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奧終于在大河村安頓下來的時候,天已入深秋,風聲蕭瑟,卷積著滿地落葉。
這天黃昏,林奧從縣城回來,手里提著一刀肉并兩根大骨,晃悠悠地往家走。
他在縣城碼頭找了一份記賬的活計,許縣地處幾條大河的交際處,算是水路要塞,來來往往的貨船自是不少。許縣周邊的壯勞力蜂窩一樣涌進許縣碼頭,但賣力氣的多,拿筆桿子的少。
這時代讀書人金貴,又自恃身份。除了實在吃不上飯的,家境尚可的自然不愿去這等,“臟污”的地方。再說縣里的賬房,那也是一傳一,師傅帶徒弟大多還是歸于自家,所以,碼頭上人不缺,那能記賬的卻很少。
林奧自然不在意這些,屁顛顛的去找了份工,一天七十文香的不得了。
只不過許縣距離大河村太遠,足有十幾里地,林奧要走上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這通勤時間著實太長,讓他很是苦惱。
大河村往許縣去的路上還有一個集市叫做楊河集,大河村人一般都去這里趕集,林奧也去過,但楊河集去買點米面糧油日常用物還成,工作機會卻不多。
今天是林奧領工錢的日子,他跟著一個碼頭“包工頭”,半月領一次工資,今天入賬一兩五十文,林奧果斷拿出五十文割了兩斤五花肉,又買了兩根大骨。
林奧家在村子最北邊,回家要么繞路走堤壩那里,要么就走村子中間穿過去。
林奧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肉和骨頭,還是決定不那么招搖,要知道這會兒不是逢年過節大部分人家都是不見葷腥的,做人還是要低調一些。
天色漸暗,氣溫陡然降下來,林奧攏了攏衣領,想著兩天買匹布尋人做兩件厚衣裳,有時間的時候還是要去拾點柴火,不然冬天沒柴只能花錢買了,人窮志短,還是自己勤快點兒。
正想著,隱約看到堤壩底下坐著兩個人正摟摟抱抱好不膩歪。
林奧眉頭一挑,沒想到這古人還怪奔放的,他無意打擾別人,便貼著路邊兒低頭快走,就這還隱約聽到什么懷孕、野種、花錢、賣了什么的,他沒放在心上,一路趕回了家。
回去把大骨放在陶罐里加水和蔥姜燉煮,五花肉也切成塊放蔥姜白糖大醬放灶上燉。
沒辦法,林奧是個廚房殺手,穿越前靠外賣過活的人,這會兒沒有外賣,又沒條件下酒樓,只能自己動手。就這一手還是請教了村長媳婦,學的最簡單的吃法。
好在豬肉新鮮,林奧又很久沒吃過這種大葷,出鍋后的五花肉雖不出彩,卻是解饞,蒸上兩個饅頭,林奧吃的也很香甜。
又過了半月,天氣越發的冷了。
今日忙活的比較晚,等林奧回到村里已經是深夜。冷風呼呼地往他衣領里頭灌,他緊攏著衣服往家趕,卻看到一戶人家門口蜷縮著一個人,他的腳步頓了頓,心里有些虛。
別是,死人了吧?
壯著膽子往前靠,蹲下身子看。
一頭亂發,睫毛纖長,蒼白的臉色也掩不住的漂亮長相,只是額角一塊核桃大小的傷正滲著血,顯得凄慘又絕艷。
是一個女人。
林奧猶豫了一會,還是遵從了助人為樂的精神,小心地戳戳她,“喂,喂,醒一醒,能聽到嗎?……”
叫了半天,女人除了皺了皺眉,呻吟了兩聲,并沒有太大反應。
糟糕了。
眼見天要下雪,林奧有些著急。他看著女人身后的木門,大力敲打起來。
“有人嗎?有人在家嗎?”
結果依然是無人應答。
林奧認命了,嘴里道了聲得罪,彎著身子把女人抱了起來,出乎意料的輕。
到了家,他把那女人放到床上,去廚房起了火燒水,不多會兒沸騰的水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他整個人也暖了起來。
他打了熱水,又兌了些涼水,泡了布巾給女人擦了手臉。女人頭上的傷他沒敢動,好在已經不流血了。
等熱水放溫又把人托起來給喂了水。
見她臉上有了些血色,林奧吐出一口氣,給她蓋好棉被。
然后,他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肚子適時叫起來,他才覺著有些餓,想起來懷里還有兩個包子,他就著熱水囫圇吃了,也算是一餐飯。
他沒敢在屋里睡,只在廚房鋪了稻草,就著灶上的余火打瞌睡,睡一陣醒一陣,醒的時候就去屋里看看,天氣這么冷,別凍的發燒了。
果不其然,后半夜的時候女人起了燒,眼看著人燒的紅彤彤的,林奧沒了辦法,敲了村長家的門。
是李大山開的門,聽林奧說完,沒有驚動村長夫婦,自己拉了他媳婦劉云跟著林奧回了家。
劉云一進門便看見床上躺著于老三家的閨女于蘭,低聲道了句造孽,便挽起袖子拿了布巾給她擦拭。
林奧有眼力勁兒地提了熱水,然后退出去跟李大山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待著外廳。
“不行,燒退不下去。大山,你回家把咱爹的酒拿過來。”劉云從里屋探出頭對著李大山喊。
李大山“噯”了一聲就準備走,卻被林奧拉住了:“不用,我家有。”
說完進了廚房,提出來一壇子酒。
他不愛喝酒,但天氣冷,偶爾喝上兩口能暖身子,平時燉個肉什么的還能當料酒使。
劉云沖他點點頭,接過酒壇又進了屋。
三人直折騰了一夜,早上的時候,女人的燒終于退了下去。
林奧也從李大山那里知道了這個女人的事兒。
女人叫于蘭,小名兒蘭花,是村頭于老三家的閨女,今年十七。
于老三不正混,吃喝嫖賭無一不精,早年還有媳婦給他撐著,媳婦死后家里是一天不如一天,最近他又跟一個小寡婦有了首尾,白日里還鬧了一通要把閨女賣了。
蘭花能干,長得也漂亮,是大河村有名的好姑娘,只是礙于她那個爹,并沒有人敢上門求娶。于老三原本沖著她顏色好,想收個高價把她嫁出去,奈何左等右等無人問津,再加上小寡婦催的急,一咬牙就要把她賣了。
她性子柔順,卻沒想到今日那般剛烈,當著賣家的面兒直接撞了墻,額角留了好大一個疤,買家就是沖著她的好顏色來的,這下肯定是不成了。
于老三惱她忤逆,發誓要給她些苦頭吃,大門一鎖,也不管他死活。
再后來就到了現在。
林奧皺了皺眉,這是親爹嗎?這蘭花姑娘也是倒霉。
只是他沒想到,下一個倒霉的卻是他。
天剛亮,門外就傳來一片喧嘩:“姓林的,快把我閨女交出來!”
林奧一個激靈兒醒了過來,同一樣驚醒的李大山對視了一眼,一起打開了門。
氣勢洶洶的于老三叫起來:“聽人說你把我閨女弄你家了,還不交出來?”身后還跟著一群看熱鬧的人。
“孤男寡女,你是要……”話沒說完,就看到跟在林奧身后的李大山,話不禁卡了殼,“大,大山?你怎么在這里?”
林奧這會兒無比慶幸昨天找了人過來,不然就算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李大山對他并沒有什么好臉色:“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于三叔一大早過來是有什么急事嗎?”
于老三氣焰瞬間下去了,他隱約覺得不好,硬著頭皮道:“我閨女不見了,有人告訴我是被他帶回來了,你說這孤男寡女呆了一夜,說出去還有什么名聲可言?我怎么也得讓他賠……給個說法吧?”
“喲,于三叔還在乎什么名聲兒哪?”一道尖利的女聲響起,語氣里帶著滿滿的嘲諷。
卻不知什么時候劉云到了門口,手里還攙著一臉蒼白的于蘭。
李大山不好說的事兒,劉云可不在乎,竹筒倒豆子般接著說:“哪個好爹能想著把閨女賣給勾欄院?大冷天的把帶傷的閨女鎖在門外頭就有好名聲兒了?那會兒不在乎名聲,這會兒反倒是在乎了。若不是我們路過,還不知道蘭花會怎么樣呢!”
她一句話把救人這事兒攬在了身上,省的別人說嘴,女子的名節太重要了。
于老三被她幾句話說的面子掛不住,眼看著身后看熱鬧的人對他指指點點,口不擇言道:“我們說話關你這臭娘們兒什么事兒,你知道個屁!明明就是這個林奧自己把我閨女帶走的!我親眼看到的!”
劉云嘲諷地笑了:“原來您是親眼看到的?”
于老三繃不住了,也不管他們怎么說,坐在地上就開始耍無賴:“我不管,我閨女清清白白的一個大姑娘,被帶到這里過了一夜,今天你們不給個說法老子就不走的!”
李大山沉聲道:“喬老三,你想訛人是吧?”
喬老三這會兒也顧不上其他,打定了主意要賴上林奧:“我就是要個說法,難道不是他把我閨女帶回來的?!”
“我這閨女可憐呀,失了名節哪還有什么活路……”
一陣撒潑打滾唱作俱佳的表演直接把剛到這里的李萬福氣笑了:“喬老三你可要點兒臉吧!”
“你個嘴巴里嚼大糞的玩意兒,你這些年干的破事兒我都不稀的說你!”
“怎么,這會兒又學會訛人了?”
面對李萬福,喬老三再生氣也不敢回嘴,不然惹了他,作為村長,有的是機會給他小鞋穿。
所以他只能苦著臉道:“村長,不是我胡攪蠻纏,我這閨女名節可是大事兒啊!”
李長山上前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同李萬福說了,李萬福沉著臉問喬老三:“你到底要怎么樣?”
喬老三也不裝了,破罐破摔道:“賠錢。害了我閨女沒了名節,叫他賠點錢也不過分吧?大半夜的,可是他把我閨女帶走的,說帶走還是好的,擄走也是說得上的,如果報到官府,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林奧嗤笑了一聲兒,原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想好好解決,奈何這人太不要臉,再忍下去就被人當成軟柿子了。
“成,喬三叔是吧?既說到見官那咱們便去吧,我一片好心只為救人,你血口噴人不辨是非,那咱們去衙門說道說道,看到底是我強擄婦女,還是你誣告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