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裴若飛坐在妝臺前看書,任由趙槿為她梳妝。
霍離掀了簾子進來,在她身邊坐下,手里拿了把折扇:“這幾日總看你拿著這書卷,在看什么?”
裴若飛視線沒動:“我上月回了趟將軍府,這是在我爹書房里找到的裴家槍法。”
習武之人多有家傳絕學,而裴家的獨門絕技便是裴家槍法。裴家槍代代相承,只傳家主,因此裴老將軍走后,裴家槍法便再未現世。
裴若飛幼時曾見到父親教習長兄裴家槍法,那時裴靖野剛滿十六,裴老將軍已有意將下任裴家家主之位傳給他。裴靖野天生將才,若是他還在,現如今的裴家定是另一番光景。
也定然能夠護住她,免于嫁入皇室的命運。
想到兄長,裴若飛眸光黯淡,將書卷收了起來。霍離看出她的心事,卻不知如何安慰,從妝臺上拿過胭脂,俯身湊近了她。
裴若飛抬眸:“怎么了?”
“別動。”
柔軟的筆尖落在臉上,帶著細微癢意。霍離左手捧在她臉側,右手執筆,筆尖的胭脂在她額間綻出一抹艷色。
王府里慣用的是沉水香,霍離身上便沾染了這清雅香氣,還混著些草藥的味道。裴若飛不自覺攥緊了衣袖,眼簾低垂,長睫輕輕顫動。
趙槿為她簪好了發髻,悄無聲息地退出內殿。
不過片刻,一枚小巧的海棠花鈿在她額間盛開,金箔點綴其間,更襯得她膚光勝雪,眉目如畫。
霍離擱了筆,裴若飛好奇地望向銅鏡,眸中閃過一瞬驚喜,嘴上卻不住揶揄:“想不到裕王殿下還有這般手藝,不僅會綰發,還會畫花鈿。”
言下之意便是他行事風流,霍離滿腹冤情無處訴說,捏起她的臉蛋泄憤:“小小年紀,滿腦子想些什么?”
裴若飛拍掉他的手:“不許捏我的臉!”
霍離順勢抓住她的手腕,用了些力氣將人拉進懷里:“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本王與你有任何肌膚之親都不為過,憑什么不許?”
裴若飛順著力道跌坐在他膝上,呼吸滯了一瞬。
太近了。
她這才發現,霍離左側眼下,有一道顏色淺淡的疤。長約半寸,應當有許多年頭了,疤痕已不甚明顯。
不添丑陋,反倒像是什么獨特的標記。
二人成親多日,她唯有新婚之夜曾仔細看過霍離的模樣。只是那夜燭火昏暗,她也未能看的清晰。現下離得這樣近,方覺此人相貌清冷,臉廓生硬棱角分明,眉眼間卻蕩著幾分春意。
生得一副多情之相。
心里似乎有種異樣的情緒在瘋狂滋長,裴若飛偏過臉,另一只手搭在他胸口輕輕推拒:“你,放開我……”
摟在她腰間的手臂箍緊了幾分,霍離還在細數她的罪狀:“日日與本王同床共枕,卻沒有一日伺候本王更衣,且睡相奇差。本王甚至懷疑,你是否打算在夜里謀殺本王?”
裴若飛抬起頭,伸手捏住了他的耳朵,美目圓睜:“你說什么呢!不許污蔑本將軍——”
她連樹枝都睡過,也未曾從樹上滾落,怎么可能睡相差!
霍離勾唇一笑,低頭湊近:“王妃娘娘打算何時為本王生一位小世子?”
裴若飛臉頰緋紅,強行忍住動手打人的沖動:“霍離,你,你別胡說八道了,我們……”
她雖從壽安宮出嫁,可到底娘家無人,從未有人跟她講過夫妻之道。新婚那夜,裕王府本安排了教習嬤嬤為她講規矩,也被姜柔給堵在了門外。
但,她也并非沒看過話本子。
霍離輕笑:“我們什么?”
裴若飛忍無可忍,從他懷里鉆了出來,無措地整理著額前碎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裕王殿下注意言辭。”
霍離跟著站起身,臉上玩笑之色轉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本王并非與你說笑,你我已成婚兩月,今日進宮,必定有人會如此問話。你要想好,該如何回答。”
裴若飛無聲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他的本意,任誰問起都有解決之法。
臨出門前,裴若飛神秘兮兮地從妝臺的匣屜里拿出一個青色瓷罐遞給霍離。霍離接過,打開看了一眼里頭的東西:“香膏?”
裴若飛點頭:“你身上有藥草的味道,若是被有心之人聞出來,只怕又要引起風波了。”
沒想到她這般心思細膩,霍離頗為驚訝,垂眸斂去眼底笑意,指尖取出些許香膏,涂抹在了頸側。
聞到香膏的氣味,霍離眉頭一皺:“這是,梨花香?”
“是啊,這可是本將軍特意讓人為你調制的——”
“小、梨、花!”
裴若飛說完就腳底抹油溜了出去,跑的飛快。霍離呆愣須臾,人已不在眼前,兀自闔眸平息怒火。
好一個云步秋!
彼時云步秋已先一步進了宮,端國公在翰書閣面圣議事,她則跑去了蕙蘭殿討點心吃。
這蕙蘭殿的主子正是先皇后陳氏所出,本朝唯一的嫡公主霍蔚兮。其身份之尊貴,榮寵之盛,絲毫不遜于當年的長幸公主。
霍蔚兮已至雙十年華,卻尚未婚配。皇后曾多次為她相看了人家,皆被圣上擱置。圣意難測,無人知曉陛下對這位嫡公主究竟作何打算。
公主至今未婚,凡是未娶正妻的王侯都揣了做駙馬的心思。霍蔚兮的心思卻不在此處,每日待在蕙蘭殿里,命人從民間各地搜尋奇書異錄,擺弄些不知名的新奇物件。
云步秋那把綴了金銀珠玉的華麗團扇,便是出自霍蔚兮之手。
外面烈日炎炎,蕙蘭殿內卻涼爽至極。云步秋手里捻著塊雪花酥,新奇地看著擺在珠簾后形似冰鑒的物件:“你這宮室里好生涼快,可是這東西的功勞?”
霍蔚兮抬眸看了一眼:“這是我命人做的輪扇,材質與普通的冰鑒差不離,只是在上面多加了一道輪軸和五片扇葉,轉動旁邊的手柄,便能扇出涼風來。云姐姐若是喜歡,我叫人再做一個送去你府上。”
云步秋也不客氣:“那就多謝永昭妹妹了。”
霍蔚兮笑了笑,手中的書翻過一頁:“聽說,姐姐近日與那位裕王妃,走動頗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