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軍訓結束,寢室的第四張床還是空著的。從學生名冊里知道那個還沒有報道的室友,叫做蘇西。李海琴心里盼望著對方和她一樣是個家境貧寒的女生,也許是因為學費還沒有湊齊,所以耽誤了開學。她一邊為自己這么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一邊又忍不住盼望對方和她一樣,這樣,她在這個學校里,就能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開學的事情特別多,認識同班同學,選課,認識每一課的老師,社團紅紅火火的在納新,而李海琴最關心是學校里的兼職工作招聘廣告。她深知家里帶的那些錢,只夠她窘迫的生活,她必須盡快地找到一個兼職,才能讓她稍微體面的活著。
開學沒多久,計算機系就迫不及待的找英語系聯誼啦。英語系男生很少,一個班里只有六個男生,李海琴開學第一天就仔細打量過了那六個男生“簡直就是江南六怪”她悄悄在心里說。而計算機正好相反,一個班里女生寥寥無幾,計算機系的班長,火急火燎的聯系上了英語系的班長,兩個班長商議了一下,決定在周末來一場友誼的鏈接。
李海琴對男生的品味有些不符常規,一般來說,女生會更青睞身材高大的男生,而李海琴不是,她喜歡個頭不高的男生,一米七是她覺得對男人最滿意的身高,稍微低于一米七倒也問題不大,就是千萬別高于一七五。她喜歡小巧精致的男生,有時候晚上夜談,趙雪總是會說起體育系哪個男生一八五,又高又帥,李海琴總是在心里說,長這么高一點都不好,我才不喜歡。
某一天上午下課,她們三人結伴回寢室,寢室里站著一個人,背對著她們,她的頭發很短,亂七八糟的,好像剛被誰用手狠狠的揉搓了一番。從背影看,差點讓人以為是男孩子。而她穿的衣服就更奇怪了,一身略顯肥大的中袖套頭花襯衫,一條說不上來是七分還是短了的褲子,顏色和質地是七八十老人家穿的那種,至少現在的年輕女孩子不會穿這樣的款式。這個發型背影很像男生,一身穿著又很像老年人的女生轉過身,她長的不算好看,臉疙疙瘩瘩的,皮膚粗糙的很,更讓人詫異的是,在她的衣服下面,很清晰的能辨認出她乳頭的位置,因為她沒有穿內衣。她咧開嘴一笑,一口的牙齒倒是潔白整齊:“我是蘇西。”
神秘的第三位室友終于出現。李海琴忍不住內心一針狂喜,因為從對方的衣著判斷,似乎比自己的家境還糟糕,她心心念的能夠和自己惺惺相惜的同學終于出現了。
“你怎么才來啊,都開學多少天了。”尹佳佳問她。
“啊,那個,返程飛機航班出了點問題,改簽了。”蘇西撓了撓后腦勺,露出她怪好看的牙齒笑道。
“你從哪返程啊。哦對了,我叫尹佳佳,這位是李海琴,這位是系花。”
趙雪仰頭大笑,然后過來摟著蘇西肩膀說,“系什么花,我趙雪。”
趙雪的驚人美貌在開學不久就傳遍了整個英語系。軍訓期間她一戰成名。所有女生在烈日的暴曬下,都黑了好幾個度,只有她完全曬不黑。軍訓場上,一眼望過去,幾百張黑的很統一的臉中,一張不合時宜的白皙的臉,倔強地宣誓自己的不可曬黑性,突兀且矚目。一夜之間,所有人都驚嘆于為什么九月的烈日沒有在這張臉上留下任何黑色色素的沉積。一夜之間,趙雪全系,甚至全校聞名。因為她那張臉太顯著了,無論誰,經過軍訓的隊伍旁,都會留意到這張完全沒有被曬黑,甚至過于白皙的臉。甚至軍官都感覺不可思議,他們打趣她趕緊曬黑一點,不然軍訓算她不合格。
“我剛從美國回來。”蘇西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答到。
美國這兩個字,并沒有在尹佳佳和趙雪的心里引起多大的震撼,但是卻猶如一枚炮彈擊中了李海琴的心。她剛萌生的小小私心,剛偷偷的小雀躍,被美國兩個字擊個粉碎。美國,她想都不曾想過的地方,不要說去美國,她這輩子甚至還沒有坐過飛機。蘇西她能去美國,李海琴酸楚的想著,原來還是和我不一樣,她能去美國,和我拮據的生活是天差地別,她一心想要找到的同個階層的惺惺相惜的那個人的愿望,在美國兩個字落在她心上的時候,轟然倒塌,悄然破碎。她仿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出角落陰影的蝸牛,發現陽光過于暴烈,于是趕緊后退撤回自己潮濕的陰影中。
趙雪大大咧咧的問她“同學,你這穿的是什么呀,這衣服,我奶奶才這么穿。”
尹佳佳生怕蘇西尷尬,趕緊打圓場“你禮貌嘛就這么問人家,這才剛見面呢。”
趙雪呵呵笑著說“啊,沒有惡意沒有惡意,純屬好奇。”
但是蘇西穿的確實太奇怪了,她又能去美國,又把自己穿成這樣寒酸和不合時宜,其實大家在趙雪問完之后,都趕緊豎起耳朵,想聽聽蘇西怎么回答。
蘇西一點沒有見怪的意思,她說“我從來不買衣服,我所有的錢,都用來旅行了。”
午休的時間夠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蘇西說起自己的人生經歷。她到處旅行,幾乎走遍了五大洲。她是一個徹底的窮游者,所有的經費都壓縮到極致,她說自己可以一天吃一頓,也可以在美國公園長椅過夜,大多數的錢,都花完了交通上。她說自己已經寫了好多年的微博,全英文寫作,因此認識了很多全世界的網友加筆友,她去到一個新的國家,如果當地有她的網友在,她就去做沙發客。
在公園長椅過夜,全世界都有朋友,沙發客,這些光怪陸離的概念好像高壓水槍一樣,李海琴聽的有些暈眩,她努力的跟上對方的詞匯和概念,她在心里驚嘆,原來世界上還有人,是這樣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