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毗山上有彭毗樹，彭毗樹開彭毗花，花開花落十次方能結果，若結出的是苦果，則整樹凋亡。
陳千暮第一次在皚霜城中醒來時，城主胡盛正與一眾幕僚商量著葬禮的細節。虛弱無力的她說不出話來，也動彈不得，因此沒人發覺棺材中的人還活著。
“城主大人，已按您的吩咐用上好的紅綢做了引魂幡，只是這姑娘年紀輕輕，并不像有子嗣之人，用這紅幡許有不妥……”師爺馮允上前請示。
“是呀，也不知她從何而來，姓甚名誰......”想到棺材中少女清秀動人的面龐，胡盛也覺得她死得可惜，只不過現在并非感慨惋惜的時候。那位仙族匆匆離去時雖交代了要全力救治，可傷人的不是一般的法器，就連神醫李太夫也無力回天，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姑娘香消玉殞。
見胡盛眉頭緊鎖，馮允又問：“大人，如今城中沒人來認領尸體，也沒人上報失蹤人口，不知姓名，不知來歷，這訃聞可還要發？”
“發！必須發！務必要使城中百姓都來吊唁！”胡盛只覺得人沒救活只能想著法兒把葬禮辦得風風光光、人盡皆知，只求那仙族回來時勿怪他辦事不力，可胡盛煩憂的遠不止如此……
幾日前，一天界上仙突然來到皚霜城，胡盛毫不知情，卻叫妖族得了消息在城中布下埋伏。鬧市之中，一支冷箭“噌”地飛了過來。上仙未及反應，眼看就要被箭射中。
東罔祿朝，三界三族，向來奉行“尊天神、撫人族、蔑妖獸、削部族、止內斗、鎖海域”的國政，仙、人、妖三族雖共存，地位卻截然不同。數百年前，妖族作亂，屢屢挑起禍端，因而被仙族驅逐，被人族厭棄。凡界人族只尊祿帝為神，敬天界眾仙。妖族受仙、人兩族排擠，只得在荒野無人處茍活。若是哪座城中出現了妖，定是被收服了捉來當作牲畜使喚奴役的。而皚霜城卻有所不同，此前一直是人妖共處，互有往來的情景。
皚霜城地處東罔川，是祿朝北疆最后一座城鎮。而統御整個祿朝的天界位于千里外的穹京城之上，天界的那些仙族自然極少有功夫過問邊陲小城之事。因“天高皇帝遠”，而城主胡盛又從妖族那里得了不少好處，便縱容妖族在城中生息與人族共存。城中百姓也是習以為常，對于仙族所下“尊天神、撫人族、蔑妖獸”的政令向來也是置若罔聞。可如今若是有仙族在皚霜城被妖所傷，作為城主的胡盛別說是熬夠了年頭離開這苦寒的邊陲之城，更是要被追責治罪。
偏偏不幸之中有萬幸，那日眼見仙族就要被射傷，不知從哪里跳出來個來歷不明的姑娘，竟不顧自身安危用柔弱的身軀替他擋下了飛矢。上仙自是全身而退，可那姑娘卻受了重傷最終丟了性命。因為傷人之箭的威力巨大，用來射殺人族實在浪費，胡盛確定了暗殺的對象不會是個普通的凡人姑娘，應是那位上仙。上仙是微服而來，不能透露此行的目的，匆匆離開了皚霜城，而胡盛對于這場刺殺的兇手至今還是毫無頭緒。
胡盛心中謀算著要用一場隆重的葬禮做些文章，趁機表明立場，與妖族劃清界限，卻總覺得無處下手，難以掩蓋他包庇失職之罪，只能急得來回踱步。
堂內有人提議：“若是不知姓名可否寫這姑娘救了仙族立下大功、乃我城中人族楷模？也好以此表明我皚霜城對仙族的忠誠。”
胡盛的兩道眉擠在一起，快擰成了一條麻花。
馮允已洞察了他的心思，“不可！這么做立場是表明了，可那仙族是微服而來就是不想引人注意，若冒然公布豈不是故意破壞仙族的打算？難保不會被追責。”
堂內又有人道：“如今按照城主的規儀操辦著喪事，城中百姓已紛紛猜忌議論死者身份，若這訃聞若再不明不白……”
胡盛聽了只覺更加心煩氣躁，罵道：“一群飯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不知養你們有何用？”
眾人皆不敢再多言一句，唯有馮允依舊自顧自嘀咕著：“身份……若這姑娘有個什么身份便好辦了，一個城主大人都要忌憚敬重的身份……”
胡盛再沒了耐心，怒罵起胡話：“這破城里還有誰值得本官敬重有加？非得是死了親爹親娘就好辦了嗎？”
哪知馮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語出驚人：“大人妙計啊！死的就該是您的親娘！”
胡盛只當馮允瘋了，暴跳如雷叫嚷著：“混賬！來人把這膽大包天的馮允拖出去亂棍打死！”
堂內眾人亦是驚得翹舌不下，心想師爺莫不是活膩了，紛紛打心眼里嘲笑。
可馮允卻趕忙上前解釋：“大人且慢！若這棺材里躺的是您名義上的娘，可是給您與妖族劃清界限，前往穹京城將功贖罪的好機會！”
胡盛雖怒氣未消，可馮允的話卻說到了他的心坎里，于是強忍怒意，“把話說明白了！”
馮允深知胡盛早就厭倦了邊城的苦寒，一直想尋個機會回都城穹京沾沾仙氣延年益壽。“大人可上書天界密告此女救下仙族之事，以屬下看那被救的仙族身份可不一般，您若認此女為母，便可名正言順帶著她的靈位去穹京城尋那上仙。”
胡盛已然心動，可依舊顧慮重重，他已年過半百，而那人族姑娘不過豆蔻年華，又不是青春常駐的妖類，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娘，“可這女子這么年輕……”
馮允繼續道：“大人既已對百姓公布了這是您母親，雖不合理，可有朝一日天界知道了內情也不會怪罪，只當是大人為了隱瞞那仙族行蹤的權宜之計。”
思索一番胡盛覺得馮允所言雖看似荒唐卻是個好辦法，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好！如此喪禮按城主規儀且懸掛紅幡也就合情合理了。來人！快去拿筆來，本官要親自書寫這訃聞！”
“恕報不周，家母胡氏……”胡盛大筆一揮，訃聞片刻就寫好了。眾人皆感慨他文采斐然，字里行間都是孝義，直叫人潸然淚下。
惶恐了幾日總算有了對策，更是有望前往穹京城，胡盛心滿意足正準備離開。可這時他卻見馮允神色慌張地快步走到了棺材旁，于是也跟著緊張起來，“師爺，這尸體可有不妥？”
原是陳千暮聽了半天不知發生了什么，費了好大勁才弄出了點細微的聲響。
這微弱的聲音只被馮允聽見，于是立即上前查看。見“尸體”正微張著雙目，馮允卻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轉頭恭恭敬敬向胡盛道：“回大人，并無異常，屬下只是來看看這尸身是否已經腐壞。”
胡盛長舒一口氣：“師爺費心了，咱們這城中天寒地凍不會幾日就壞了，不過這葬禮也確實不可再耽擱了。”他想了想又道，“你再去找幾個大夫和術士，核實下這姑娘是人非妖。”
馮允笑回：“大人說笑了，若是妖類死了這么久早就顯形了。況且若是妖怎會去救那仙族。”
“也對......”胡盛因方才馮允的“妙計”對他多了分信任倚仗，便放心地離去了。
陳千暮不知為何更加發不出聲來了，只能直挺挺、靜悄悄躺在棺材里聽著眾人散去的聲音。
見旁人離去，馮允先是趕忙伸手摸了摸陳千暮的脖頸，確認有了脈搏后，他竟彎著身子將頭伸進了棺材中。陳千暮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湊了過來，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臉，不算丑陋卻也談不上英俊。
馮允直勾勾盯著陳千暮的雙眸，忽而他眼中閃現出一道青光，眼神變得深邃憂郁，緊接著他臉上布滿鱗片，口中吐出了又細又長且末端分叉的舌頭。陳千暮被嚇了個半死，卻依舊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馮允那如細繩般且末端分叉的舌頭越來越接近自己的臉，直至他呼出的氣落在了自己的雙唇之上依舊無力反抗。陳千暮甚至喊不出聲來，唯一能做的就是心里咒罵著“變態”怒目而視。就在此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席卷了陳千暮的身體，一陣酥麻之后她的意識便開始變得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