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耀宮一切歸置妥當,只等著賓客前來。今日設宴乃是為霍離接風洗塵,進宮的多是王公貴戚與外臣家眷,因此圣上只準了有子嗣的妃嬪前來。
“落轎——”
轎夫應聲落轎,一只柔若無骨的玉手掀開轎簾一角。宮女俯身上前攙扶,江淑妃右手護在腹前,小心翼翼地下了轎輦。
正殿已有妃嬪落座,坐在右席下首的女子身著一襲深紫華服,悠然品茶,正是后妃之首宣貴妃。
內監揚聲通傳了江淑妃進殿,其余妃嬪紛紛起身行禮,只有宣貴妃坐著未動。放眼整個后宮,除了皇后,如今只有宣貴妃的位份在她之上。
宣貴妃的祖父是內閣輔臣孔攸,官居一品。而她當年又是跟著先皇后陳氏同年進的東宮,侍駕多年,育有兩子一女,地位絕非尋常后妃可比。
江淑妃緩步走到她面前,福身行禮:“臣妾,給宣貴妃請安。”
宣貴妃倚著扶手,團扇輕搖,沒叫她平身:“本宮知道淑妃妹妹得寵,可今日這宴席陛下特意吩咐過,只有誕育皇嗣的后妃方可前來。妹妹于社稷無功,即便再如何得圣心,也不能不把陛下的話放在眼里啊。”
江淑妃端著禮,低眉垂首:“貴妃娘娘說笑了,如今闔宮人人皆知臣妾腹中龍胎已有三月。這崇耀宮,臣妾自是來得。”
一旁的侍女低聲提醒道:“娘娘,是陛下讓江淑妃來的。”
“還用不著你來提醒本宮!”宣貴妃臉色難看,冷哼一聲,視線落在江淑妃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小人得志,本宮倒要看看,你這龍胎生不生得下來。”
裴若飛和霍離先去壽安宮向太后請了安,便隨著她老人家的步輦一同過來了。太后還未進門便瞧見殿中二人起了爭執,當即止了內監通傳。
她們說話聲音不大,裴若飛聽不清,只能看到那站著拘禮的女子衣著華貴,身形娉婷,容貌甚是清麗,遂問道:“這位瞧著面生,可是哪宮的公主?”
太后搖首,低聲道:“她是江淑妃,醫正局司局江氏之女。”
裴若飛一怔。
那女子看上去與自己差不多年歲,可當今圣上,已年近半百了。
霍離上前一步,將裴若飛攬入懷中,與她小聲耳語:“江淑妃去歲中秋前才進宮,自打入宮以來便深受皇兄寵愛。皇兄不理言官,違背祖制,短短半年便將她越級晉封到了現在的位置。不過,她母家倒是并未受到什么封賞。”
裴若飛雖不懂各中利弊,卻也知道前朝后宮牽一發而動全身。江淑妃家世背景不算強大,陛下如此不顧朝臣而偏寵于她,實可謂昏庸。
“宣貴妃與江淑妃聊的好生熱鬧。”
太后步入殿中,華服曳地,不怒自威。眾人齊齊跪禮問安,宣貴妃也沒了方才的囂張氣焰。
殿內霎時歸于一片安靜,太后走到了那高臺之上,拂袖落座:“都別跪著了,平身罷。”
霍離攬著裴若飛,坐在了左席下首。江淑妃起身之時,抬眸朝她望了過來。
出于禮節,裴若飛對她頷首示禮。江淑妃神色未變,略略垂眸收回了視線,在她對面落了座。
兩人相距甚遠,裴若飛抬袖掩唇,靠近霍離耳畔:“淑妃娘娘,似乎認得我?”
霍離見食案上有她喜食的荷葉酥餅,將瓷盤挪到了她手邊:“你是裕王妃,太后的親外孫,又有南營軍令在身,這宮里任何人想接近你都不奇怪。”
裴若飛午食沒用多少,早已有了餓意,只是放眼望去,陛下未到,誰也不敢妄動。霍離看出她的心思,低頭飲茶:“無事,你想吃便吃,不需在意旁人。”
得了自家夫君首肯,裴若飛拿起一塊酥餅吃了起來,輕聲問道:“那,依你看,這皇室女眷,有何人可以結交?”
霍離放下茶盞:“隨你。”
裴若飛疑惑轉頭,霍離抬起手,指尖落在她唇角,擦去酥餅沾上的碎渣:“隨你開心。你閨中密友甚少,若有投緣的,不妨試著結交一番,日后總歸是免不了碰面的。”
“可是……”裴若飛挪了挪身子,緊貼著他坐,“宮中局勢復雜,更是牽扯前朝。你向來行事低調,若我隨意結交,豈非對你不利?”
霍離淡然一笑:“不必在意這些,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便是。”
“皇上皇后駕到——”
隨著周安一聲高呵,殿內眾人除卻太后紛紛起身拜禮。文興帝霍嶧與皇后莊氏前后進了殿,再往后是太子霍庭煬與五皇子霍庭煜,以及永昭公主霍蔚兮。
這些人裴若飛都不曾見過,并不認得,但也能從服飾紋樣中猜出個大概。她悄悄瞥了幾眼,發現云步秋也在其中,與端國公一同跟在霍庭煬身后,卻不見杭沁的身影。
連成寧郡主都在受邀之列,太子妃何故未曾前來?
霍嶧大手一揮免了禮,當著眾臣的面撇下了莊皇后,徑直向江淑妃走去。還不待佳人開口,便執起了她的手,引著她走上高臺,同坐在了正中的龍椅上。
左側是太后之位,連皇后的鳳椅都只能屈居其右,霍嶧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一介御醫之女坐在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偏生江淑妃絲毫沒有推拒之舉,倒像是受慣了此等榮寵。
太后年事已高,心力交瘁,不欲與后宮小輩計較,索性偏開了視線,眼不見為凈。皇后臉上青白交加,依舊竭力端著一國之母的賢惠大度,手指骨節捏的發白,終究是未置一詞,端莊地坐在了鳳椅上。
酉時鳴鐘開宴,宮人們魚貫而入,將一道道精致菜肴端上食案。裴若飛垂眸看著眼前的山珍海味,頓覺失了胃口。
還不如裕王府的家常小菜讓人有食欲。
過了片刻,霍嶧終于舍得將目光從江淑妃身上挪開,望向左席:“江南水患得以平息,小七此次南巡功不可沒,甚是辛苦。”
霍離拱手作揖:“為皇兄排憂解難,是臣弟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霍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轉而看向裴若飛:“朕瞧著,此次南巡回來,你們夫妻二人的感情增進不少。細算起來,你們成婚也有些日子了,可有喜訊說與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