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凝香待的書院還是外祖之時傳下來的,天才蒙蒙亮,院子里便已經(jīng)是女孩的朗朗書聲,這時候是屬于她自己的時間,她在梅花樹下支了個桌子,春秋的時候她是坐在樹下,入冬之后冷了,她便坐了屋子里。
春蘭央了好幾次,她都不肯關上窗子,院內(nèi)的梅花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個個花苞,像是一夜之間突然出現(xiàn)在樹上的,微泠的寒風吹來,似乎都被染上了花香。
屋外傳來敲門聲,原本陪著那群女孩一起讀書的春蘭比她還要快的反應過來,提起裙擺便去打開了院門。
門外來的是個小廝打扮的人,遙遙的超坐在窗前的魏凝香行了一禮,“小姐,夫人請您過去。”
魏凝香其實并不喜歡別人叫蘇靜寧夫人,奈何這早就已經(jīng)是不爭的事實了,她正好看完手中那一頁書,合上之后便站了起來,“她有告訴你,要我過去做什么嗎?”
“算了。”為難他做什么,學堂之中有幾個不太安分的女孩透過窗望了過來,然后朝著她和春蘭招手,春蘭朝她們做了個手勢,她們就老實的坐了回去繼續(xù)讀書。
魏凝香深吸一口氣,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結(jié)果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還是做少了。
她冷冷的看著蘇靜寧拿著手帕抹著眼淚,上挑眼角微微泛紅,端的是美人落淚令人心顫,似乎真的在傷心般,戲癮十足,“魏家的老宅易主了。”
“那畢竟是你長大的地方,林相是文人,與你祖父愛好相近,所以一應陳設并未改變。可此次陛下將祖宅賞給了皇后的弟弟,他一屆武夫,怕是有些東西再也見不到了……”
“霍青?”魏凝香察覺到了幾分不太尋常,也算是對今日蘇靜寧這幾分不尋常的緣由,有了幾分猜測。
聽到這個名字,拿著手帕擦淚的美人幽幽的望了過來,原本泠泠的聲音還帶著些哽咽的意味,“你說,他要魏家的宅子做什么?”
“總不會,是要送給你吧……”
她說是,那大概率就是了。
“這就不勞姨母費心了,”懶得同她虛與委蛇,魏凝香冷冷的回應,辣手摧花般的言語令眼前的美人哭的更兇了,下首坐著的人是魏凝香的兄長,他手指顫抖著,似乎在掙扎般。
魏凝香看了他一眼,本就沒抱任何的期待,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卻在打開門的時候感受到了無邊的冰冷,等在門口的春蘭適時的為她披上保暖的披風,寬慰道,“小姐莫要生氣。”
魏凝香并沒有生氣,更難看的事她都見蘇靜寧做過,幾句話又算什么。
她抬頭看著方才初升的太陽,只是,這才下朝多久呀……
魏家最最鼎盛之際,就算是如今大勝而歸的少年將軍,也是無法比擬的門第,只是一朝傾覆,倒是倒的干凈塌的利索。
現(xiàn)如今的魏府與魏凝香所在的書院,都偏僻到了皇城的角落,已經(jīng)算是所剩不多的東西。可是她出門的時候卻看見,行人抬著一擔擔的東西從魏府門口走過,上面纏著紅色的絲綢,貼著大大的喜字,魏凝香望過去,最前面的人早就消失在拐角,最后面的人也絡繹不絕的從后面的拐角出現(xiàn)。
端的是極為壯觀,魏凝香也只是在魏家尚未衰敗之時,見過幾次這般的盛景。
她攏了攏衣袖,帶著春蘭向書院走去,頗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過了一會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不對勁——一路上擔夫在經(jīng)過她時加快了速度,明顯與自己同路。
她回頭看了一眼春蘭,便看到了后面還未結(jié)束的隊伍,那隊伍像是無邊無際一般,直到魏凝香回到了書院,這不是段短的距離,可那比她快上幾倍的隊伍都還曾結(jié)束。
魏凝香有些怔愣的站在院子拐角處,院門口不大的空隙已經(jīng)被塞得滿滿當當了,看樣子隔壁的拐角也已經(jīng)塞滿了。中間留出了一個空隙,昨日見的那個小將軍正難掩雀躍的站在那里,原本書院中的小姑娘站在門口怯生生的看著他,還有他身旁的是昨日凱旋的大將軍。
霍青皮相實在是好,他朝門口那些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們便巴巴地跑到了他的身邊,一人一包糕點便被全部收買了。
魏凝香四處打量著,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幾張熟悉的臉,早到的那幾個挑擔的,昨日在街上可都是策馬凱旋、受萬人敬仰——這陣仗,去把整個漠北打下來,都沒有一點問題。
那么多人,第一個注意到魏凝香的,也是霍青,他朝魏凝香望了過來,離得不算近,但是她也清楚的看到了,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臉上越發(fā)耀眼的笑意。
小姑娘們也嘰嘰喳喳的跑了過來,只不過怎么都跑不過霍青,他也是到的最快的,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站定,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一禮。
很標準,魏凝香內(nèi)心點評。她眼見著昨日還風光無限的少年將軍,此刻如同毛頭小子一般在懷里掏了半天,他方才將自己斟酌了許久,親自寫的婚書拿了出來,結(jié)果便被魏凝香的話打亂了陣腳。
“所以,她是你的人?”魏凝香問道,這個人指的便是自昨日霍青回來之后,便明顯不對勁的春蘭。
春蘭聽到這話,急忙跪下了地上。
“起來,誰讓你跪了。”魏凝香沒回頭也知道春蘭現(xiàn)在什么德行,身后春蘭畏畏縮縮的站了起來,“我說過許多次了,不要輕易給人下跪。”
霍青拿著婚書的手頓了一下,罕見的局促起來,“我只是讓她在你身邊幫襯你點,別的什么都沒干的!”霍青素來反應極快,只是卻像是看不懂在這個時候,魏凝香打斷他的暗示一般,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鼓足勇氣將婚書遞到了魏凝香的面前。
他站在看著他傾吐衷腸。
“我五歲時,家鄉(xiāng)遭逢水災,父母離世,我同姐姐一路來京城投奔叔父,一路饑寒交迫,每到初一十五,卻都能吃飽。”
“后來到了京城,才知道那是姑娘的母親在行善,我第一次見到姑娘,也正是在城門口施粥的鋪子那,姑娘的母親更是可憐我們,帶我們回了魏府。”
“我還替你養(yǎng)過馬呢,我騎馬的本事,也是跟姑娘你學會的。”
他絲毫不避諱自己曾經(jīng)的落魄,赤誠坦蕩,就像是少年人無法掩蓋的真誠傾慕一般。
魏凝香的眼神晃了晃,嘴角處的傷痕似乎隔著時光傳來一股熾熱的氣息。
霍青展開了婚書,里面是兩張紙,“這是魏府老宅的房契與地契,”他頓了頓,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人還沒搬完,還得過段時間才能搬進去。”
他直視著自己心愛之人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詢問,“我知姑娘苦衷,也知姑娘顧慮,在下愿將一切奉上,只求姑娘能給我一次機會。”
“如若我不肯呢?”魏凝香低頭看著那兩張紙,她輕聲問道。
霍青坦蕩的看著她,笑得純粹,他思考過她的每一個反應,在過往的那些歲月里,他一次又一次的思考站在她面前的場景。
他回答的毫不猶豫,“我會很遺憾的。”
魏凝香伸出手,拿過了房契與地契,卻留下了那張婚書,越過他向院子走去,他沒阻止,只是難免有些失落。
“春蘭,”站在院門口背對著他們的少女開口,霍青轉(zhuǎn)身看了過去。
春蘭站在那里,聲音帶著些啜泣,“小姐。”
魏凝香側(cè)著身體,對春蘭說話,眼睛卻直視著霍青,“把婚書拿過來。”
聽到她這句話,門口處圍著的小姑娘笑著圍在了她的身邊。
也是這一句話,把腦海里排練了成千上萬次的霍青震的呆愣在了原地,一瞬間的欣喜令他難以思考,只呆愣愣的看著春蘭拿過了婚書,恭恭敬敬的捧著婚書遞給了魏凝香。
未來的新娘拿著婚書打開婚書看了看,然后向一直在那里做背景板的霍華行了一個大禮,“我家中已無長輩,一應事宜,但憑將軍做主。”
“只是這些聘禮,我這小院實在無處安放,將軍還是再帶回去吧。”
“沒沒問題的,”霍青又小跑著過來,跑到了最前面的箱子里翻來覆去,然后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文書,跑到魏凝香的身邊遞了過去,他正對著陽光,襯得眼睛越發(fā)的明亮,“我們先帶回去,不過這里面都記下來了,以后這都是你的私產(chǎn)。”
霍華看著自己侄子這不值錢的樣子,無語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