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靜的讓人無端發涼。
月上塵,未瀾宮主殿
層層疊疊的床幔下,隱約透出一張蒼白的有些過分的臉,毫無血色的唇瓣哪怕是睡著了也是緊緊抿著。
“師尊,我好累啊……”姜初漾疲憊的拖著步子,倒在床邊,被血色染紅的手在即將觸碰到陌未雪臉頰的前一刻,硬生生在空中頓住。
不行,他太臟了,會污了他的師尊。
師尊他啊,最是愛干凈了。
想到某人繃著臉,又一副隱忍的、委屈巴巴的打理衣袍的模樣,姜初漾不由彎了唇角。
凈了手,姜初漾才敢去觸碰這雪一般的人兒。
他的師尊,陌塵仙尊陌未雪,誰人見了不得尊稱一聲仙君?卻被那群烏合之眾背刺,落了個聲名俱廢,客死他鄉的下場。
他師尊受的委屈,又能和誰說呢?誰又會來給他師尊鳴不平?
姜初漾苦笑,伸手撫上陌未雪已經沒有了溫度的側臉。
“師尊啊……你看,你總是不肯聽我的,總是要憐憫那些惡人,為什么呢?”
腕上的不聞聲閃了閃,泛著柔光的微風輕輕撫了撫姜初漾有些凌亂的發頂。
“連你也覺得我可憐嗎?”
姜初漾紅了眼眶,左手緊攥成拳,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瞬間泛起一片嫣紅。
可落在陌未雪臉頰上的指尖卻舍不得用上一點力,生怕弄疼了他的師尊。
“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見他最后一面,他一轉身,就把我丟下了……”
“師尊,你真的好狠心啊。”
苦澀從唇齒間蔓延開來,涌入四肢百骸,姜初漾跪坐在床邊,低垂的眸子里滿是床上那人的身影。
“轟”的一聲,整個宮殿的地面都有些顫動,未緊閉的殿門外傳來陣陣喊殺聲。
慌亂的腳步聲、兵戎交接的打斗聲成了此時唯一的背景音。
“呵。”姜初漾冷笑一聲,復而眸光溫柔的從陌未雪的眉眼間撫過,他彎了彎身子,唇瓣印上那片已經失了溫度的柔軟。
“師尊,你等等我,我馬上……就來陪你了?!苯跹曇糗浀牟幌裨挘鉁厝岬姆路鹂梢砸绯鏊畞恚暗任覟槟銏罅顺稹?/p>
報了仇,我便來陪您了,不會很久的,您……一定要等等我啊。
……
月上塵演武場上,聚滿了以太宣宗為首的一眾仙門人士,頂著一幅幅正義凜然的面孔做著惡鬼般的屠殺。
“啊——”
鋒利的劍身刺入胸口,綻放出朵朵殷紅的血花,那人甚至來沒來得及反抗,便已然沒了氣息。
“哈哈哈,我殺了一個魔頭!這個是我殺的!”
形容癲狂的仙門小弟子雙手叉腰,頤指氣使的望著四周被制服的月上塵中人。
“什么月上塵啊,分明是魔物的走狗!修真界的敗類!你們有什么臉皮活在這世上?!”
月上塵的弟子皆是一言不發,如傀儡一般跪坐在地,沒有絲毫生氣。
他們拖了這么長時間,宮主應該已經帶著長老離開了吧?只要他們安好……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太宣宗的狗在亂吠啊,難怪本座隔著老遠就聞到一股騷味?!?/p>
熟悉的聲線,帶著熟悉的嘲諷之色,那人一襲絳紅色鎏金錦袍,像是從云端踏出,紅唇淺勾,鳳眼微挑,氣勢張揚。
“姜初漾!你居然還敢出來,怎么,不躲你那烏龜殼里了?”
不知從哪里響起的聲音,一字不落的傳入了姜初漾耳朵里。
而蕭眠看著遠處的人,亦是恨的牙癢癢。
“蕭宗主不防先管好自家的狗,再來教訓本座?!苯跹娌桓纳某爸S回去。
“你!”那小弟子被氣的不輕,看著姜初漾這欠揍的模樣,擼起袖子就想往前。
眼前卻突然橫過來一柄青玉折扇,阻斷了他的路。
小弟子不敢違背蕭眠,只得狠狠瞪了姜初漾一眼,蠻不甘心的退到后方,小聲嘀咕,“呵,不過是陌未雪養的一個禁臠,不知道被玩成什么爛貨了,神氣什么啊……”
“啊——”
凄厲的慘叫聲驟然響起,那小弟子猛的捂住眼睛,轟然倒地,疼的在地上直打滾。
雙眼灼傷般的疼痛,簫眠一驚,那是姜初漾的本命丹火,這弟子的一雙眼睛,保不住了……
“這雙眼睛既然不能明辨是非,不如還是毀了好,蕭宗主,您覺得呢?”
姜初漾在笑,笑得張揚肆意,卻也無端讓人背后發涼。
在場眾人,皆為仙門翹楚,卻沒人看出姜初漾是如何動作的,倘若換作是自己,他們怕是也根本躲不過。
姜初漾的實力,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究竟是多可怕的天賦,才造就了這樣一個怪物?
“姜小友說笑了?!?/p>
蕭眠倒是厚臉皮,沒有一點尷尬的意思。
“但姜小友到底還是做了錯事,理應受罰?!?/p>
“錯事?”姜初漾冷笑,凌厲的鳳眼掃過在場所有人,“本座倒是不知,亦很好奇,諸位不防說說?”
“姜初漾,你勾結魔族,殘害同胞,這筆賬,整個修真界都記著!”各種尖酸刻薄的話語刺進姜初漾的耳膜,姜初漾卻好似沒事人一般,負手立在一旁,聽到有趣的地方時,甚至還笑著應和般點了點頭。
仿佛他們批判的不是他姜初漾,而是另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外人。
“噢,還有你那位好師尊,堂堂陌塵仙尊居然也是魔族的走狗,你們還真不愧是師徒啊!”
“我呸,什么陌塵仙尊,他也配?!”
聽到陌未雪的名號時,姜初漾已然冷了眸光,他可以忍受這些人罵他,但絕不允許這些人污蔑他的師尊!
姜初漾向來是個行動派,他也確實耽擱了太長時間,現在玩夠了,就該處理正事了。
他的師尊還在等他,他不能讓那人等太久了,那樣,師尊會生氣的……
只見一片絳紅色的衣角滑過,下一秒,姜初漾已經落在蕭眠身前,纖細骨感的右手攥住了蕭眠的脖子。
緩慢的收緊。
像是一條毒蛇,不想就這般輕易的殺死獵物,而是一點點的收緊蛇身,讓獵物在不斷的掙扎中絕望的死亡。
“蕭眠,賊喊捉賊你還真有一手,本座甘拜下風。”姜初漾的聲音輕快,帶著少年人該有的清脆之感,可那話里的內容是那般讓人膽寒。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笔捗哐凵衿届o,被攥住了咽喉也沒有絲毫慌亂,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
“魔頭,放開我們宗主!該死的,所有人給我上,殺了這個魔頭!”
不知是誰一聲令下,頓時,無數道劍光朝兩人席卷而來。
腰間的子承不驅自動,自發替姜初漾擋住了所有攻擊。
姜初漾輕笑一聲,加大了手頭的力道,“看來,蕭宗主也不過是一枚棄子罷了,我都替蕭宗主可憐啊?!?/p>
“只是……”姜初漾話頭一轉,“冤有頭債有主,本座要找的,可不是你……”
下一秒,一股極其強悍的靈力驟然間灌入他的識海,蕭眠只覺得自己的識海好像被攪碎成了無數片,劇痛不已。
“啊,在這里啊。”姜初漾猛的拽住那片企圖逃離的殘魂,“怎么,現在知道跑了?可是怎么辦呢?你……晚了一步啊?!?/p>
姜初漾微微皺著眉心,一副很苦惱的模樣,他看著被他攥在手心,對他怒目而視的魔族殘魂,笑的一臉和善。
“小子,你殺不了我!本尊的魂體可是不死不滅之軀!至于你,呵,今日之辱,本尊必當百倍奉還!”
被姜初漾困住后,那殘魂很快恢復鎮定,左右不過一個人類修士,又能把他如何呢?
人類修士的力量何等弱小,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姜初漾沒有說話,手心燃起一簇緋紅色的火苗,火苗在接觸魂體的一剎那,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他的丹火,可以燃盡世間一切污穢之物。
那魂體猛的一顫,整個身子團成一團,不可置信的瞪著姜初漾,疼的齜牙咧嘴,“怎么可能?你居然……”
轟的一聲,火苗瞬間竄大,以姜初漾為中心,淹沒了整個演武場。
姜初漾從火光中浴火踏來,紅衣浴血,身后,是一片絢麗的紅色盛景。
后來……
“魔頭”姜初漾,自刎于未瀾宮前。
一場鬧劇,方迎來結尾。
……
肺腑里是窒息般的痛感,姜初漾緊皺著眉頭,身子不安的輕顫,口鼻里好像染上些許血腥氣,滿滿的都是鐵銹味。
身子不聽使喚的向下墜落,手腳上如同綁上了千斤巨石,沉重不已。
就像是被噩夢魘住一般,一步步墜入深淵。
“咳咳咳?。?!”姜初漾驟然坐起身,右手握拳抵在胸口,猛的咳嗽幾聲,鼻腔里滿是甜腥的味道。
他這是怎么了?
姜初漾有些茫然的睜開眸子,肺腑里那股血腥氣還未散去,他就被眼前的一幕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還是那株熟悉的白梅樹,雪色的花瓣傾泄一地,點點白梅墜入冷泉之中,落在他的發絲上、肌膚上……
姜初漾難以置信的伸手掬了一捧水,澄凈的水流輕輕舔舐著他裸露在外的雪色肌膚,白梅花瓣虛浮在冷泉之上,掩住一池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