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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林迅今晚破天荒的在單位留宿,他一個處級干部在大庭廣眾之下拆掉局級干部的門面,若再不識點時務,熬點夜加點班,那真是作了個大妖。他在每張報備的資料上親手簽上自己的名字,以此證明他對崗位的敬業(yè)和對葉添的敬畏。他一開始并不拒絕抓人,可當平日溫順的她撕心裂肺的乞求對方放下男孩時,他動搖了。他不是故意美化犯罪,而是她懇求中的卑微,嘶吼中的震顫,皆令他情不自禁的動容...他無法只考慮接收到的指令,他好像不得不考慮與這件事本無關系的她。還有她...還有她不顧東西沖向對講機的怒吼,看著瘦瘦小小的,沒想到聲音竟是那般渾厚。

“報告林處,鐘可家監(jiān)聽到...磨刀的聲音......”

“孩子不是被鄧馳帶走了嗎?”

“是,鄧馳在鐘可家,呆了一會,就抱孩子,和鄧一帆一起回家了。”

“和鄧一帆一起回家?”

“是,他們...他們應該是住一起。”

“那愛磨磨,想死哪兒有工夫磨刀!”

林迅起身走去設備房。

幾個下屬看到林迅親臨,趕緊讓坐。

他看看電腦和記錄簿上的內容,又拿起耳機聽了許久,然后詢問執(zhí)行任務的下屬:“鄧馳和鄧一帆在家,不說話的?

“好像是...鄧一帆一直在開會打電話,鄧馳...鄧馳就和阿姨哄哄孩子,孩子睡下鄧馳便也睡下了。”

“我今晚睡在辦公室,他們明早出發(fā)去探視,記得來叫醒我。”林迅說。

這個夜晚,人人都有自己的劇本,每個人都循規(guī)蹈矩的扮演自己的角色。對鐘可父母而言,不能見到女兒的確很是失望,可有人可以見得到就是希望。他們相信這只是一個開始,只要有希望,就不會一直在黑暗中迷藏。

鐘可剛剛結束今天的最后一場游戲,她不知明天即將相見。她如往常一樣,每晚睡前半跪在床上,伏在窗臺,推開僅僅能露出兩指寬縫隙的窗,迎著窗縫大口呼吸,這是她與窗外世界的唯一鏈接。又過去一日,她告訴自己,每個黑夜降臨時她都這樣告訴自己。

黑夜,漫長俱寂,偶有星光。

黎明前的黑夜更是漫漫,她不得不在感到漫漫前睡下。守候她歸來的光亮,等待她踏足的春天,將在何方?

夜散日出,所有的角色都已醒來。

鄧一帆開車,鄧馳專注的看著鄧一帆為他寫下的信件,他按照鄧一帆提供給他的思路,默默在記憶中搜索,搜索:“只有你們之間才聽得懂的話。”

鐘可的監(jiān)獄離市區(qū)不遠,鄧馳很多次路過這里,監(jiān)獄建造的年頭久遠,可目視上各類設施還算齊備。一隊人在門口等候鄧一帆和鄧馳,有監(jiān)獄管理局的有檢察院的有公安局的還有另外兩名特警,二人在一隊人的陪同與監(jiān)聽下,詢問大伯爆炸物藏匿的地點。

大伯平緩的說出一個號碼,63號,至于是哪兒里的63號,他說等鄧馳探視時,再告訴鄧一帆。經(jīng)過輪番的安檢、授權簽字后,鄧馳終于順利的進入到最后環(huán)節(jié):見面。

“只有鄧馳一個人可以進去。”一路跟隨的獄警告訴鄧一帆:“鄧警官,還麻煩您移步設備房。”

“我是葉添檢察長指派的擔保人。”鄧一帆辯解。

“我們接收到的指令就是這樣,如果您要陪同,所有的手續(xù)資料都需要重新審批。”

“這邊請,我讓同事帶您去設備房,和你警隊的同事匯合。”

鄧一帆被迫與鄧馳分開。

“鄧馳,你跟我走。”獄警說。

鄧馳不肯移步,他的目光一直追隨鄧一帆,鄧一帆幾步一回頭,他們的目光始終交纏直至鄧一帆消失在走廊的轉角。

鄧馳積極的回憶在電視劇電影里看到過的探監(jiān)畫面,他努力的保持內心的平靜,他默默的復述信中的內容。

經(jīng)過重重安檢,在他進入最后一扇門前,獄警命他躺在一臺CT機床上,檢測儀對他從里到外、從上到下的掃描,可能花費十幾分鐘,甚至更久,直到刺耳的滴聲響起后,獄警才示意他起身,繼續(xù)向前。

最后的一扇門,開啟在即。

鄧馳沒有看到影視作品里熟悉的畫面。

四角的白熾燈將封閉的房間照射的通明,墻壁四周皆被深米色的軟性材料包裹,就連地面也被柔軟的材料覆蓋,房間被一片通體厚實的淺灰色玻璃幕墻隔開,就是這樣。

“我坐哪兒?”鄧馳問獄警。

“沒有座。”獄警回答。

“不都...坐著嗎?”

“電視劇看多了?沒座。”

“鐘可...她怎么沒來?”

“她不會這么快,我們先在這里等。”

“我一個人就可以,您先忙?”

“我是你今日的探視陪同,不能走。”

鄧馳稍稍抬起頭就會被燈光射到瞇眼,他在被隔起的空間里緩緩踱步,持續(xù)復述他所要表達的內容。

鄧一帆跟隨同事回到設備房,這里一整套完整的監(jiān)聽設備,發(fā)出嗡嗡的運行聲。她的同事已坐在靠墻擺放的沙發(fā)上,鄧一帆本想坐在監(jiān)聽設備前的工作椅上,卻被陪同的獄警攔下。

“警隊今天沒有監(jiān)聽權限,鄧警官,沙發(fā)坐。”

“可...可檢察院報警是報到警隊的啊!”

“這和探視有關系嗎?”

“就算沒關系,今天的錄音我也應該拿回局里備案。”

“警局沒有權限備案。”

“為什么?”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鐘可又不是普通的罪犯。”

“一帆,過來坐嘛。”警隊的同事對鄧一帆說:“咱們來這就是配合履行個程序,不是來執(zhí)行任務的。快坐著歇會,等結束咱們一起回去。”

“噢。”

也就是說,在整個探視的過程中,鄧一帆都將與鄧馳失聯(lián)。鐘可不是普通的罪犯,鄧一帆昨天就已知曉,就因為她不是普通的罪犯,所以....

“天啊!”鄧一帆心房驟顫!

“不對,不對...為什么我可以看到?”

鄧一帆突然反應過來!

鐘可不是普通罪犯,可是卷宗她看得到,卷宗可以被錄入對全局開放的信息系統(tǒng),這不是...不是互相矛盾嗎?

她悔意泛濫,激烈的責備自己,明知開心這事降智竟還放任自己開心,她窮盡所能的挖掘可以解開或是解釋矛盾的方法。

鄧馳來來回回的在探視房內繞圈走步,直到走到自己有些暈頭,他本想靠著墻站會,歇息片刻,可還沒碰觸到墻面,只是即將接近的時候,整個房間就響起刺耳的滴滴報警聲,嚇得鄧馳一哆嗦。

“離墻遠點!”獄警發(fā)出警告:“再響一次,咱們倆就要明天才能從這出去了!”

越挖越深,越想越亂。

鄧一帆如坐針氈,心急如焚。

“你們怎么還不開始工作?”獄警一直在工作臺上發(fā)呆。

“哪兒會那么快見到,再等一會吧。”

“我...我們想中午出去吃飯呢,能催催嗎?”

“不能,都是有程序的,應該也不會太久,我們也得吃午飯。”

“探視時間是多長?”鄧一帆繼續(xù)追問。

“特殊探視的時長,我們也不知道,聽中控通知。”

鄧一帆邊走回沙發(fā)邊環(huán)視這間設備房,沒有表,沒有時鐘,她所有隨身攜帶的物品,包括手機手表都按照規(guī)定被鎖在保密柜中。

“我想要我的手機,一會我得給鐘可父母打電話,我得問到地址。”

“需要的時候會有人給你送過來。”獄警回答。

她束手無策,蜷在沙發(fā)上,只能催促著時鐘快些轉。

他站立在房間的中央,不敢抬頭,也不愿低頭。

直到鄧馳聽到被隔開的對面某面墻體發(fā)出的咚咚聲。

直到鄧一帆看到兩名獄警放下手機,戴起監(jiān)聽耳機。

終于,

對面的墻體被漸漸拉開,

工作中的提示燈亮起。

一位男性獄警,在他身后,隨行女子戴著手銬加腳銬,她的頭被寬大的毛絨頭套套至肩膀,在另兩名女性獄警的攙扶下,緩慢的移動自己的步伐,至探視房間邊緣。

獄警打量一番鄧馳,然后拿起一個小巧的類似鋼筆形狀的設備,開始說話。

緊接著鄧馳身后的獄警也拿出同樣的設備,對著它說:呼叫中控,鄧馳,特殊探視,準備計時。”

鄧馳在猜,這是我的姐姐嗎?

鄧馳緊張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的盯著。

頭套從她的頭后解開,被身旁的女性獄警從一旁扯下。

這就是他許久許久未見,一直渴盼見到的人:鐘可。

擺脫頭套后的她,正在拼命的嘗試在刺眼的燈光下睜開雙眼。

“姐姐!”

鄧馳一步跨到玻璃前,整個身體緊貼玻璃,手掌猛力的拍打玻璃。

“是...是我啊...姐姐...!”

“你再大聲她也聽不到。”鄧馳身旁的獄警對他說:“挑有用的說,得我來傳話。”

睜開雙目的剎那間,看到鄧馳的一瞬間,噴涌的淚水就已奪眶,是鐘可滾燙的金黃色的熱淚。鄧馳看不到,看不到她的淚水看不到她的顏色,透過這扇玻璃看到的所有,都是灰色的都是模糊的。

她只驚訝了一秒,精確說沒有一秒,是比秒更短暫的計時單位,隨后她微笑,對他漫漫的微笑。她嘗試向著他的方向前行,被身旁的獄警制止。

“為什么?我...我要同她對話!?”鄧馳對著獄警狂吼。

“你看不看?看就遵守規(guī)定,不看我現(xiàn)在就告訴他們把犯人押回去!”

“不要...不要...可是為什么...?”

鄧馳轉身撲向身后的獄警。

“幫我想想辦法,我只是...我只是想跟她說幾句話啊!”

鄧馳低下頭,彎下腰,雙手狠狠的抓著獄警的雙臂。

“求你了,我...我總要聽聽她的聲音吧!?求求你,求求你還不行嗎?”他哀求的聲音震耳且撕裂,沖的上九天云霄。

“鄧馳,看在...你是我們公檢法系統(tǒng)半個家屬的份上,我答應你,不漏句不概括的為你傳話。至于其他要求...我只能提醒你,探視時間不會很長,不要浪費時間,OK?”

她嘗試向他的方向抬手,手立即被按下,她不被準許動彈,不管是她的位置還是她的肢體。

她微笑著接受,淚水流經(jīng)她的嘴唇,她無法抿出任何字。

“鄧馳,放開我...你...挑重要的說。”

獄警甩開鄧馳的雙手,走到玻璃前,對著他的設備說道:“讓犯人先說話,計時開始。”

獄警轉身將無助的鄧馳拽到玻璃幕墻前。

鄧馳眼前的鐘可,手戴著手套,脖子圍著圍巾,除了臉,未曾露出任何肌膚。她的樣子...模糊的視線中,她仿似只是些許憔悴,沒有衰老。

他看到她正在蠕動的唇,他使勁的將耳朵貼在玻璃上,依舊聽不到任何字句。

“鄧馳你聽好了,記清楚了!犯人說:馳馳...你們好嗎?所有人...都好嗎?我很好...不要擔心我。”

“鄧馳,你要回什么,告訴我。”

鄧馳回答:“好,一切都好,我們都...想你,姐姐。”

“......”

“犯人說:我的兒子...他健康嗎?他叫...什么名字?

“他健康,他叫...鐘念開。他好,很可愛,很壯實,他...他每天都很開心...他也想你。”

“犯人說:馳馳...告訴所有人...不要想我,永遠都不要想我...忘了我。”

“不...不...怎么可能...我們不可能忘記你!我們要時常來看你...!”他的雙掌緊緊扣在玻璃上,聲音哽咽顫抖。

“這句不能傳...有歧義!”獄警停頓一下,補充說道:“想想鄧一帆...你想想鄧一帆...也是警務人員...請理解。”然后扭頭對向傳話的設備:“告訴犯人,鄧馳說他有話要說。”

若不是聽到鄧一帆三個字,他差點就要一直沉淪在此刻的激動與悲痛中。他清晰的聽到獄警傳過去的話,那些在他心底一直默背的字字句句,他沒有忘記。

“犯人說:什么都不必說...忘了我...就好。“

“告訴我姐姐...嗯...我這段話可能比較長,能不能一句句的傳,我慢慢說?”

“沒歧義,就可以。”獄警回答。

鄧馳用手背拭去噙在眼中的淚,即便模糊,他也要拼了命的透過厚重的玻璃清晰的看向她。

“姐姐你還記得咱家樓上的沈婆嗎?”

“她有天來家里敲門,說我用彈珠彈她家的小狗仔。”

“那狗仔嚇的從很高的臺子上跳下來,摔瘸了。”

“那時很多小朋友都玩彈珠,可她一口咬定就是我彈的,有人聽到沈婆這么說,就...就對著沈婆喊...”

“我說完了,這句話就到這。”

獄警沒有遲疑,原話不改的傳過去。

鐘可聽到這番話,漸漸收起笑容。

鄧馳無法確定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哀戚,還有些...不可思議的意味。

他看到姐姐的唇動,迫不及待的看向獄警。

“她說:我不記得...有人喊......我記得...”

“但是我記得...那一年立春...家里的每一個孩子...都回來了,一起...吃春餅。”

“大哥和雨碩在研究模型...大姐在廚房里幫忙烙餅...”

“我在陪你學習...你的聽力...同樣的題目...你總是答錯...我很生氣,但是...但是我只是給你講解...沒有責備你,因為...可那幾日突然降溫,你感冒...咳嗽...一打噴嚏鼻涕就...流到下巴...”

獄警語速極其遲緩,普通話發(fā)音標準。

“犯人說:那天每一個,孩子,都在家。”

“很團圓。”

鄧馳在聽在記,字字不漏的記在心中。

“犯人說完了,鄧馳。”

“姐姐,你是不是在哭?不要哭,眼淚...眼淚等到團圓的時候,再流。”

“我會...我會照顧好每一個人。”

獄警原字不動的為鄧馳傳話。

這時,警鈴響起,又是刺耳且尖銳的聲音。

鄧馳看到警鈴響起時,對面的獄警正在對著設備講話,而他身旁的獄警卻并未發(fā)聲。

“姐姐說什么?快,告訴我!她剛嘴唇在動,她在說什么!”

“對面剛要傳,警鈴就響,警鈴一響,設備就會停止工作,所以...我只聽到對面說:犯人說這三個字...就沒了。”

“什么?那她到底說了什么啊?”

“一旦設備停止工作,我跟你一樣,什么都聽不到。”

“怎么...怎么是這樣?不...不該是這樣,她...她剛剛說話了!是警鈴響之前就說的!”

鐘可掙扎著向鄧馳的方位伸出手去,她不再遵循她人的制止,她的手臂在空中亂揮,她不愿離開她的位置,她拼命的將身體向前向前再向前傾。她在鄧馳模糊的視線中嘶吼著,她的面目痛苦扭曲,她的五官失去所有形態(tài),在一片蒼茫的灰色中,就像是投影儀前的剪影,有形無樣。

鄧馳緊貼在玻璃上的臉龐,是同樣痛苦的扭曲的面目,他無法叫喊出一句道別的話語,他忘記肌膚之痛,用寬厚手掌砸向玻璃發(fā)出的隆隆巨響傳遞他所有的不棄,他只剩下這一種,這一種鐘可根本聽不到的方式。

鐘可戴著鐵鏈的雙腳也未停下掙扎,她一直在舍命的向前向前再向前的邁出,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拽回。鄧馳看到獄警拿起頭套,麻利的套在鐘可的頭上,鐘可的頭在頭套里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搖擺。未來得及系上的頭套被她掙脫開,她的面目已近猙獰,她的嘴巴張到極限,她的眼睛只剩一條裂縫。獄警沒有允她放肆,再次套住鐘可的頭后便不再放手。

他們在背后按住她的雙臂,鐘可被強大的力量壓倒跪地,她沒有停下。她始終在傾力的搖著她的頭,她的身體跟隨搖擺的力量胡亂傾斜。她在眾人皆對她發(fā)力的縫隙間咆哮她最后的憂思。她知道沒有人可以為分離按下暫停鍵,她知道這應該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面,她知道,她都知道,但她做不到平靜的離去。她宛如飛蛾,看到一絲微弱的火光就要振翅撲去,用盡最后的力氣祭奠自己的灰燼。

“不要...不要套她!不要!”鄧馳哀求的目光投向身邊的獄警。“求你,求你不要這么對她...求你...”

“鄧馳,我們現(xiàn)在也要離開這里。”

他不聽,他依舊拍打著玻璃,這是他毫無選擇的最后的倔強。

鐘可在三個獄警的強強聯(lián)合下,被拖拽出房間,在她離開鄧馳視線的最后一瞬,她都未曾停下全力的搖晃。

“鄧馳,走了!”獄警催促他。

“你要再不起來,我可要拉警報了!”

“你最好趕緊起來,跟我出去,鄧一帆還在等你。”

“我可不想被林迅問起他的下屬為什么沒有準時回去上班,林迅可是只給了她半天假。”

接近失控的鄧馳對他是如何離開探視房的過程失去了記憶。他回想起那日,只記得鐘可對她講述的回憶,還有他從未聽到過卻終生無法忘懷的來自她的呼嘯。

恢復意識時,他坐在車上,他依舊悲痛,可他已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悲痛時的他,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懂得,不是不可以盡情的悲痛,而是不可以一直沉浸在盡情的悲痛中。他看到坐在他身邊的鄧一帆,她掌心的溫度,再一次溫暖的流向他。

沒有留戀溫暖,他示意她留下手機,二人一同下車。

他自然的牽起她的手,一同走向最近的喧鬧路口。冬風肆起,吹干鄧馳最后潮濕的淚跡,他迎風逆行,高大的身姿,風度翩翩。

“一帆,我大概知道三姐(鐘可)在說什么,但我...還是有些亂,頭也有點痛。”

“我?guī)Я斯P記本,不急,你來復述我來記,記錄成文字以后,更方便梳理。”

她聽著他的復述,將內容一一記在筆記本上。

“我們好好琢磨下她的話。”

“是,就說過這些。”

“別急,馳馳。”

“一帆,我感覺那個獄警,他在幫我,他每句話,每個字都說的很慢很慢...他提到一個人,叫林迅,他說他只給了你半天的假。”

“林迅?難道獄警是林迅的...朋友?”

“我不知道...不過我非常確定,三姐(鐘可)她明白我的意思。”

“......”

“我根本沒有用彈珠彈狗崽,我也不知道是哪兒個同學彈的,三姐聽到沈婆罵我,沖出來就對著沈婆叫喊,沈婆一看自己連一個小女孩都爭辯不過,罵罵咧咧的就走了。這件事只有大伯大娘,我和鐘可知道。”

“......”

“三姐跟我提到的那天,家里都是我們自己人,沒有一個外人啊客人啊,所以,她知道我在說什么,她肯定知道!”

“別急馳馳,我把對話讀給你聽,你慢慢回憶...”

“不...不是讀不讀的問題,我...我好像知道了一帆!

你補過課嗎?你肯定補過,三姐(鐘可)提到的那年立春,她確實在陪我學習,她在陪我寫英語聽力的作業(yè)。老師教過我,三姐也教過我,但我還是溜號做錯題,三姐就鐘可,她很生氣。她說,她說馳馳你怎么總是記不住,but后面才是答案,你必須重點聽but后面的內容!”

“But...但是,是但是!”

“沒錯,但是,那年立春,每一個孩子都回來了...但是,但是我給你講解,懂了嗎一帆?”

“但是后面有答案!”

“沒錯!”

鄧馳奪過鄧一帆手中的筆記本,對她說:“我問你一帆,大哥四哥,四哥就是費雨碩,他們在干嘛?”

“在研究模型。”

“沒錯,那我大姐呢?”

“在廚房幫手烙餅。”

“我是不是在和三姐學習?”

“是,鐘可在陪你學英語。”

“好...好...那我問你,田詩儀呢?這里面怎么就沒提到田詩儀?”

“......”

“托管班六個孩子,包括我三姐(鐘可),每一個孩子都回來了,田詩儀那天也回來了!”

“......”

“那天田詩儀回來的時候,不小心在路上摔了跤,下過雪的伏道路面,多滑啊,我記得...我記得她說她的手掌還摔破了皮!”

“她也在大娘家?”

“在,從頭到尾都在!我回去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

“......”

“你看,三姐(鐘可)最后還在說,每一個,孩子,都在家,在團圓。她和我們所有人分離這么久,為什么無緣無故的就把田詩儀給忘了!就只有田詩儀不在我們的對話里!”

“所以說......”

“所以我們要找到田詩儀!田詩儀她肯定知道...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馳馳,你覺得田詩儀...”

“你沒見過田詩儀,說她犯罪鬼都不會相信...但她跟著三姐(鐘可)長大,她們在一起的時間最多,我在想...或許,或許三姐給她留過什么我們都不知道的線索...”

“......”

“一帆,我實話跟你講,我的感覺很不好。你就說,有什么犯人是需要套上頭套、被三個獄警帶出來的?又沒有離開監(jiān)獄,還要戴上腳銬,連手都要戴上手套!?如果每個同等量刑的犯人都這么戴,我估計全國的腳銬都不夠用!”

“......”

“這案子可能不像我們想的那么簡單,可你知道嗎?一帆,案子越是大越是復雜,我越是相信姐姐(鐘可)不會,她不會!”

“馳馳...你,你的眼睛在放光...你...你說的確實有道理。”

“我...我一開始是慌了,但我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我沒有...沒有辜負你的努力!”

鄧一帆羞愧的笑笑。

“是所有人的努力,只是我食言了...我并沒有保障...保障見面的環(huán)境。”

“不,這件事,沒有人比你做的更好。”

“是...是嗎?”

“必須是,這是我們一起做到的事,我們所有人。”

剛剛散去的淚痕讓鄧馳如炬的目光更顯剔透。

她凝望著他,她迷戀這張稚氣卻堅毅的面容,她有些佩服他在撕裂的分離中恢復鎮(zhèn)定的穩(wěn)重。她好像無法將今日的他,與那個四處追著狗喂的他劃等號,可她就是覺得慶幸,身邊的他都是他。

他和她的目光,像之前的很多很多個時刻一樣,交匯纏繞。

“馳馳,你...很難過吧?”

“哎...難過無用,你告訴過我。”

“我...我有嗎?我自己都記不得。”

“有,你有,我記得。”

“嗯...難過是因為相見,不能因為難過而忘記可以相見時的...開心,你說呢?”

鄧一帆話中的深意他完全會意,他是難過,可這也是自從鐘可入獄后,他感到最為解脫的一天。他終于在密密麻麻的荊棘里,摸索到可能會通向平川的路途,他要在這里為今日的難過畫上句號,然后去抵達下一個目的地,他已蓄勢待發(fā)。

所以鄧馳笑了,他的笑容溫暖至極,所有的寒風經(jīng)過他這時的笑容,都會幻化成春雨般的輕撫。

他笑著說:“我說什么我說,我什么話,都不想說,因為...”

因為他找不到任何猶豫的理由,在川流不息的熙攘路口,眾目昭彰之下,他握緊牽在手中的她的手,彎下他筆挺的背,低下他驕慢的頭,松開另只手中的筆記本,挽起她的脖頸,將她推向自己,落落大方,從容不迫的吻了下去。

她的開心滿溢而出,她心甘為之降智,她不感驚訝,只是自問:如若了解到全部的她,他可還愿意吻她?在他的春雨中,她可否愿意忘記自己瘋狂的追尋?答案不重要,至少現(xiàn)在不重要。她被他春雨般的笑容所滋養(yǎng),她比宇宙間的任何生命都更懂得這枚吻。她扔掉手中的筆,攬在他的腰間,釋放她所剩的余溫,將本就緊握的手握的更緊了些,她情意綿綿,深情款款的迎接他的擁吻。

這是絢爛的潔白的一團糟的少男關于如何實踐“怎么”所給出的回答。

有一些時刻,就是不可描繪的泡泡,宇宙間沒有一種語言足以刻畫這些時刻,除了戀人之間的親吻。

他沒有經(jīng)驗,他不知親多久算得上合格,可他感到她的抖動,他以為她覺得冷,所以他離開她的唇,解開自己的大衣,把她裹在懷中。她揚起頭再次凝望他,她冷似冰霜的面容錦簇著花團,她恬靜的目光似清泉流溪,她清澈的接近透明。

“我們…”她剛說出這兩個字,就被鄧馳打斷。

“聽我說,一帆,我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

我沒有過女朋友,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喜歡的女生好像都不太喜歡我,她們...她們更喜歡...我就打個比方,她們更喜歡邵晨那種會玩會喝會party的闊綽公子,我大哥那種斯斯文文,看上去文質彬彬的紳士男,或是四哥就費雨碩,你見過的,喜歡像他一樣絕對帥、絕對優(yōu)秀、絕對一覽眾山小的天選之子。我高中暗戀的女生,大學沒開學就拒絕了我,她說我...說我是個愣頭青,跟我談戀愛估計會被我氣死。我在大學里也遇見過一個很吸引我的女同學,她很...很...哎呀實話實說,她就是真的很漂亮!我看她一眼就很想再多看她幾眼,我經(jīng)常計劃約她,可時機總是不對。沒辦法,感情這種事,沒辦法,和她...算是有緣無份吧。

所以我想說...等下,我捋捋,我是真的有思考過...所以我想說,如果我想要有一個女朋友,那她一定要喜歡我,很喜歡我,這沒錯吧?我想要見到她的時候我就能見得到她,我不能總是費盡心機的琢磨我要怎么才能見得到她,對吧?然后她...她不嫌棄我愣頭...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不是真的青,我只是反應的慢一些而已。所以如果我想要有一個女朋友,那她肯定是明白我的...嗯...她可以批評我、罵我,打我?guī)紫绿呶規(guī)啄_也都無所謂,但她不會...不會不要我,不會取笑我!

所以如果我想要有一個女朋友...嗨,我在說什么,怎么搞的像是在寫作文,總之,我是說,我的確,想要有一個女朋友。

我那天躺在床上,真的思考了很久很久,你知道嗎?我...我越想越覺得...這不就是鄧一帆嗎?我不知道是因為我已經(jīng)決定選擇你才想出的這些要求,還是因為想到這些要求才選擇了你,可不管它因為所以,反正...都是你。

所以我想說的是,如果我想要有一個女朋友,這個女朋友是你,就應該是你,鄧一帆。”

鄧一帆是不驚訝,她是驚呆。

“哦對了,你...你千萬不要認為是因為鐘可,我才跟你講這些,不是的!我確實很感激你幫助我,你也知道,這件事...除了你,沒人愿意搭理我。我雖然沒有放棄,可我...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我天天...天天像一只憤怒的驢,抓心撓肝的!我是真的覺得沒有轉機,真的認為十年...十年我都見不到她,可就在這時,你來了!你就來了!

不覺得很神奇嗎?就我想多看幾眼,特漂亮那女同學,我每次計劃跟她見面都出岔子,生生錯過!可你看,你這身份...卻非要當又苦又累又不賺錢的警察,還是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伏道警察。講真的,我以前想不明白我們怎么...怎么就能睡到一張床上...可后來...我懂了。

我懂了,這就是天意!這是上天給我的轉機,你就是上天分配給我的女朋友!”

這就是每晚在她身邊絮絮叨叨的鄧馳,他是什么時候...能把一件事情解釋的這么清楚又這么混亂的?她感動,她仰望他的頭在無意中抬的更高了些,她甚至有踮起腳尖的沖動。她再一次想到管苗口中那個在深冬臘月,滿校園追著狗喂的他,她想笑,她真的很想笑出聲,徹底釋放的笑一次。

“既然這樣,那我就回答你吧:鄧一帆,你建議和我談戀愛的建議,我...鄧馳,同意了。”

“啊?”鄧一帆再次驚呆。

原來他...他還在思考他赤裸醒來那日她所提出的建議。

原來他...他是真的有像他拒絕她獻媚那日所承諾的在思量。

她好奇,到底是哪兒片稻田養(yǎng)育出來的首富之子啊?是不是應該帶他去拍個X光片,難不成他擁有全人類最長的一條腦回路?

“不是...不是表白啊?”鄧一帆尷尬的擠出嘴角的甜笑。

“是表白啊,這就是我的表白...難道我沒說清楚?”

鄧一帆搖搖頭,驚喜與無耐雜交的目光里,晶瑩通透。她永遠記得,在那個人來人往的路口,在斑馬線和行人燈柱的交叉點,她第一次為鄧馳,這個眼前赤誠的注視著她的這個人,流下純碎的淚滴。她臣服于他的語無倫次,因為這是她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嚴謹、最理智的接納。

“不,清楚,很清楚,就像你說的這樣,謝謝你鄧馳,謝謝你采納我的建議。我...鄧一帆,對你的選擇表示贊許,非常贊許,極其贊許。”

晌午的烈日,他們在冬日最為滾燙的光陰中,互相仰望,彼此相擁,然后笑聲漸起,暢快的充滿力量的笑聲,聲如鶯啼般的笑聲。

與此同時,林迅所派的一隊警力,按照鐘可父母提供給鄧一帆的地址,在一棟廢棄許久的爛尾矮樓中,找到7個煤氣已被用盡的煤氣罐,還有尚未裝置酒精塊的酒精爐。林迅沒有與他們同行,作為警察他希望盡快找到危險品,解除安全威脅。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喜于樂見這是一場鬧劇。

“這才對嘛。”他心想。

他能夠消化各種為了達成目的所使用的方式方法,可這種血脈相殘的極端事故,他本能的抵抗,寧愿不曾聽聞。

回到辦公室的鄧一帆,被林迅委派去鐘可父母的家中,她在那里宣讀了對他們的行政處罰,并出示罰款通知。鐘可父母歡欣鼓舞的接受處罰,當場發(fā)毒誓,從今往后堅決爭做遵紀守法的優(yōu)秀公民。

臨走前,鄧一帆悄悄將一張紙塞在門口的一只鞋里,這是他們之前的約定。

紙上寫著:見面順利,身體健康,不缺衣食。她說:務必保重身體,等她出來。

在他們的女兒入獄后,他們總是各自偷悄抹淚,這一次他們終于不再回避彼此,他們第一次一起相擁啜泣。這二十幾個字,他們反反復復的閱讀,數(shù)不清讀過多少遍。這是專屬于他們的夏日清風,是支撐他們不放棄期盼的春夜焰火。

鄧一帆急于確定監(jiān)聽權限的撤銷,所以她匆忙的從鐘可家趕回辦公室。

林迅在辦公室里,正翹著二郎腿,喝茶。他的辦公桌上總會擺放各類雜志,鄧一帆曾瞄過幾眼,什么男人女人、夜幕之前、男人的選擇、愛的故事...諸如此類的雜志名字。鄧一帆很是滿意他的審美,她希望她的上司鍥而不舍的堅持閱讀,這樣他才能持續(xù)的安于一隅,做他自己雜志的男主角。

鄧一帆不請而入,她沒有走向林迅,她只是站在門口,鄭重其事、輕柔平滑的對他說:”獄警跟鄧馳說,是你的好朋友。”

林迅聽到此話,切了一聲,向后靠到椅背上。

“鄧一帆,差不多就行了啊,別太入戲。”他傲慢的瞥了她幾眼,說道:“導演在這!”他指指自己的茶杯,抖動著他的雙腿,繼續(xù)說:“幫你是因為我很累,不想像昨晚一樣,再熬一宿。但是,你要明白,導演在這...”

隨后,林迅緩緩站起身,聲音鋒利。

“導演現(xiàn)在告訴你,結束了鄧一帆,祝你殺青大吉!”他高舉起茶杯,狠狠的砸向地面,茶杯盡碎。

“懂了嗎?”林迅追問。

太過出乎意料,本是來示好的鄧一帆根本無法確定他在暗示的含義。

她怔怔的回答他:“都聽導演的...您說的算。”

“我出錢,一周之內,你親自替我買一個一模一樣的茶杯,清楚?”

“清楚!”鄧一帆立正行禮,聲音洪亮。

“收拾干凈,別讓這些碎渣子扎到我!”

林迅冷笑著離開辦公室。

這小家伙,真是夠會演的,差一點就被她糊弄住,是多久沒有過這種...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了?他因無法作答,所以不禁由衷的感慨一句:“有趣,夠有趣。”

今夜,星光燦爛。

今夜,劇本里所有的扮演者都已筋疲力倦。

他在猜想今晚的她會不會破門而入。

她開始質疑自己的堅持到底值不值得。

鐘可推開只有兩個手指寬度的窗,她今晚格外使勁的貼向窗間的縫隙,她輕聲的對著冬風呼喚:“念開,念開,你好嗎?念開,我是媽媽,我是媽媽,是你的媽媽呀...”

念開今晚睡的很早,現(xiàn)在的他越來越調皮,他對世界充滿好奇,他好像開始有一點知道自己的特別。他喜歡聽外婆唱曲,他最喜歡曲里的那句詞,自己偶爾也會蹦出幾句:“啊燕子燕子,你說些什么話?叫我如何,如何不想她...她...”

“燕子,它春天就飛回來了。”外婆說。

明悅涵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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