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晚上睡得并不是很好。
像所有的夢一樣,他記不得夢的開頭。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走下了那通往貝瑞宅地下室的臺階。臺階很長,他的周圍只有融化的黑暗。
有什么東西,在下方召喚他,想要與他對話。
臺階變長了,不斷地向下旋轉延伸。他舉著一個小小的蠟燭,只能看清腳下的路。雪白的大理石臺階伴隨著他的前進而變得透明,黑暗仿佛隨時都要將他吞噬。手上的蠟燭晃動著,自下而上吹來的風沒有溫度,卻讓他感到寒冷。馮沒有再回頭,因為他知道,走過的臺階都已經消失。
馮憑借著自己的意志往下走。他想要見到那個存在。也許,那個存在會是一切的謎底。帶著這份快要讓他窒息的恐懼與興奮,他,繼續前進。
他要去到這條臺階的盡頭。
他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腳下突然落空,蠟燭猛地熄滅,他墜入了無底的虛空。
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不可名狀的恐懼。第一次體驗失重,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腦海中的思緒像走馬燈一樣,亮起又熄滅。它們化作實體絮狀般地飛離,宛如流動的彩色織錦。他使勁地去握住這些流失的自我,身體卻已然僵硬,變得暗淡。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呼救,聲音卻被奪走。馮哆哆嗦嗦的翕動嘴唇,破碎的音符,連不成一個完整的詞。
他意識到自己的決定有多么愚蠢,他為何會如此欣然踏入它布下的棋局?自以為是地踏入未知。如飛蛾撲火。
就連這一份最后的悔恨都凍結在了思緒里,伴隨著墜落抽離開了他的身體。
他不知道自己墜落了多久,瞬間和永恒已經不再屬于他的認知。
什么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向上拽去。這份力量實在過于強烈,馮覺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要被生生扯斷。但巨大的痛楚掙破了恐懼的囚籠,他向上飛離的思緒伴隨著這份拉扯再次回歸他的身體。他的眼前慢慢變得明亮,越來越亮了,像是白晝。
一片,無盡的白色。
一點黑暗都沒有了。
五彩斑斕的記憶從他的心底復蘇。第一次,他對于自己能再次體驗這些情緒感到無比的喜悅,甚至幸福。哪怕是悔恨的情緒、悲傷的情緒、痛苦的情緒......這是活著的感覺。
當五感被奪走,自我被完全扯離,他就將不復存在,歸于虛無。
他跌入了什么人的懷抱。那個人緊緊地摟住他,緊緊,緊緊地。
景物慢慢顯現出輪廓,他此時跌坐在了去往地下室的樓梯口。陽光從一樓的大落地窗打下來,離他只有一個手掌的距離。他下意識地想要回頭,但是那個人的懷抱桎梏著他。白色依舊遮蓋著他的視野,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只能聞到對方身上好聞的味道。自己曾在哪里聞到過呢,他想不起來。
“還沒有到時候......”斷斷續續的聲音,很微弱,很無力。
“下一次,不要...再走這么遠,”那個人的力氣耗盡了。懷抱松開,對方輕輕扶穩他,就靜靜地站著,似在端詳他的臉,猶豫了半晌,卻只是把雙手撫上他的肩膀。“只是停在原地,也沒有關系的。”對方足足高過了他半個身子,于是向他俯下身,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口。對方一頓一頓地說著話,似乎很是吃力。他被這樣地拜托道,云里霧里,心中卻涌出難言的悲傷。
“你能夠獲得想要的答案,也能夠做到想做的事。在此之前,不要.....”對方的聲音越來越遠。馮沒有聽清最后的話,卻捕捉到了他的口型。
馮睜開了眼,他環顧四周,是自己的房間。他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咳嗽著。氣息堵塞在了胸口,他意識到,在睡夢中,有一陣子他忘記了呼吸。
眼角濕濕的,不知是因為在夢中絕命逃生的恐懼,還是因為看不清面容的那個人帶給他的感覺。
馮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不簡單的事情。沉醉于夢境不是他的風格,但是他又愿意去相信,夢給予他的訊息。
“下去...”他重復著那個人最后對他說的話。
不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