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雨來至，厚外套根本抵擋不住驟冷的寒風，它會狡黠地鉆進衣服空出的位置，貼著你的肌膚，起得一身雞皮疙瘩。外面的風凜冽的呼嘯而過，卻絲毫沒能影響到溫室里的花園。

孫莜眠摘了一支小玫瑰別在路北浛的耳畔，路北浛就是有些別扭，不自在，但她又不好意思當著孫莜眠的面摘下。關瀾江給孫莜眠發了一條短信，路北浛能從她的臉上了解到短信大致的意思。

“路小姐，我們回客廳吧，小關把茶都已經給我們備好了，現在天氣本來就冷，喝點茶，身上也會比較熱乎。”孫莜眠攏了一把自己的衣領，她不笑的時候，面色嚴肅，攝人心魄。

從她身上，可以理解年歲越長的女人越有韻味。

三個人圍坐在一塊兒，氤氳的水汽模糊了眼前的一片，路北浛的睫毛垂下，蓋住對面關瀾江有時投過來的視線。

氛圍愜意，之前在花園里拍的照片，能夠從別的方面去解讀孫莜眠這個人。她之前并沒有和孫莜眠合作過，孫莜眠在商圈久負盛名，她的丈夫是關鴻，夫妻倆一人從政一人從商，至于他們倆人之間略帶狗血的愛情戲碼基本可以忽略不計。在外面，別人稱呼孫莜眠不是“關夫人”，而是“孫女士”。

早在曾經一場采訪里，有一位記者可能是出于沒有過多地去了解孫莜眠本人的一些雷點，亦或是故意而為之，博取一些話題熱度。他直接當著同行的面，把話筒舉的高高的：“關夫人，最近聽聞您和您的丈夫傳出婚變的消息，是屬實的嗎？”

這種問題已經屬于個人的私事了，何況這次采訪的主題是關于一些公司資金流動問題以及有意向上市的公司的公開事項，其中就包括孫莜眠本人新開的一家大型娛樂公司。什么樣的場合講什么樣的話，是個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在這種場合說出這種話來。

孫莜眠一直處于嚴肅狀態，聽到這句話，她笑了，笑的冷，對著鏡頭說：“請問你是以什么樣的身份來問我？我沒那么好心，我也沒那么大度把自己的私事和一個我都沒見過的陌生面孔訴說，”記者的面容閃過一絲尷尬，孫莜眠以一種高位者的角度俯視那個記者，“你是哪家報社的？”

“……”

“現在的報社入職門檻未免太低了些，還有，請叫我孫女士。”孫莜眠絲毫不會在乎自己的話正確與否，她可不會在乎，她可不會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記者因為追求話題熱度而被踩住。

人會有兩種極端的評價，可以把你夸的天花亂墜，也可以把你說的體無完膚。

路北浛摁著回放鍵，看著照片里的主角。孫莜眠一身長袍，將女性身上特有的溫柔釋放出來，她的目光注視著手上托著的牡丹上，很自然，這種效果呈現出來就很完美，不會讓人覺得照片中的女人是種矯揉造作的模樣。

一共拍了五張，還有一張會讓人印象比較深刻。路北浛讓孫莜眠蹲下，貼著花拍，孫莜眠把垂在腿邊的衣袍一旋，衣袍在半空劃成一道扇形半弧，孫莜眠順勢蹲下，遮住了她半邊臉，就會有種“猶抱琵笆半遮面”的美感。

關瀾江察覺到孫莜眠杯中的茶水已經快見了底，他只手端過來，放在面前，又續上了一杯，茶水竄了起來，他一只手扶住杯肚，另一只手托在杯底，輕輕放在孫莜眠面前。

路北浛就坐在關瀾江左手邊，和他靠的近，她把茶杯一直端在手上，時不時聽著母子倆的談話，兩個人沒過一會兒就會拌嘴，往往是關瀾江撐著個腦袋，遇到孫莜眠說的他自認為有些不妥的地方就會插個話，孫莜眠經常會說：“你行？你來說。”

“您還看不出來嗎，孫女士？”

“什么看不出來？”

關瀾江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端著茶杯，喝了一口：“我是捧哏啊。”

孫莜眠用一副“懶得理你”的表情不作聲。

路北浛倒是挺喜歡兩個人之間的互動，著實有趣。當路北浛將手中的茶徹底喝完，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孫莜眠站起身，對著路北浛：“我先去趟洗手間。”

孫莜眠離開后，就只剩下路北浛和關瀾江兩個人。路北浛也沒覺得不自在，茶壺離自己有點遠，要想拿到，還要站起來掠過關瀾江去拿，她想想就算了。她正好可以把拍的照片存進手機，發到自己的郵箱里。客廳里安靜了至少有五分鐘后，低沉的男音響起：“怎么？只和孫女士講話，不和我說話？”

聽起來怎么都有一股委屈的意味，路北浛探究地抬頭看了關瀾江一眼，他的眼眸瞬間飽含笑意：“終于舍得看我了？”

“……”路北浛沒理他，把攝像機的鏡頭蓋合上去。

一只手闖進她的視野，拿著茶壺往她杯中倒水，路北浛眼皮一跳，終于，她盯著關瀾江。

“茶沒了可以添，你叫我就好，別不好意思。”關瀾江沒看路北浛，等到把茶壺放在桌上時，他的整個后背貼在靠椅上，頭往后仰，兩條長腿分開，其中一條腿無意中挨到路北浛的腿。

觸感上來的時候，點點星火般的溫度攀附著路北浛微涼的腿部肌膚，男人火熱的體溫像是要灼燒她的肌膚，路北浛的手指驟地一縮，絞住大腿上的牛仔褲，不著痕跡地拉開了一點距離。

剛剛帶著路北浛來關家的女人又出現了，她步伐匆匆，往外面走，身后還跟著兩個中年男人。路北浛好奇的往關瀾江身后看過去，視線右移，對上不知什么時候靠近了的眼睛。

關瀾江的眼睛非常有神，此刻他的眼神包裹住了溫柔的海，粼粼水波蕩漾，夾雜萬千話語，抵不過一寸炙熱目光。

不過，她每次看向關瀾江的時候，他的目光都是這樣，好像他看什么都是一副深情樣子。

門被推開，待在室內的人此時都停下手頭上的任務，嘴里面都恭敬地叫著：“關老爺好。”

一個男人步伐邁得又穩又大，一身凜然的黑色西裝，穿在身上板直硬駭，他的氣場強大，這種感覺即使淹入人群也能一下子揪出來。身前的領帶戴的一絲不茍，頭發上的發膠讓他的發型看來規范整齊，锃亮的大背頭露出飽滿的前額，他的眼神如同草原上的鷹隼，銳利逼人，一眼掃過來，就像一記寒刀直劈上來，躲閃不急，他是雙眼皮，臉部線條勾勒的扎實，不同于現代的審美，他的臉男人氣磅礴，正氣凜然。雖然上了些年紀，但并不影響他的顏值。

路北浛看別的人都站了起來，她也準備要站。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的人一掌按住她的肩，依舊是那種懶洋洋的聲音：“坐著。”

“什么？”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關瀾江很快放下自己的手：“不用站，坐著就好。”

他的聲音帶著安撫性，卻又如此的讓人安下心來。

路北浛在這種時候也能夠笑出來，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好。”

“爸。”關瀾江打了個招呼。

關鴻停了一會兒，“嗯”了一聲，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關瀾江旁邊的年輕女子，那人看上去較為乖順，只是在抬頭的時刻，一張冷艷的臉簇著寒霜，對方挺有禮貌地點頭敬意。兩個人坐的近，仔細一看，不難瞧出關瀾江的坐著的姿勢方向有些背對著自己，手搭在右邊一側的扶手上。關鴻緩緩收回自己的視線，進了電梯。

電梯升到五樓，“叮”一聲，電梯門打開。關鴻只身出來，正巧衛生間的門打開，孫莜眠出來，拿著紙巾試著手上的水。

她往前走著，沒注意到身后的人。她透過玻璃窗外，蒙蒙細雨牛毛一般，密密地斜織著，庭院里燈亮度大，不受天氣的影響，外面看的真切。她看到一輛汽車隨意地停在一棵樹旁，知道人回來了。玻璃窗反射人影，孫莜眠看到了，就轉過身，果然就是關鴻。

“回來了。”孫莜眠把手里的紙巾扔到垃圾桶里，沒等關鴻跟上來，就進了臥室。

門沒關，關鴻高大的身影就進來了，面容帶有一絲疲憊，他捏了捏鼻梁，坐在了躺椅上，身心舒緩。孫莜眠坐在化妝鏡前抹著護膚霜，眼下方貼了一對眼膜，身后的躺椅晃了幾下。外面的咖啡機傳來幾聲提示音，孫莜眠走出去，再進來的時候，手里面已經端了一杯香氣騰騰的咖啡。她的手扶住晃動的躺椅，躺椅停止了擺動，關鴻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喝吧，喝完了你洗好澡就趕緊上床睡覺。”

“嗯。”關鴻接過咖啡，濃郁的香味鉆進他的鼻腔，也讓他略微煩躁的心安撫下來。

“最近那件事情你也少放在心上，本來就不在你的管轄范圍之內，要是強插進去，最后也不一定會撈到什么好處。”孫莜眠說道。

“CAP醫院現在哪方面都被抓得很嚴，上面壓力給下來，BJ這些年一直都安靜的很，風調雨順了這么久，就是太順了，一顆石子兒都能掀起個驚濤駭浪出來。”關鴻這幾天著實也比往常忙了不少，他倒是不介意工作上的繁忙，只是覺得辦事途中，有些部門的交接程序一道又一道，實在是影響工作進程，繁瑣又不便。壓力最大的還是公安部門那一邊，他主管的是衛生那一塊兒，衛生這個權限范圍廣，可以說在哪方面都會沾一邊。關鴻一位關系處的不錯的朋友是BJ公安廳的廳長，這些天兩人到處在各種部門走動，畢竟，有些事情是不適合手底下的人來做。關鴻的做事風格剛柔并濟，方枘圓鑿，倒是不會招他人不快。他的朋友的形式風格一開始太過直接，后來還是在關鴻的幫助下稍稍改過一些，但還是不太夠。他們倆結合手底下人呈交上來的線索發現，看似一場兇仇的案子，里面的水太深。

關鴻越越發覺得不對勁，他一開始想叫朋友收手，但是朋友告訴他：“如果只是簡單草草了結，兄弟，我對不住我的信仰，對不住我身上穿的警服啊。”

“可你要知道，這個事情絕對不是表面上看著的那么簡單，一旦要深究下去，恐怕……會觸碰一些人的利益。”

“一些人”是什么人，兩個人相互對視，心照不宣。

一樓客廳的燈還亮著，茶幾上的茶杯還冒著煙。就在不久前，孫莜眠下來，看到兩個人還坐著，沒走近之前，以為兩個人在聊天，走近了才發現各人在做各自的事情，只不過其中有一個人心不在焉太明顯了些。

“路小姐，有些晚了，要不今晚就現在這里休息一晚上吧，第二天再離開也不遲。”孫莜眠內心是希望她能夠留下來，但是最后的決定權在別人手里，她尊重路北浛的選擇。

路北浛點頭：“好。”

速度之快，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她很肯定孫莜眠會說出這句話。事實上，她就是這么想的。

關瀾江一時間覺得驚訝，隨后又恢復平常那副模樣，孫莜眠也著實驚訝了一把，緊接著，眼底劃過一抹精明：“小關，怎么還坐著，你去給人家姑娘帶路。”

“成。”關瀾江起身，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有些傲然地走在路北浛前面。到了電梯門口，他又很快回過頭，看到路北浛跟上來了，電梯按鈕一摁，門就開了。

電梯升到三樓，關瀾江給她選了一間客房里空間最大的。路北浛只是住一個晚上，她把自己的東西放好后，發現關瀾江還待在這個房間里，不知道在看什么，就問他：“怎么了？”

“沒事，要是有什么事情來找我，我的房間就在靠近電梯最近的那一間。”

路北浛道謝：“太麻煩你了。”

準備離開客房的時候，關瀾江搭上門把手：“客氣。”

離開客房的時候，關瀾江再次看了房間里面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一眼，關上門，里面的什么也都看不了了。

他獨自走回自己的房間，腦海里忽然蹦出倆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