng)被血浸了透，與傷口粘在了一處。裴若飛眉心緊鎖，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這么燙……阿柔，去取我的藥箱來。楚總領(lǐng)，去打盆干凈的水。”

霍離無所適從地抓住她的手腕，耳根脖頸一片紅：“裴若飛，你做什么？！”

裴若飛反手制住了霍離，左手順勢拆下右手臂縛的系帶，在他腕間纏了兩圈，綁在了床頭。

“不想嘴巴也被堵上，就安靜會兒。”

霍離顏面盡失。

大抵是能猜到這場面是何等慘烈，姜柔提著藥箱回來時沒上前，隔著一道簾子把東西遞了進(jìn)來。楚行舟進(jìn)退兩難，躊躇片刻把水盆放在了榻邊的桌案上，飛快地退了出去。

裴若飛從床頭的柜子里翻出火折，點了一盞燭臺，打開藥箱拿出剪刀在火上烤了片刻，擔(dān)憂地看向霍離：“可能有點疼，要不……還是把你的嘴堵上吧。”

裕王殿下一世清譽，如今被女人扒了衣裳捆了雙手，半死不活地癱在榻上任人擺弄，還有什么可怕的？

霍離扭過頭去不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裴若飛舉著剪刀湊近，小心翼翼地剪開紗布，神情愈發(fā)凝重：“這傷口都生膿瘡了，到底怎么弄的？”

霍離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嘴唇發(fā)白，連聲音都發(fā)了抖。

他才說了一個字，裴若飛就聽不下去了，拿起手帕給他擦汗：“好了好了，你別說話了。楚總領(lǐng)，你把此事的來龍去脈細(xì)細(xì)講清楚，不可有半分隱瞞。”

楚行舟聲音不大：“回娘娘，王爺自南下時便被人跟了行蹤，雖始終有人尾隨，但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后來，江北七縣水渠疏通，農(nóng)田的積水盡數(shù)排出，王爺啟程前往江城時，那些人便按捺不住，在城外三十里的驛站附近劫了馬車。幸而王爺早有察覺，與屬下騎馬走了馬道，自江北獵場繞行入城。”

“半月后，沿江堤壩修葺竣工，王爺查出江城有惡賈斂財無道，而其之所以猖狂妄為，便是背靠江城州牧方永的庇護(hù)。王爺查明證據(jù)命人連夜送往都城上奏，當(dāng)晚便遭到了刺殺。這處肩傷，也是那時留下的。”

“王爺未免多生事端，瞞下此事，想要盡快趕回都城。一路上不斷繞行，才勉強甩掉了那些尾巴。此行匆忙，隨行只帶了普通傷藥，又因天氣炎熱，王爺這傷才拖到了現(xiàn)在。”

裴若飛拆開紗布，底下的傷口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雖不算太深，未傷及筋骨，但若是再偏上半寸，必會要了霍離的性命。

除了太子，還有何人敢對他下這般死手？

裴若飛仔細(xì)清理了傷口，看著滿盆血水，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劃破了掌心。

霍離聽見動靜轉(zhuǎn)過頭，只見她手中一片血紅，也顧不上羞恥了：“你這是做什么？！”

裴若飛面色不改，像覺不出痛似的，拿過止血散倒了上去。

“阿柔，去將這些東西處理了，若是旁人問起，就說本將軍練劍不甚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