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舒姐姐,那這些年你是怎么過得?”五鬼看著桌上的飯菜,想到顏舒的身世不由地擔心起來。
“就這樣過的唄。以前一個人的時候,經常要上山去挖些野菜啊、采些野果什么的,運氣好的時候,也能抓只野雞野兔。后來晨陽來了,我們就在屋子不遠處開了片田種點吃的,他還從城里買了幾只小雞仔,養來下蛋吃。”顏舒說著,臉色忍不住又露出些甜蜜。
聽著她一點點地回憶過往,此刻除了清綾還能繼續淡定地吃下去,徐清風和五鬼有些食不甘味,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顏舒姐姐,你和董大哥是不是已經…已經私定終身了?”
“你個小娃娃,知道什么叫私定終身么?”顏舒想了想道:“我們已經成婚了。”
“成婚?!”
這下連清綾都愣了一下,倒是徐清風一臉淡定。
“在晨陽離開之前,我們請了他的老師和同學過來,算是見證我和晨陽的婚事,只不過當時太匆忙了。不過他說等他回來,一定要風風光光地把我娶過門。”
“他要是回不來呢?”清綾突然問道,“他要是回不來,你會怎樣?”
顏舒旋即一愣,隨后搖了搖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的。”
“戰場之上兵戈紛飛,生死難料,你如何確定他能回來?”
顏舒低頭放下碗,“我相信他一定能夠回來。”話罷,便起身離開。
五鬼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又回頭看了看清綾,戳著自己的碗,“上卿,你這說得也太直接了吧?”
“不說董晨陽就不會死?”清綾漠然地夾起一塊子菜,“真相不會因我們不說,就會永遠隱藏下去。”
“那也可以晚點告訴她啊。”
“你是精靈,在這世間也存在了百年,生離死別乃人之常事,何須動懷?”
一直不發一言的徐清風這時突然問道:“清綾姑娘不知道有沒有令你動懷的人?”
清綾看著他,許久道:“沒有。”
“也是,清綾姑娘不是凡人,自然不會理解凡人的七情六欲。”徐清風拿起身邊的酒壺喝了一口,“我曾經翻閱古籍的時候看到一篇傳聞,是有關天人的。”
“據說有一位天人愛上了凡人,為了那凡人,逆天改命,但最終受了懲戒,消失于天地。”
清綾面色不變,“傳聞而已,焉知真偽?”
“但這位天人和其他記載觸犯天規的天人的地位不同,這是位上神。”
五鬼看著他,突然道:“我知道這個上神,是上清上神,據說是天地孕育的第一批神祗中的一個。”
清綾面色不變,“此事與今日何干?”
“我只是感慨,天人都有惻隱之心,動懷之人,清綾姑娘你卻這么冷漠無情,真是讓人心寒。”
“你感到難過,因為他們倆都是你的親人和朋友,你因為他們的遭遇而同情悲傷,都是因為你對顏舒的關愛。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基于個人感情來決定的,那公平又從何談起呢?陰間引渡陰靈,是天地循環的秩序,如果我們都心存憐憫,那這個秩序又將何去何從呢?規則和原則又該如何說明?”清綾站起身來,“他們兩個雖然感情深厚,但又怎樣呢?世上有心事的人很多,有情有義的人也不少,如果每個人都因為同情而感到悲傷,世界怎么能夠安寧?”
清綾說完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徐清風一把拉住,清綾低頭去看他,只見徐清風眉眼彎彎,一臉討好的笑道“說笑而已,不要生氣嘛。”
“吾并未生氣。”
“你看你,一本正經的還說沒有生氣?”
“松手!?”
“好好好,你沒有生氣,沒有生氣,你先別走嘛。”
徐清風松開拉著的手,見她坐下,急忙討好道:“想聽故事不?”
“怎么說?”
“一個小故事,你不好奇我和董晨陽怎么認識的?”
“和吾有什么關系?”
徐清風見她又要離開,急忙按住她,“和你沒關系,是我自己話癆,想找人說說,行了吧?”
五鬼本來也想離開,聽到這里跟著坐了下來。
“有你什么事兒?小屁孩兒一個,快走快走。”徐清風見五鬼要留下來,作勢就要趕人。
“有什么我不能聽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五鬼說完就朝他送去了一個鄙視的表情。
徐清風笑罵了一聲,才慢慢開口,“這事就要從好久之前說起了…哎,你干嘛?!”
徐清風見清綾又要走,又連忙將人攔下,“我還沒說呢,你怎么又要走啊?”
清綾冷眼看著他,“要是不想說就別說了。”
“行行行,那我長話短說,這行了吧?”徐清風好言相勸,才又將她穩了下來。
“我記得,那天我剛算命完……”
“你還給人算命?”話剛一出就被五鬼打斷,徐清風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五鬼立即雙手捂嘴。
徐清風繼續講道:“那天算完命,天色還早,所以我打算去其他地方……”
“外爭主權,內除國賊!”
“誓死力爭,還我青島!”
一群學生舉著旗幟與橫幅,浩浩蕩蕩地游走在大街上,周圍各個階級的人士受到這陣愛國主義精神的影響,不自覺地加入了其中,隊伍越來越大。??……警哨聲響起,警察們開始驅趕游行的民眾。
“外爭主權,內除國賊!”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一位少年喊著口號與警察隊伍僵持著。
“嘿!你個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領頭的一名胖警官揮著警棍朝著那少年說道。
“把帶頭的幾個都給我抓起來!”
話一說完,全副武裝的警察就與游行的民眾交織在了一起。警察們揮舞著警棍,不斷地擊打著反抗的民眾,民眾們滿腔熱血,但畢竟都是些普通人,幾十分鐘后,游行的隊伍還是被警察驅散了,混亂的街道上,只剩下警察和被他們抓捕的一些人。
胖警官走到已被捆的那名少年面前,一臉不屑地說道:“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胖警官說完就要揮棒打去,旁邊一名警察連忙上前阻止,那人湊到他耳邊似乎說了什么,胖警官略有所思,低下身子扯著少年的衣襟說道:“小子,慶幸自己有個好爹吧。”隨后,便帶著隊伍壓著人上車離開。
滿身傷痕的少年憤恨地看著離去的警察,扯開了身上的繩子站了起來。
“小兄弟,你應該好好讀書,游行示威是解決不了什么的。”
少年循聲而去,只見一人身著破舊道服倚在一旁的墻角下。
“國難之際,自當挺身而出。”
“國家的興衰就如同人的命理都有它自己的定數。”
“外敵當前,你不想著共同抵御外敵,只是給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白瞎了百姓給你們道士觀上的香。”
“那上香是求上蒼保佑己身,同我何干?你這學生,太沖動,以后肯定會出事。”徐清風見他將被撕毀的旗幟收拾好,打算離開的時候,急忙叫住他,“哎,相逢就是緣,你叫什么?我們交個朋友?”
“小兄弟,我們交個朋友吧?”
“我和你做不成朋友。”
“那可不一定,我掐指一算,你就是我要找的有緣人。”
“我叫徐清風,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見他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咬牙道:“董晨陽。”
徐清風看著董晨陽的身影漸行漸遠,取下身邊的酒壺,抿了一口酒,“嘖嘖嘖,現在的小孩兒啊。”
“后來呢?”五鬼忍催促地問道。
徐清風喝了一口酒才慢悠悠道:“你們有沒有見過戰場?”
“見過啊,到處都是死人。”
徐清風搖頭,“我說的是有槍有炮的戰場。”
五鬼搖頭,這他還真沒見過,平日里他收鬼,都是走到哪兒收到哪兒,至于清綾,她才被釋放出來,對現在這個世界也才剛接觸,更別說槍炮了。
“我再一次見到董晨陽就是在戰場了。”徐清風說道:“武器由刀劍進化到了槍炮,戰場變得更加殘忍了……”
……
斷肢殘臂,沒有血流成河,只有血肉模糊,鮮血好像隨著熱武器一起蒸發,來不及反應,就沒了。
慘死的少年,慘死的青年,慘死的老懦,曾經他們是好生生的人,現在卻東一塊兒西一塊兒。
徐清風是在死人堆將董晨陽刨出來的,那時候他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但也撐不了多久。
眼前的董晨陽已經面目全非,他的胳膊少了一只,腿也被炸掉了一半,滿臉的血污,不忍直視。徐清風掐訣念咒,強行激發他體內最后的一絲精氣,董晨陽這才清醒過來。見到徐清風的時候他楞了楞,隨后笑道:“是你啊。”
“值得嗎?”徐清風看著他問道。
“沒有什么值不值的,這是我應該做的。”董晨陽說完,顫抖的手想要從懷里拿出什么。徐清風摸了摸他的懷里,拿出了一根紅繩。
“幫…幫我系上。”董晨陽說著,伸出那唯一的手。
“系這個干嘛?”徐清風邊問邊幫他系好。
“紅繩啊…我一端,她一端,來生,我就能找著她了。”
“舍不得她,為什么還要離開她?”
“都說了…這是我必須做的。”董晨陽雙眼朦朧,“你這道士還真沒說錯,我們的確有緣。”
“我胡謅的,就騙騙你個學生而已。”徐清風淡然地說道。
“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
“咳咳…我這輩子,對國家盡忠效力,也算沒有辜負這片土地的孕育,對父母…我的死,可能是最大的孝順,唯獨對她,我食言了,請你帶她離開那里,去哪兒都行,我在她的枕頭里藏了些錢,應該足夠讓她找個好人家了。”董晨陽吃力地說著,失血過多讓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的臉色也越來越白。
“她叫顏舒,住在…”
“我知道。”徐清風打斷了他的話,“省省力氣,我會救你的。”
“生死由命,能夠為國家戰死,是我的榮耀。”董晨陽緩了緩又道:“來生…我定報答你的恩…”
徐清風愣愣的看著他,許久合上了他的眼,“是我欠你的,不用你還。”
隨后背著他離開……
“所以你們就只見過兩面?”五鬼想不通徐清風為什么要幫一個只是片面之緣的人。
“汝是如何救他的?”清綾看著徐清風,她知道,逆天改命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
“尸人。”
“尸人?”
“沒錯。”徐清風又喝了口酒回答道:“尸人不屬陰,不屬陽,肉身如尸體,魂魄存于肉身,只要你們不捉他,我就可以讓他成為尸人。”
“同冥府搶人?你就不怕他日后會常受到冥府追擊?”
徐清風收起了他的玩世不恭,認真說道:“所以我才要和你們商量,我這兒有個無名鬼,讓他頂替董晨陽去冥府,你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好?”
“荒唐!”
“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徐清風看著清綾,“我猜你們和冥府有所交易,所以你們才這么賣力地搜捕魂魄。”
清綾聽到徐清風這么一說,轉頭看向一旁的五鬼。
五鬼見狀,急忙表態,“我什么都沒說,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徐清風見狀笑道:“我只是稍微試探。沒想到還真歪打正著了一把。”
“你為什么要這樣幫他?”
“就當我上輩子欠了他,這輩子來補償吧。”
清綾對他的做法不屑一顧,“你真以為這樣做是在補償他?”
“不然呢?”
“成為尸人以后,他是不死了,但是日后想死,冥界可不會那么容易饒過他。再說顏舒只是個普通人,等她壽盡重入輪回,獨留董晨陽一人存于世間,還要躲避冥府的搜捕,這種補償真是如他所愿?”
“你說的我都知道,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徐清風不再說話,而是自顧自的悶頭喝酒。
“你們說的,是真的?”
三人都是一驚,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顏舒,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顏舒茫然地看看清綾,又看看五鬼,最后看向徐清風,“徐大哥,你告訴我,晨陽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徐清風別過頭,不敢看她。
“清綾姑娘,你告訴我,是我聽錯了,對嗎?”
清綾看著她,見她眼眶濕潤,雖然無奈但還是說了實話,“你沒聽錯,董晨陽確實是死了,我們來這里的目的就是將他帶走。”
“可他不在這里,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顏舒說著,像是想到了什么,“我記得,村子里也有一戶姓董,或許是同名同姓呢?”
“他確實就在這里。”清綾肯定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問問他。”
徐清風見狀,只好硬著頭皮說:“顏舒,晨陽的確是死了,他也確實在這里。”
“你騙人,他不是還托你帶信給我?那信我還好好的放著呢,你憑什么說他死了。”顏舒像是找到了破綻,“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騙我,但是晨陽絕對不會食言的,他肯定還好好的活著。”
徐清風嘆了口氣,“他死了,那些信是我仿照他的筆跡寫的。”
“不會的…他不會死的。”顏舒自言自語的說著,隨后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打擊,身子一輕昏厥了過去,徐清風見狀急忙扶助她,把她送回了房間。
“上卿,董晨陽真的在這里?那我怎么沒看到?”
“到時候就知道了。”
“哦,那上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清凌沒有回答他,而是瞟了他一眼,五鬼立馬閉上了嘴,不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