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
濃郁的藥味混雜著滿院的芍藥香味,如進了那太虛幻境,攝人心扉,旖旎醉人。
趙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輕手輕腳地入了正殿,停在屏風外,目不斜視地候著。
內(nèi)里穿來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起了身。
未幾,趙公公開了口稟報:“娘娘,七公主出了手,讓那人替您贖罪,日日去寶華殿念經(jīng)。”
聽聞此言,內(nèi)殿里沒有一絲聲響,趙公公又把頭低了些,大氣不敢出一聲。
柔柔的嗓音帶著些許冷意響起:“容她去吧。”
“可是……”趙公公欲言又止,五官幾乎擠在了一起。
“她不過是仗著背后有……東宮那位……罷了,她的好日子……咳咳……也沒幾天了。”這話說的斷斷續(xù)續(xù),不時夾雜著女人的咳聲,聞者憐愛心痛。
趙公公忙給身后的小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語氣有些焦急地說:“娘娘,再宣太醫(yī)來看看吧。”
惠妃又長喘了口氣,怏怏地應了一聲。
未央宮忙了起來,雞飛狗跳不提。
這頭,宋埃被宛竹叫了兩個暗衛(wèi)架著送到了直門,便拋下他走了。
宋埃長時間趴在那里沒有動,直至月亮從破爛的窗戶紙中漏出個頭,灑滿了銀色似水般流淌的月色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指才顫了顫。
宋埃覺著自己好似進了個空無一人的大殿,周圍的墻上一片膩膩的血色,血液隨意淋在龍柱上、金碧輝煌的地磚上、恢宏的高座上。
他在那里渾渾噩噩地走著,不辨方向,不知前路。只是腦子里有個念頭告訴他:向前,繼續(xù)向前……
很久很久,還是血,他抬起頭看見了一個背影。模糊、生人勿近,但他突然覺得他想去靠近那個人,不論那個人是誰。
正當他伸出手去觸碰時,那個模糊的身影出了聲。最后一點的記憶就是那人溫柔的說:“怎么燒成這樣?”
猛然清醒,宋埃胸膛起伏,大口呼吸。頭昏沉的要命,身上被打的淤青微動一下就撕心裂肺。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身下的創(chuàng)口。
他強忍著痛用右手摸到床下的一個小凹槽,顫抖著甩出一個藥丸,囫圇咽下。又用手緊緊抱著自己的頭,低低地抽氣。
他想著,按理說這個時候有些內(nèi)侍會踹開他的房間門,隨口扯個由頭便到處打砸,甚至偷偷帶走他這里值錢的東西。有時,他也要被打幾巴掌解解氣。
但是今天直到夜里也無人來尋,他腦子現(xiàn)在不清楚,也模模糊糊猜測到可能是有人替他攔住了。
是誰呢?是……
他想死昏過去時見到的那雙眼,夾雜著他看不懂的情緒。他好像從今日起要去給她送膳食了。
頭好痛,不想了……
他會殺掉那些人的,那些披著人皮其實骨肉全是腐爛的鬼。
一個不留。
再次睡去前,宋埃心里就這一個念頭。
“告誡那些奴才了嗎?”裴清蕪輕輕攪著和田羊脂白玉碗里的藥劑,冷冷清清地問。
宛竹將手邊的另一個碗遞給她,回道:“我特意把令牌漏出來給直門的太監(jiān)們看過了,現(xiàn)下人人都知道那人得罪了七公主,七公主出于‘孝心‘要好好磋磨他。那些奴才不敢亂動您想懲戒的人,這幾日應是無人再去找他事了。”
“嗯。”裴清蕪把調(diào)劑好的藥倒在了一個瓶子里,宛竹把瓶子收好,躬身退了下去。
次日,午膳時刻,若菱帶著一個人來到了寶華殿。
裴清蕪誦經(jīng),來了人也不抬頭,眉眼溫和,清清淡淡。
待來人站定,若菱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整個寶華殿正殿便只剩下兩個人。
兩人都不開口,裴清蕪是想看看他能沉到幾時,宋埃是未聽吩咐不敢開口。
裴清蕪勾了勾唇,心念著他還挺沉得住氣,抬頭看向宋埃。
宋埃微垂著頭現(xiàn)在她身側(cè),身材修長,略顯蒼白的唇微微抿起,神色不是很分明,但是看起來面色紅潤了不少。
唔……應該是退燒了罷。裴清蕪這么想著,也如此開口問道:“退燒了嗎?”
宋埃拿著食盒的手動了動,有些別扭的回答:“謝公主關心,我……奴才已經(jīng)退燒了。”
他沒看見裴清蕪眼里的興味,有聽見她吩咐:“扶我起身罷。”
宋埃上前幾步,朝著裴清蕪伸出手。昨日滿是傷痕的手被纏滿了布條,看起來也沒那么駭人了,那手在裴清蕪的目光下開始微微抖動,指尖已經(jīng)有了蜷縮之勢。
裴清蕪將手搭在他的手上,輕輕使力準備起身。宋埃想要借力給她,不由得上前幾步歪了歪身子,可下身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的腳步一下子亂了。
那邊裴清蕪還沒起得來,宋埃已經(jīng)朝她斜了過來,她忙扭腰避開,卻忘了兩人雙手還相握著,免不得讓宋埃摔在了她身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雙黑色的瞳孔中都有些茫然和無措,好似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竟呆呆地以男上女下的姿勢愣了好久。
終是宋埃反應過來,手在地上一撐翻身站了起來,低著頭在一旁不敢說話。
裴清蕪垂眸看了看自己這古怪的姿勢,心里也酥酥麻麻的好像被什么咬了一下,把這念頭揮去后也站了起來。
“奴有罪。”
“不妨事。”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又免不得讓兩人愣了一下。
裴清蕪好笑地搖了搖頭,又拉下臉來故作嚴肅的接著說:“那本宮便罰你了。”
宋埃行禮認命:“奴……認罰。”
“既然如此……本宮就罰你明日親手作羹湯送與本宮罷。”
宋埃瞪大了眼,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本以為這七公主大概是要把他拖下去打幾十板子的。
“怎么?你不愿意?”裴清蕪的聲音沉了沉,宋埃回神,忙應了下來。
待宋埃走后,裴清蕪盯著他明顯不利索的腿腳,問一旁倒茶的若菱:“他腿上有傷?”
若菱頓了頓,嘆了口氣:“大抵是去勢留的癥狀。好好的一個男人受了這刑,也得緩幾天。他在宮里日日被人折磨,怕是沒養(yǎng)好。”
裴清蕪想著今日他摔倒的樣子,食指扣了扣桌子。
看來得好好讓他養(yǎng)養(yǎng),不然如何跟著她回公主府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