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前靈鵲報喜頻,燈滿玄府匯佳音。”
“聞得秦家員外年過四十,終撥了云霧見青天,得下個獨苗千金,何不同往那處道聲喜去?
眼見得這女娃生得冰雕玉琢,實非凡世俗物。果真她一歲能言兩歲識字,三歲讀詩文,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終出落個通文達禮、風華絕代!”
的篤、的篤、的篤。
班鼓與檀板糾纏起落,蓋不住滿院的歡聲叫好,一桌桌熱鬧的酒席上觥籌交錯,不誤共賞臺前好戲。視線云集處拉著一張紙幕,被油燈打得透亮,上演著樓臺亭榭、碧瓦朱檐的富貴場,艷麗精致的影人雀躍其間,活動著肢體。
上有福相女童咯咯而笑,在騰起的圈圈白煙中,倏然幻化成眉眼嬌媚的女子。另一官帽老生威風凜凜穩步踏來。女子屈膝萬福念道:“承蒙爹爹多年養育栽培,轉眼女兒已長大成器。昨夜觀音夢示,女兒原乃九天神仙轉世托生,皆因爹爹幾世行善積德,受命特來秦家降福賜恩。”
官帽老生撫須笑道:“果真如此,豈非我秦家之幸?是有列祖列宗在上,德蔭后輩子孫,保我百世其昌。”
臺下席間,醉眼惺忪的秦員外正與人大聲談笑:“今日小女滿月樂事,干了又何妨?這下你可賴不得,瞧好!”他翻過酒杯上下掂了掂,強按著那人盡飲一杯,這才心滿意足,又踉蹌著朝另一桌走去。
員外所經之處,樽杯擋道幾不能行,祝酒聲不絕于耳,他滿嘴答應著,卻目不斜視繼續往前。那頭滿桌的賓客早全都站了起來:“秦會長,您大喜!”“秦兄掌珠之喜,敬賀敬賀!”
秦員外斟滿酒杯,正色道:“咱們商會一眾兄弟,必須好好喝一個!以后還得齊心協力,相互幫襯提攜。縣里商戶雖多,可都是看著咱們呢,整個明縣的經濟,還得靠商會兄弟們撐起來!一定得為老百姓,把這市場坐穩、守好了!”說著一飲而盡。
好一通喧鬧中,他抽空又沖鄰桌角落的一位客人舉杯致意:“何濟賢弟呀,多謝多謝!你特意安排的這場皮影戲,熱鬧、精彩!敬你一杯!”
前院燈火通明,內宅卻是夜深人靜。卸去釵釧的秦夫人早已滅了燈燭,歪靠在榻上,輕輕拍著女兒哄覺,她含笑俯身端詳,眼前的小小人兒咂摸著嘴,不知進入了怎樣的夢鄉。
“夫人還未就寢吧?”奴仆二貴斷斷續續地叩響房門,“老爺定要將小姐抱去前邊呢,說給四方賓客見一見。”
沉寂半晌,里頭才傳來秦夫人慍聲低喝:“這老糊涂!幾杯下去又喝昏頭了,你們在旁也不知道勸著些,且叫他等著!”二貴平白受了番窩囊氣,在門外搖著頭,嗐聲嘆氣地離開了。
秦夫人挪下床去,將窗戶推開一條縫,只見屋外樹影幢幢,涼風中依稀傳來前院的高聲醉語:“抱來抱來!讓他們看看我親閨女......”她向窗外厭煩地瞥了一眼,回轉身來,黑暗中一雙發亮的眼睛正滴溜溜地瞅著自己,驚得她心頭一緊。見是床榻上女兒醒了,她忙上前抱起來,嚴嚴實實地添裹好襁褓,才叫來奶媽抱去。
“怎么還不見夫人呢?去請、再去請!”秦員外連聲叫嚷著,見到女兒真被送來才歡喜起來,滿身酒氣地上前接過,“哎喲,照己呀!我的好女兒,你可算來了。大伙都看看,便可知不是我夸口,這丫頭模樣實在是招人稀罕。”
周遭眾人發出一陣恭維贊賞之聲,哄得秦員外暈頭轉向,腳踩棉花一般歪歪倒倒。奶媽見這情形,一直將雙手虛護在孩子身下,片刻也不敢離開。說來也怪,尋常孩子這般場景早該哭鬧了,可她只是啃著手指,乖乖地看著。大家陸續發現,這孩子的注意力不在任何人身上,都順著她專注的目光轉身看去:
原來一彎新月,正懸于輕顫的樹梢之上。
就是這片月光,同樣也落在郊外村莊的一間茅屋上,里面正響著嬰兒降生的哭啼。只看過他一眼的母親——那個年輕農婦靜靜仰躺在炕前谷草上,望向窗外的眼睛空洞地睜著,吐盡了最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