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窗外，有個若有似無的黑影出現在云層里。黑影注視著已然睡熟的女孩兒，只一眨眼，杳無蹤影。不會有多少人在意是不是自己眼花，如同面對螻蟻，連余光都顯得像施舍。

大半年前，陶芫坐在寢室的床上，久違地收到了來自遠在國外的母親的消息。消息很簡短，只有輕輕一行字：“寶貝，你想過來念書嗎？”

記憶里，父親和母親因為工作原因總是缺席。在父母離異后，陶芫被判給了父親，其實更多的是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自小體弱多病的陶芫在5、6歲就被迷信的奶奶抱去在名義上過繼給了相熟的叔叔，認作干爹。

陶芫之前只與他有一面之緣，他是個看起來就不起眼的瘦桿子，偶爾靠著奶奶接濟能滋潤一些，眼睛不是很好，聽說是被誰故意搞壞了，所以除了干這些事只能做些體力活來勉強過活，總是一個人神神叨叨地念著什么，看上去就不怎么靠譜。

拜干爹那天，奶奶準備了好酒好肉，讓陶芫磕了頭并答應多行善事，還把提前準備好的符水讓女主一并喝下。陶芫看著面前這碗符水，克制住身體本能反應不顯得那么抗拒，嘆了口氣。

關于奶奶的這些執念，陶芫知道只要照做就好，畢竟也只是沒有生命危險的事情，自己信或者不信根本不重要。小三叔也送了陶芫一塊山鬼花錢當見面禮，囑咐陶芫什么時候都不要取下來，難得看見生活拮據的小三叔手頭有好東西，陶芫沒有推辭就收下了。

因為家里排行老三，奶奶喚他“三兒”，陶芫對干爹這個名諱渾身起雞皮疙瘩就海喚他“小三叔”，小三叔也不介意。

小三叔租住的地方只有20㎡大，是土地所有者自己建的屋棚，正對著門口的掛著八卦鏡，墻上的陰陽八卦圖、床頭的桃木劍也奪人眼球。

陶芫第一次來的時候只覺得冷得人直哆嗦，現在慢慢也適應下來了。還好離奶奶家只需要步行十分鐘就能到達。本來陶芫對每個月例行的來訪就很反感，再加上：“誒，對，沒錯，你這女娃記性還挺好的，教你畫一次符還挺頂用?！?/p>

是的，雖然陶芫明確拒絕了小三叔妄圖收徒的暗示，但在小三叔的脅迫下，寒假、暑假的加訓讓陶芫苦不堪言。不過升學到高中以后，住讀生活就直接讓任務減半。單從陶芫個人來說，這是值得慶幸的。

說來也是怪事，從那時候起，陶芫的體質一天比一天好，除開偶爾低血糖后眼前出現陰影、耳鳴和基本的傷風感冒，其他一切良好，算是平安過了十來年。

高中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高二上分班的時候。從小到大，陶芫都是其他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懂事乖巧的標簽就像生來印在腦門上的胎記一樣避無可避，保送進重高也好，分班也好。

下課后，受不了班級太過壓抑的氣氛，同班玩兒得好的董欣邀約陶芫，去走廊口透透氣。陶芫跟在董欣身后，陽光被董欣遮了一大半。

董欣發育得很快，一米七的個子很出挑，走起來熠熠生風，身材勻稱，柔順的秀發被驕傲地高高束在腦后。陶芫看著董欣姣好的面容也放松了很多。

“誒，陶芫，你怎么還在這里發呆？過幾天可就要分班了?！?/p>

熟悉的聲音引得陶芫不禁側過頭去。是初中的班長秦安，成績一向優秀，如愿以償進入了好班。長得不算帥，但是勝在清秀有趣，不油，還熱愛運動。

陶芫記得當初還有不少女生喜歡他，不過最后誰也沒動靜，畢業了也是孑然一身。玩熟以后陶芫問過秦安為什么不談戀愛，秦安說沒有那個心思干嘛去招惹人家。

這個答案，很秦安。

剛剛還在身旁的董欣，大概是在發現秦安靠近時就已經坐回教室：“老大，你想留在好班嗎？”

“當然啊?！?/p>

“嗯……老大，我想留在這兒?！被蛟S連陶芫也不知道自己口中的“這兒”是哪里，思緒混亂，找不到一個突破口。

陶芫仔細觀察著秦安神色的變化，故意放出魚鉤等著他咬，或許是太過寂寞了，畢竟這句話放在其他人眼里不是凡爾賽還能是什么呢？

陶芫心底隱約期許秦安的反應，可能是因為在初中的時候，陶芫因為別的事情分心差點進不了保送名額時他把筆記借給了她，也可能是中午時常的談心，也是在那個時候陶芫和秦安逐漸熟悉。

當時陶芫也問過秦安為什么愿意浪費時間，也懷疑過秦安是不是暗戀自己。不過秦安給的理由很正直：因為他是班長。這個理由也很秦安，陶芫沒有必要不信。對于秦安，陶芫是心懷感激的。

秦安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又恨鐵不成鋼輕彈陶芫的頭，陶芫吃痛地揉揉腦門，略帶幽怨地瞪著他：“只要你別后悔也可以?！?/p>

“后悔什么？”

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和陶芫同班的數學課代表劉浩宇，被同樣走路沒有聲響的董欣視作干擾摁著拉了回去。董欣一邊打哈哈，一邊拖著明顯不想離開的數學課代表回了教室。

劉浩宇一年前因為打架學校處分留級處理，現在和陶芫、董欣是同班同學。他單方面死纏爛打追求陶芫的事情早就因為在女寢外表白鬧得全班皆知，陶芫也當面以不想耽誤學習為由拒絕了他。

上課預備鈴不合時宜地響起，這個話題也戛然而止。

后來，陶芫沒再主動找秦安聊過幾次天，也壓根沒再提過這個話題。只是每次忍不住下樓梯的時候，在秦安的班級門口停頓一下。

沒多久陶芫又收到了母親的消息：“寶貝，今年你的的生日，我們一起過吧?！?/p>

生日當天，陶芫對一般朋友送的禮物不甚在意，不過總歸是要有例外的。

陶芫下課后跑到隔壁班去蹲守。路過了幾個人的竊竊私語，已經習慣了兩個班交叉的八卦，陶芫才不在意這些有的沒的，幾個白眼翻過去。

“陶芫？”被班級的同學提醒著，秦安從后門走了出來。

陶芫開門見山地伸出手：“老大，今天我生日?！?/p>

“好?！鼻匕厕D身去到自己的座位上掏出兩盒自動鉛筆替換芯，遞到陶芫的手中，輕描淡寫了一句，“生日快樂。”

還沒等陶芫反應過來秦安就箭步又回到座位，陶芫怔怔盯著手上握著的筆芯，還是頭一次收到這么特別的禮物。這時，肚子不爭氣“咕咕”叫了起來，陶芫把筆芯放回座位上，利落地跑向一樓的小賣部。

剛轉到樓梯口就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是秦安，陶芫好奇心作祟跟了上去。沒想到秦安也跑去了小賣部，速度還挺快，陶芫氣喘吁吁地落在后面。

“陶芫！”秦安從人海里擠了出來，發現了陶芫。

秦安生怕陶芫跑了似的快步走到她身邊，下一秒，陶芫手中就多了兩盒藍莓味的糖和一張便簽。是秦安塞過來的。秦安生疏地揉了揉陶芫的頭，又格外認真地復述了一遍：“十七歲生日快樂?！?/p>

秦安的耳朵好像紅了，陶芫還沒來得及看，他就飛速跑向四樓的教室，那副樣子像是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后面追著。

陶芫愣在原地。

這是秦安第一次主動和女生有還算親密的肢體接觸，陶芫是知道的。不得不提就是初中的時候，自己甚至懷疑過他喜歡男的。

當晚，陶芫請了假離校和母親、繼父一起度過，沒有陶芫想象中難以忍受。

母親和繼父準備了一個大蛋糕，繼父拿手機錄起視頻，母親喜笑顏開，輕柔地幫陶芫戴上生日帽，再一一點上蠟燭。陶芫看著全程臉上洋溢著溫和笑容的母親，也跟著笑出聲來。燭光映照在三人的眼眸里，照得人暖洋洋的，“3、2、1”大家一起吹滅了蠟燭。

或許是具象化的幸福讓陶芫獲得了更多的力量，陶芫當即決定和母親認真商議出國的時間，母親喜出望外，定在了今年年底，正好可以一家人過個團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