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他們回到貝瑞宅的時候,正好接近傍晚了。正是夕陽最耀眼的光輝暗淡前的那一個時刻。天空原本的淡藍已經向深色的普藍過渡,云彩稀稀拉拉地飄忽在夕陽的周圍,在微風的攪動下染上了夕陽的橘黃光輝。但這顏色慢慢地擴散,直到與周圍一層淡淡的紫羅蘭色混為一體。
貝瑞宅的燈還沒有亮起,直到天完全黑,門燈才會亮。
一個人就站在他們的門口,凝視著這棟面朝大海的古宅。
“小貝!”艾麗剛想要和她打招呼,可是一旁的馮卻制止了她,“她不是小貝。”
艾麗定睛地看了看。這一個人比他們的表妹要高,夕陽的光輝照在她的身上,拉長了她的影子。她有著棕色的長發,由于光線的緣故,艾麗錯看成了和小貝一樣的深棕色。不過呢,也難怪艾麗認錯了。那個人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白色T恤,打扮上也很像小貝的簡單風格。而且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她凝視房子的狀態和小貝的模樣如出一轍。很少可以看到兩個人的神態如此的相像。
不,還是有不同的。被馮提醒后,艾麗在腦海中回憶小貝的樣子。首先,那是一名女子。和杰斯妮年紀相仿的女子。而且,是她的錯覺嗎?怎么覺得這個陌生女子站在這里,似乎還十分地緊張,甚至說,害怕?女子的雙臂交叉在胸前,她的腳不自然地合并在一起。就像是面對教官的新人會雙腳并攏,以此示弱,告訴教官他們愿意服從一切命令。這個女子給艾麗這樣的一種感覺,仿佛面對她面前的東西,她是被威懾住的。而她面前的,除了貝瑞宅,沒有別的東西,也沒有別的人了。
“嘿,你好。”馮向前和女子打招呼。女子像是被電流擊中,直接嚇得跳了起來。
“哦,我的天哪!”蔓越·艾格尼斯·梅冷不丁地被男孩拉回了現實世界,屬實把她嚇得不輕。只要一站在這棟房子前,景象就會朦朦朧朧地浮現。她的視野中,黃昏已然消失,深夜中的貝瑞宅與夜色格格不入。二樓的窗帶死死的關閉著,不讓一絲光亮漏入其中。三樓的菱形窗就像是獨眼巨人的眼睛,隱藏著難以發覺的邪惡。房子內沒有景色,有的只是更為漆黑的粘稠黑暗。還有那個,她最害怕的地下室...她仿佛看到了貝瑞宅的門緩緩為她開啟,她被一種吸力拉入門中,直直去往地下室的螺旋式臺階!
男孩的靠近突然打斷了她的幻視。此時,她是那一個被猛然拉上岸,瀕臨死亡的溺水者。天空依舊停留在夕陽由最耀眼轉為遲暮的階段。閣樓的燈是亮著的,看上去就像是冬日壁爐中溫暖的火苗,在緩緩降臨的夜色下無比的醒目。蔓越·艾格尼斯·梅的雙眼被閣樓的燈光照亮了。她猛地松了一口氣,確認剛才的是熟悉的幻覺后,身體松軟了下來。
沒有夸張,不遠處的艾麗覺得,這個女子當時差一口氣,就要軟倒在地了。不過好在她及時調整好了自己,最終只是小小地趔趄了一下。艾麗不知道的是,蔓越·艾格尼斯·梅當時雙腳交叉差點沒站穩,依舊崴了腳。
“馮·普賽克!你做了什么?”艾麗雖然知道馮沒有做什么,但是她還是情不自禁地質問他。對于這一女子的反應,她也被嚇了一跳。能把一個成年人嚇成這樣,要說馮是正常的,那這名女子就不正常。
“我只是...打個招呼啊...”顯然,馮也對女子的反應一頭霧水。
(二)
蔓越·艾格尼斯·梅想不到,盡管多年后她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對于這棟宅邸的恐懼卻依舊沒有消退。過去失去的記憶依舊是殘缺的拼圖。但是自從見到這兩個孩子,她就覺得,自己的方向沒有錯。
她很快調整好了自己,“抱歉,是我的緣故。和這位小紳士無關。”她一邊回應著兄妹倆,一邊拍了拍胸脯,把氣徹底順下去。
艾麗瞥了一眼身旁的馮,這個家伙似乎對于自己被稱為“小紳士”很開心,正在一臉嘚瑟的看著她。往常頑皮的馮可是從來沒有得到過這個稱呼的。小樣兒!艾麗在心里吐槽了他一句。之后便把注意力轉回女子身上,“你沒事吧?”艾麗關切地問道。
得到女子肯定的答案后,場面陷入了尷尬。
馮打破了沉默,“請問,你是蔓越莓·艾格尼斯嗎?”
女子顯然對于這個綽號已經十分得耳熟,所以很快便答道,“嗯,我是。你們又是誰?”
馮小大人似地向蔓越莓介紹了他們兄妹倆。“我是馮·普賽克,這邊的這位是艾麗·普賽克,我們住在這里。”馮指向貝瑞宅。
沒有回應,女子陷入了沉默。
艾麗向馮皺了皺鼻子,雖然天已經快完全黑下去了,但是馮依舊可以從她的動作推斷出她的表情。艾麗對于他告訴蔓越莓他們住在這里似乎有些不滿。因為如果蔓越莓真的是那個艾格尼斯家族的后代,這棟老宅本該是他們家族的財產。
不過他這次想錯了,艾麗向他露出不悅的表情,僅僅是因為他把蔓越·艾格尼斯·梅的名字說錯了而已。
過了一會,女子才發話,她把手插到口袋里,沒有再望向不遠處的宅子,而是看了一眼山坡下漸漸泛起月光的海和天空上漸漸亮起光芒的星點。“你們住在這里嗎?”她的尾音拖得很長,讓人分不清這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
“對啊。”馮說。
“住了多久了?”蔓越莓繼續問道。
“哦,是這樣的。這棟房子是我們的姨媽買下的,我們只是暑假的時候會過來玩。”馮開始了他的滔滔不絕。
“你們的姨媽買了這棟房子有多久?”
“快十年了。”馮剛開始掰手指算,艾麗直截了當地回答。
蔓越莓再次陷入沉默。
“哇塞,你怎么算得這么清楚?”馮一臉佩服地望向艾麗。
“很好記啊,買房的那一天不正好是我們兩個的生日嗎。姨媽說過的。到我十三歲,你十四歲的時候,她就正好做了貝瑞宅十年的主人。”
“是這樣啊。”馮的腦子也轉了過來,好像記得姨媽說過這樣的話。他和艾麗雖然是雙胞胎,不過也湊巧,他出生時候正好是晚上11點59分,而艾麗則是12點01分,兩個人正好差了一天,生日卻是12月31日和1月1日,也就有了這十三歲和十四歲的差別。晚2分鐘,晚一天,晚一年。這是馮經常捉弄艾麗時編的順口溜。
蔓越莓的腦子此時轉的異常得快,她喃喃自語著什么,艾麗和馮沒有聽清。只能判斷出,她在重復著“十年”這個時間。
艾麗和馮已經初步確定,這個蔓越莓·艾格尼斯,就是他們要找的艾格尼斯家族的后裔。他們剛想要問她些問題。天就一下子黑了下去,貝瑞宅的門燈亮起,晚上6點到了。
兩人的眼睛在努力地適應黑暗,在霧氣般的淺淺夜色下,他們看到遠處走來一個身影。是小貝!
“有人來訪?”小貝來到他們身邊,懷里抱著新鮮出爐的蒜蓉面包。
蔓越莓看到小貝,眼上的鏡片閃過一絲看不清的光芒,她對近處的艾麗和馮留下了一句話,“你們要小心。在你們的身邊,有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明天早上10點,來旅館找我。”她的話語快速地掠過二人的耳畔,像是夢境的絮語卻又無比清晰。
蔓越莓離開了,特地繞過了小貝來時的方向。她的身影消失在去往勒尼鎮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