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鈺看著趙子平,覺得既可笑又可悲,她緩緩蹲下,撿起硯臺,微微一愣。這方硯臺是她送給趙子平的。那時候,他們之間也并不全是利益關系。
“季同,這么多年你后悔過嗎?”沈鈺喃喃道。
趙子平已經十年沒聽過別人喊他的表字了,乍一聽還有些恍惚。他平靜了下來,頹坐在椅子上,“這個位置注定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阿鈺,我只是做了每個帝王都會做的選擇。”
沈鈺扯了扯嘴角,帶著諷刺意味,她為自己剛剛那一分惻隱之心感到可笑。她撿起硯臺,面無表情地放回了桌上,“陛下若還想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最好仔細看看自己的身邊人。”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娘娘,小小姐那邊來信,說想見李月明一面。”春雨環顧四周,借著給沈鈺按摩的時候,小聲稟報道。
“她為何想見李月明?”沈鈺有些疲憊地睜開眼。
春雨換了個方向,面對著沈鈺,微微搖頭,“小小姐沒說。”
沈鈺擺了擺手,“替她安排吧,叮囑她小心些。”沈鈺對沈懷夕還是十分放心的,她是個有主見的孩子。
有了沈鈺的幫忙,沈懷夕在李月明被抓的第二日夜里,就見著了他。他似乎被嚴刑拷打過,衣不蔽體,渾身是血。他整個人蜷縮在墻角,聽到動靜勉強抬起了頭,眼神空洞了幾秒,才認出來人是沈懷夕。他更往里縮了縮。沈懷夕知道他被抓進來肯定會收些折磨,但真親眼所見時,還是有點于心不忍。
她默默脫下自己的披風,低聲對身旁的人說道:”給他披上。“
獄卒雙手接過,將披風蓋在了李月明身上,恭敬道:“時間緊迫,小的在外面守著,請貴人長話短說。”
沈懷夕點點頭,從袖子里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銀子,塞在獄卒手上,“給你添麻煩了。”
確定獄卒離開后,沈懷夕才走近李月明,她蹲下身子,嘆了口氣,“大人緣何如此?”
“姑娘不該來這。”李月明強撐著坐了起來,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若是不來,大人想供出誰?陸大人,還是太子?”沈懷夕的聲音驟然變冷,她盯著李月明,不放過他臉上任何表情變化。
李月明理了理站在臉上的頭發,眼中神色明明暗暗,“不論是哪一個,不都是如姑娘所愿嗎?”
“是如我所愿,還是,如安郡王殿下所愿。”沈懷夕拖長了聲音,沒錯過李月明眼里那一閃而過的驚訝。
“我不知道姑娘在說什么。”李月明笑著回答道。
沈懷夕也彎了嘴角,隨意往地下一坐。李月明伸手想阻止她,“地上臟。”
沈懷夕無所謂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再臟,也沒有人心臟。李大人跟著我們一起回來,也是早就計劃好的吧?”
沈懷夕聽說李月明被抓后,想了整整一宿,去江南找線索太過順利,仿佛有人在背后推了他們一把。現在看來,這個人應當就是趙時越。
“我說不是,姑娘相信嗎?”李月明無奈道。
“自然不信。”沈懷夕答得干脆。
李月明不禁失笑,“那姑娘還問我做什么。”
“大人曾經說過,希望百姓安居樂業,希望朝堂一片清明,對吧?”沈懷夕認真地看著李月明,一字一句地問道:“那為何如今卻要害得百姓無家可歸,民心動蕩,人人自危?”
李月明的笑有些難堪,他避開沈懷夕的眼神。那是當年他在秦相的宴席上說的話,沒想到沈懷夕還記得。
“你不在朝堂中不會懂的。”
“李大人這話是在敷衍我還是在安慰自己?”沈懷夕毫不留情地說道,仿佛看不到李月明臉上難看的神色。
“姑娘今日來只是為了訓斥我嗎?”李月明有些惱怒,語氣也沖了幾分。
“不,我是來請求你的。請求你給那些枉死的百姓們一個真相。”沈懷夕雙手交疊,舉于眉端,語氣誠懇。
“郡主殿下,為何要救趙家?”李月明的眼里有困惑,有嘆息,還有極力壓抑著的愧疚。
“我救的不是趙家,是百姓。剛剛大人說,我不在朝堂,所以不懂。可是李大人,朝堂上的事不都是為了百姓嗎?沒有家,何來國,沒有民,何來君。為官者,為君者,皆忘了初衷,這樣的朝堂,我為何要懂?”
沈懷夕的每一個字都仿佛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李月明心上。他無力地垂下頭,遮掩自己的狼狽,“殿下,你走吧。”
沈懷夕靜靜地盯著李月明看了一會兒,心中無聲嘆氣。她緩緩起身,從懷中拿出一瓶金瘡藥,放在地上,“大理寺手段狠辣,請大人珍重。”
沈懷夕走后,李月明顫抖著拿起地上的藥瓶,緊握著放在胸前,過了一會兒,他沖門口喊道:“來人,我要見鄭大人。”
“小姐。”知冬守在大理寺外,見沈懷夕出來,立刻迎了上去,重新給她系上披風,戴上帷帽。
“回去再說。”沈懷夕低下頭,腳步匆匆。
馬車繞了一大圈,先是駛向了城西,又往另一頭去,中間沈懷夕和知冬悄悄換了另一輛車,才回到懷璧樓。折騰了大半夜,沈懷夕住的院子里還是燈火通明,幾個丫鬟都睡不著,翹首盼著。朝雨起夜路過時,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又無聲離開。
“小姐回來了!”知秋離院門口最近,第一時間跳了起來。知夏也跟著迎出來。
沈懷夕無奈地用手指戳了戳知秋的額頭,“你們都等在這作甚?”
“大理寺不是我們的地盤,我們擔心出岔子,所以都在這守著。”知夏拉著沈懷夕上下打量,確定她毫發無傷,才舒了口氣。
“行了,這么大動靜,旁邊院子的姑娘都該被吵醒了,先進屋。”沈懷夕一手拉著一個,語氣輕松,但臉上并無笑意。
“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們都要認真聽著。李月明是安郡王趙時越的人,而趙時越就是這次‘天火’的始作俑者。”沈懷夕嚴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