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這周的最后一個工作日。
鄧一帆找出她的百萬一字夾,掐在額頭,城鐵換公交去上班。
鄧馳睡到自然醒,去駕校報道,在教練的陪同下上路行駛,平靜的度過兩日。
警局處里的機要秘書瞿小岑,平日與鄧一帆關系不錯。這小女孩個性沉穩,眼尖手巧,愛好聽廣播。主播易醒,當時正是伏道最當紅的電臺主播之一。為了確認監聽權限的撤銷進展,鄧馳幫助鄧一帆,通過大嫂(大哥溫子權的老婆,當紅出鏡主持人曾儀)與這位聲音磁厚的電臺主播取得了聯絡。
鄧一帆在走向瞿小岑的路上摘下她的發夾,握在掌心。
“小岑,聽說你喜歡主播易醒?”
“這...連一帆姐姐都聽說了...怪不好意思的,這么大還...還追星...”
“怎么會...我聽我家大嫂說,他單身,很想找一個女朋友,正到處張羅朋友給他介紹對象呢。”
“啊?易醒嗎?他會找不到女朋友...嗎?”
“怎么不會?只要想要找就有可能找不到,除非他不想找。”
“什么...什么意思?”
“我中午約了他在警局的食堂見面,一帆姐姐想給你介紹個男朋友,不是別人,就是易醒。小岑你不會...拒絕姐姐的好意吧?”
瞿小岑不可置信的表情,讓鄧一帆非常滿意。
“這...這也太...我...是我嗎?”
鄧一帆緩緩的撥弄著自己的秀發,將碎發捋至耳后,回答瞿小岑:“當然是你,就是你。注意...先陪姐姐把這些弄不懂的卷宗放回去,午休時我來找你,好不?”
瞿小岑激動的點著頭,帶領著鄧一帆進入機要房間。
鄧一帆背對瞿小岑整理卷宗。
“一帆姐姐,你真是...好心,我真的...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易醒和我談戀愛...這...這也太夢幻了啊!”
“他配不配的上你,還不知道呢!”
“他怎么會配不上我!他的粉絲...他有那么多粉絲!”
“姐姐覺得你們超般配呢!”
瞿小岑似懂非懂的興奮的對鄧一帆點頭,二人一同離開機要房間。
鄧一帆越深思林迅的話心緒越是忐忑。
“親自去給他買...一個一模一樣的茶杯...別讓碎渣子扎到他...”她感覺,也不能說是感覺,她大概率相信:林迅已經識破她的計劃。他沒有挑破,卻摔碎茶杯。
鄧一帆拿不準,他到底期待她怎樣的回應。弄清楚林迅對監聽權限的處置,或許會帶給她一些提示,她心想。
臨近午休,她撥下設備科的電話,然后離開工位。
鄧一帆慌慌張張的回來,拿著手中的掃描儀器將自己工位的桌子地面徹底掃描搜索了好些遍。還有她途徑過的樓梯,茶水間,衛生間...她對同事們的詢問避而不答,專心致志的演戲。
午休時間已快過半,易醒在警局門口已等候許久。
瞿小岑急切的跟在鄧一帆身邊,一心期待與某人的相見。
“姐姐,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姐姐,人家一直等我們...是不是...不太禮貌啊...”
鄧一帆沒有持續隱瞞,她這次誠實的公布原因。
“怎么會...不翼而飛呢?好心疼啊!小岑,我...我只剩一個地方沒有找過了。”
“是哪里,姐姐?”
“機要室。我一早去那里放卷宗,我的發夾,就別在我額頭...你有印象嗎?”
“我...我好像沒有,在你額頭嗎?”
“是啊,我這兩日都戴在額頭上,要不一低頭,碎發就會垂下。”
“有嗎?我...我沒注意啊!可...可非工作時間不能進入機要房間,除非有上級的批示,林處這會午休也不在...我不能...不能給姐姐開門...”
這小姑娘,還真是靈巧。不過再靈巧又能怎樣,她要風來,便來。
“是,這我知道,可是...可是這發夾是我媽媽的遺物...我...要不...要不你陪我去報警吧?”
“報警?這不就是警局嗎?警察局哪兒會有小偷,還只偷個發夾?”
“也是...那我們先去接易醒上來,也不好讓主播一直等我們。”
易醒得知超級偶像隋言是鄧一帆的座上賓后,激動的兩個晚上沒睡好。若能和隋言一起錄制幾期電節目,那他在伏道的影響力可就要去掉“之一”之說了吧?
瞿小岑一路上都目不轉睛的盯著易醒看,眉眼間的青睞溢于言表。若有閑工夫,鄧一帆還真挺想體會一回追星的快樂,問題是她真的沒閑工夫。鄧一帆邊走路邊刳心雕腎的講述自己丟失的價值超百萬的亡母遺物,情動之處潸然欲泣。
“什么?百萬發夾?”
瞿小岑和易醒驚呼。
“我準備下午上班就給我爸爸公安部的司長叔叔打電話,我要告訴他,伏道警局有人盜竊!明明看到我的發夾卻偏偏說沒有看到!”
鄧一帆扭頭,鋒利似刀刃般的眼神射向瞿小岑!
“是你吧?小岑?!”
“什么...是我?”
“全辦公室的人都看到我戴的發夾,就你沒看到?騙誰?剛剛姐姐是給你留個面子!瞿小岑,這會就咱們三個人,讓易醒給我和你做個見證!你知不知道,你偷的可是我亡母的遺物?我若告訴我爸,你覺得你會有好果子吃嗎?”
“一帆姐姐,你在說什么?我只是沒看見你戴而已,這難道也能作為證據?”
“在機要室里,你走在我的后面。我有個習慣,會順手會用發夾夾文件,你定是跟在我身后,看到就拿走了!”
瞿小岑徹底慌了神,她確實走在鄧一帆身后,她好像...確實對她的發夾有印象...難道她記錯了?她越使勁回憶越無法憶起自己到底有沒有見過她的發夾。
鄧一帆聲如洪鐘的質問令她芒刺在背。
“這款發夾是歐洲皇室的珍藏,登過無數本雜志,在珠寶界享有盛名,人盡皆知!還不承認嗎?瞿小岑!別裝了你!難道非要我把你的臉面撕破你才肯承認嗎?”
“我...我沒拿,不是我姐姐!真的不是我!”
慌的不只瞿小岑,還有主播易醒。
他一臉大寫的問號,怎么他就成為見證者了呢?他何德何能,能在公檢法機構為首富之女作證?他不允許這個餡餅砸到自己頭上,他還不配。
“嗨!多大事!機要室在哪兒,讓一帆進去找找就是,簡單的很那!”易醒轉向瞿小岑。
“非工作時間...現在是...我...”
“我就說吧。”鄧一帆立即打斷瞿小岑的猶豫。“易醒,你看她多心虛!我的直覺不會錯,就是瞿小岑!就是她!”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易醒哥哥,信我!你得相信我!”瞿小岑呼喊著否定。
“小岑妹妹,你聽我電臺這么久,易醒哥哥是不是說話還...還suan有邏輯?哥哥跟你說,規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何況...何況你們是同事...這單位的很多規矩,那都是對外人的,懂不?”
“......”
“一帆她...一帆她不是普通警員。這事兒要是鬧大,對你...易醒哥哥不說你也想得到,何必呢?要我說,真沒那個必要!”
“......”
“鑰匙呢?一起進去找找,咱們還得...還得吃飯呢,你哥哥我現在...饑腸轆轆的!”
瞿小岑不再爭辯,她拿出鑰匙打開門,跟著鄧一帆一起進去。
“你站門口等我,萬一...萬一你悄悄把發夾放回原位呢?”
“可按照規定,你不可以一個人進去啊!”
“我來我來,一帆我陪你找!”
于是,易醒站在機要室里面的門口,瞿小岑站在機要室外面的門口。
鄧一帆走到最近的存放備份的收納臺,彎下身,假裝在掃描尋找發夾。
林迅果真不管事,每周簽署的文件不過幾頁。
鐘向偉向梅夫婦,禁離令,全時段監聽排疑,有效期:三十日。
鄧馳重點時段監聽,有效期:七日。
在這兩行字的下邊,鄧一帆瞄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費雨碩,解除監聽,排除嫌疑。
同一張紙,難道是...是因為同一件事?
接著,鄧一帆大喊一聲:“找到了!我找到了!”
“看,果真就在卷宗下面!”她欣喜的舉起發夾,情深意切的感慨:“我就說你一直在保佑我,媽媽是你在保佑我吧!
“哎呦就說嘛,小事一樁!皆大歡喜,皆大歡喜啊!”易醒贊嘆。
“還多虧易醒主播您有遠見!”鄧一帆像小女孩般興奮,蹦噠的來到小岑妹妹身邊,拉起她的手,聲音嬌羞:“妹妹,姐姐錯怪你了,是姐姐不對,原諒我嘛?好不?”邊說邊挽起瞿小岑的手臂。“還不是因為...因為是我母親的遺物,看在姐姐幼時喪母和對亡母思念的份上,原諒姐姐好嗎?”
她沒有等瞿小岑回應,直接將發夾戴在她的額頭。
“哇!你看易醒,小岑妹妹戴上多好看!姐姐送你個同款,也是黃鉆,好不?就當一帆...一帆給您賠罪?”
“不不不!”瞿小岑嚇得一把拽下發夾,不顧扯下碎發的疼痛。“找到...找到就好...我不要!我不要!你...你趕緊收好!”
“一帆,快收好,這么貴重的東西,可要看好!”
一帆接過發夾,戴在額頭上。
“沒事了啊小岑妹妹。一帆啊,我說咱們出去吃個大餐,給小岑妹妹壓壓驚,如何?”
“好啊!不過...我這會感覺心臟跳的有點快,不知是不是剛剛太過心急的緣故,不是很舒服,要不...要不你倆先去?小岑妹妹就拜托易醒哥哥幫忙照顧。這份恩情,一帆改日加倍奉還,好嗎?”
易醒一臉諂笑,心中別是一番滋味。
“什么還不還的,一帆你可不能跟我們這么客氣!那我先和小岑妹妹聚...這樣,改日我喊上曾儀,咱們一起,成不?”
“太棒啦!”鄧一帆滿心歡喜的送走二人。連續作戰,戲上加戲,鄧一帆來到伏道這么久,第一次感到身心疲憊的倦怠。
她打給管苗,詢問工程進度,苗苗回復她:一切順利,夏天開始前,肯定竣工。管苗再一次在電話中提及對施工安全的擔憂,她無力阻撓,只能一次次的反復提及。
“泱泱大國,總有辦法。”鄧一帆這次更換了一種繼續推進的說法,鼓勵管苗。
她掐著手指算日子,還要幾個月,這幾個月還是要繼續堅持工作。如果不是闖入這里,她大概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從事這些基層的工作。偶爾的嘗試是人生的新奇體驗,長久的嘗試便會成為人生的持續考驗。對重復的抵抗,對瑣碎的耐心,對無聊的忍耐,還好她不需要一輩子坐在工位上,否則真是蒼生之憾。
鄧馳家里的阿姨今日告假,她掛到田昀(田詩儀父親)主任的門診。阿姨假裝身體不適,見到田昀醫生的時候,她一字不差的背誦鄧馳的留言:田叔叔,下周我去客國旅行,告訴田詩儀別著急回國,等我。
田昀將此聯絡方式解讀為鄧馳與田詩儀之間的吵鬧,需他傳話破冰,他微笑的應下。
“剛好上就被監聽,我這...我這還怎么搞對象?”
“該搞搞啊,又不是偷情!”
“真的?”
“當然!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
鄧馳一臉傲嬌,像是拿到滿分答卷的考生。
然后他迅速跑上樓,拿下自己的手機,又跑下來。在周末的黃金時段,為監聽者現場直播戀愛實況。
鄧一帆拿出筆紙,寫字給他。
“一帆,我覺得你越來越漂亮了。”
“什么時候啟程去找田詩儀?”
“馳馳難道你沒聽過戀愛中的女人最美?”
“明天周一,我去辦簽證,需要三四天,最早這個周末就可以出發。”
“你本來就美,因為我,會越來越美。”
“一定要等到監聽結束,以防萬一,林迅...不可信。“
“今天我爸不在家,咱們晚上搞點大動靜出來!”
“我能聯系其他人嗎?”
“好啊,怎么開心怎么來!”
“再等等。”
另一端的林迅不屑的摘下耳機,扔向遠處。
“果真住在一起?!”他將所有的不快寫在臉上,甩開椅凳,揚長而去。
每當鄧一帆和鄧馳相處時,不管是之前的斗嘴互損,還是像今日為他下廚煮飯,她都會莫名的感覺自己身處幻境之中。在此鏡中,她不是來伏道刺穿真相的,她從未與某人交換過條件,她不是誰的女兒不是誰的目的地,她就是當下的那個人,她是警察,她是一位借宿者,她是他有可能的另一半。
她會在離開鄧馳的一瞬間疾速抽離,回到她精心為自己構筑的藍圖中來,圖中有她的彈藥、她的高塔,還有遠山對她的呼喚。
計劃中的晚餐已經烹飪完畢,不速之客選在此時登場。
鄧馳聽到保安的描述后,大吃一驚。
“劉芳婷?家訪?什么鬼?”
他只能告訴保安放行,不解的望向鄧一帆。
鄧一帆也很不解,大學生被輔導員家訪?聞所未聞。
“鄧馳,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學校里闖了禍?”
“沒啊!我就是...就是跟她吵了一架,而已。”
“只是吵了一架?”
“對啊!她是期末新來的輔導員,整個人莫名其妙的,看著就很...很LOW!”
“我來應付她一下,你上去換身正常的衣服,總不能穿睡衣見老師吧?”
鄧一帆禮貌的為老師開門,擺鞋,熱切的寒暄。
“您是...鄧馳家的...哪兒位?”劉芳婷同樣彬彬有禮,聲線溫柔。
“我...”鄧一帆遲疑一下,而后回答:“我是鄧馳家的保姆,我是阿姨。”
“啊...阿姨?看著年紀不大呀,這么小就給人家做保姆了?”劉芳婷從上到下的打量著她,帶著一些同情又困惑的神態。“也是...畢竟大城市嘛,不養閑人,跟歲數大小也沒什么關系。”
劉芳婷肩頸線條暴露清晰,腰背筆直,步伐輕盈,姿態些許扭捏,她環視一周后,問鄧一帆:“鄧馳爸爸,鄧廣謙,在嗎?”
鄧一帆微笑的搖頭。
“那...鄧馳呢?”
“他換身衣服,就來。”
劉芳婷自顧自的在客廳移步,看到飯桌上的菜肴,眼神中掠過一絲靈動。
“那個...那個我也還沒吃飯,要不...我跟鄧馳一起吃吧!?”話落,她干脆的拉開餐椅,不客套的坐下。
鄧一帆不語,微微笑。
如果這是鄧廣謙的客人,鄧一帆心想自己倒是沒必要沾惹。
鄧馳換好衣服,坐在劉芳婷對面。
鄧一帆為他們擺好餐具和果汁。
“一起啊!”鄧馳對鄧一帆說。
“少爺,我一個阿姨...就不上桌了?”鄧一帆回答。
“什么啊!快坐下!”
鄧一帆搖搖頭,說:“一帆不打擾您和客人用餐,先去...去洗衣服了。”
女人的瘋病果真不容易去根,鄧馳心想。
“沒想到,沒想到鄧馳你喜歡...喜歡寡淡型的?”
鄧馳滿頭霧水的皺起眉角,這女人...是怎么做的老師?眼大外凸,一臉媚態,搔首弄姿。衣著單看還算明艷潮流,可搭配一起卻顯得格格不入,就仿佛像...像只五彩斑斕的...癩蛤蟆。
“我爸不在家,你要告狀最好改日。”
“是啊,看來我是要改日,再來一趟。”
“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怎么...飯菜擺在眼前,都不留老師吃口飯再走?”
“這飯不是給你吃的。”
“這...這做飯就是給人吃的啊!你這孩子,這么說話得傷多少少女的心呀!”
“這飯是我要拿出去喂流浪狗的。”
“什么...狗?”
“流浪狗啊!”
“鄧馳你...!什么狗吃...吃番茄蛋,吃魚頭,吃...這什么...”劉芳婷端起身前的盤子,端詳幾秒,接著說:“吃這蘑菇啊!狗還能喝湯?蛋黃湯!”
“你手里端的是鮑魚,切成片的鮑魚。湯是蟹粉湯,沒蛋黃。”
劉芳婷瞬時面紅耳赤,試圖避開鄧馳冷漠嘲諷的目光。
“這...這看著就像杏鮑菇嘛!”
“我們院里的流浪狗,就是吃鮑魚,喝蟹粉湯...怎么?劉老師這也要管?要不要我帶您...去找找他們的家長,也搞個家訪?”
“你!”怒目圓睜的劉芳婷,本就凸出的眼球險些奪出眼眶。
既然說不過這小子,那不如直接吃給他看。她索性拿起筷子去夾鮑魚片,卻被鄧馳粗魯的拽住手腕。
“我說過,這菜不是給你吃的。”
鄧馳的手越來越用力,他不打算控制自己的力量,他越看這女人越覺得討厭,他心想著等她走了,必須要好好擦擦她所坐的椅凳。
劉芳婷沒有與他對抗,轉轉眼睛,皮笑肉不笑的放開手中的筷子。
“好吧!”她說:“我...我家訪是工作內容之一,你看你家...離市區本就有點遠,我又不是本地人,折騰一趟,車都坐反了兩次。”說著她舉起杯,看向鄧馳。
“既然我的學生不歡迎我,那...那陪老師喝杯果汁,喝完我就離開,好的吧?”
鄧馳無奈的撇撇嘴,端起手邊的果汁。
“好啊,希望老師回程順利。”
劉芳婷跟隨鄧馳一起,端起果汁。她喝果汁的同時,輕觸自己的手機屏幕。
她需要等待三分鐘。
三分鐘引體向上的世界記錄是113個;專家說煮沸的飲用水再燒三分鐘飲用最為安全;大腦缺氧三分鐘就有可能發生不可逆轉的損傷或是死亡。
只需要三分鐘。
她緩緩提包起身。
“去個洗手間,鄧馳,在哪兒邊?”
“走過玄關,右手邊。”
鄧馳坐在餐桌旁,未動身。
她按時回到餐廳時,鄧馳已經昏迷。
她掐掐他的胳膊,用力踩踩他的腳趾。
鄧馳毫無反應。
劉芳婷警戒的掃視四周,用衣服蹭去掌心的冷汗,她咬下自己半邊的唇,心臟狂亂的蹦跳。她俯下身打開提包,將早已備好的工具一件件擺開。
“剪刀...剪刀呢?”她假裝鎮定,手卻根本不聽使喚,抖的厲害。
“用剪刀剪開再套住...再...”她自言自語的背誦操作流程。
嗙的一聲響,昏迷中的鄧馳倒地。
更準確的說,鄧馳砸在她劉芳婷的身上。
她發出一聲疼痛的叫喊。
沖到餐廳的鄧一帆,沒有為意外和震驚花費時間,她風馳電掣的一個跨步坐在半身臥地的劉芳婷的小腹上,一只手拽住她的長發,一只手扣住她的一只手腕向外一掰,嘎嘣一聲。
整棟房子都在回響劉芳婷痛苦的哀嚎聲。
“疼!疼!我的手...!”
“鄧馳怎么了!?
快說!否則我...我現在就宰了你!”
鄧一帆像拖拽一只瘸腿的狗子一樣拽著她的頭發起身。
手腕和撕扯頭發的疼痛令劉芳婷拼命的狂叫不止。
“疼!疼!放開我,放開!”
鄧一帆將劉芳婷的頭發系在餐邊柜的柜角,打上死結。她不甘的蹬著雙腿,身體的形狀扭曲,不停的哀嚎著疼和怕。鄧一帆沒有停下,她跨步再次坐到她的小腹上,啪啪就是兩個響亮的大巴掌。
“不說整死你,就現在!”
“你...你不救他...就知道...打打我啊!”
此語叮醒鄧一帆。
鄧一帆抓起桌上鄧馳的手機撥通急救電話。
劉芳婷趁著她講電話的時間,大口喘著粗氣。就是在白日夢里她也不會料到,有錢人家的阿姨不僅年輕還是個功夫高人。她若不是親自試過,她不會相信這個瘦小的女人竟如此神速敏捷、孔武有力。
鄧一帆沒有表情,只有狠絕的凌厲的眼光。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嚇人,她確實有現在立刻馬上殺死這女人的沖動!所以她沖進廚房,握住一把短柄水果刀,健步如飛的奔來。
她第三次坐在劉芳婷的小腹上。她舉著刀,對準劉芳婷的一只眼睛。
“說不說!不說就去死!”
她真的不是在嚇她。
她甚至都等不及她的回復,話落即抬臂。
“不不是我自己要來的!”劉芳婷高呼。
這把刀尖距離劉芳婷的眼球,只有一個啤酒瓶的距離。
“你殺死我也沒用!我不來也會有別人來!”
“來一個死一個!都去給鄧馳陪葬!”
“他沒事他不會死!”
這把刀尖距離她的眼球,只有三或四厘米的距離。
此時的劉芳婷被嚇得滿面淚水,渾身哆嗦,她沒有放棄辯解,她很明確的表達她不想被宰。
“就是普通的鎮定劑...真的...求求你,就是無痛腸胃鏡用的...別...別真的殺我...求你...不要殺我...”
鄧一帆握著刀騰身到鄧馳身邊,她抱起鄧馳的頭,摟在懷中。
“馳馳馳馳,醒醒不要睡!馳馳馳馳!”她大力的拍打鄧馳的面龐。
鄧馳在她多次的拍打中,雙眼睜開一條縫隙。
“馳馳,馳馳不要睡!醒醒!”
“一帆...我...我睜不開眼睛...我...我...”鄧馳再次昏睡過去。
從她看見鄧馳倒地的第一秒到此刻,鄧一帆沒有喘過一口粗氣,沒有畏懼過一瞬,甚至沒有戰抖過一下。她的精力高度集中,她維持身體的平衡,她彈無虛發,她疾如閃電。她腦中沒有其他的思路,她只有一個念頭:讓鄧馳倒下的人沒有資格站著。
直到鄧馳緩慢的吐出幾個凌亂的詞句,她才釋放憋在胸口的重負,她先是將手指放在他的鼻口,然后跪地伏在他的胸口,她用所能想到的辦法確認他真的還在人世間。
鄧一帆此時注意到劉芳婷散落一地的各種工具,籌謀了幾秒鐘。然后,她邊將工具收在劉芳婷的包中邊撥下兩通電話。一通打給管苗,告訴正在別墅監工的她立刻趕到這里。另一通撥給費雨碩,告訴他不要問為什么,立刻趕到離鄧馳家最近的醫院急診門口,鄧馳需要他的照顧。
淚眼婆娑、滿面猙獰的劉芳婷恐懼的注視著鄧一帆。
“鄧馳真的...沒事...要是他...他后半夜不醒,你再殺我...也來得及啊!”
鄧一帆揮手又是一個超級大耳光。
“鄧馳不是你配說的名字!”
隨后她走向門口,將車庫里的手推車搬到客廳。用電插排的電線纏繞系住劉芳婷的雙腳,用膠帶將她沒受傷的那只手纏在手推車的扶手下方。
只相隔幾百米距離的管苗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鄧馳家,她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但她沒有追問。
“推去哪兒?”管苗問。
“洗手間,救護車馬上到,鄧馳必須馬上去醫院。”
鄧一帆幾剪刀剪斷系著死扣的她的頭發。
二人合力將劉芳婷抬上手推車。
管苗雙手固定她的頭,鄧一帆將膠帶一圈圈的纏在她的嘴上。
“你最好配合,否則今天別想活著出去!”隨后管苗疾步如飛的將劉芳婷推到洗手間,鎖上門。在這之前,管苗悄悄的撿起丟在地上的刀。
鄧一帆打開家門,有氣無力的將鄧馳抱在懷里,等待救護車,時不時拍打他的臉頰,柔情似水的呼喚他的名字。
這不過是10幾分鐘內發生的事,或者不到10分鐘。對鄧一帆而言,卻漫長的像一場醒不來的噩夢。她忽然生起一種強烈的想要立即結束所有的想法,她什么都愿意丟棄,她可以繼續裝聾作啞,她只想帶著她懷里的他回到北城,回到她自己的家。
關于他的暈倒,鄧一帆告知前來急救的醫生是因為鄧馳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醫生就地檢查后將鄧馳抬上擔架,她在反復確定被送去的醫院名稱后立即轉告費雨碩。
這就是鄧一帆,冷靜沉著,事無巨細。
救護車開走后,她獨自在坐在客廳飲水,休息了幾分鐘。
劉芳婷口中那句“沒有她也會有別人”令她心有余悸。她猜測到一些可能性,當然,她希望她的猜測不是真相。此時的鄧一帆還不清楚,無論她用什么交換,這一切都已經無法真正結束。
“說吧!”管苗剪下纏住劉芳婷嘴巴的膠帶。
“不是我,真不是我!是我...我前兩年認識的一個朋友,他說幫我安排工作!是他讓的!”
“什么朋友?姓名,是男是女,在哪兒里工作?住在哪兒里?”管苗邊問邊將她散落凌亂的斷發梳起。
“他讓我叫他阿大哥...我不知道他在哪兒里工作,他...他不住在伏道...他...他身材魁梧...很壯,南方口音,我就知道這么多...”
“你今晚的計劃是什么?”
“我來取點那個東西......”
“為什么?”
“我還能為了什么?我剛取過卵,我...我為了生個鄧家的孩子!”
劉芳婷所有的回答都在朝著鄧一帆的猜測靠近。
“為什么要生鄧家的孩子?”
劉芳婷面對這個問題時明顯猶豫。
“也是你阿大哥指示你的?”鄧一帆問。
“你...你先放開我,我...我再回答!”
“你沒有資格提條件。”
“你...你到底是誰...?”
鄧一帆的平靜比敏捷的身手更讓劉芳婷驚恐。無論她是誰,這一刻的劉芳婷已經能夠確定,她絕不可能只是一個保姆阿姨。
“我是...會讓你一無所有的人。”鄧一帆回答。
她不愿相信卻不得不相信,現在的劉芳婷每多看鄧一帆一眼,都覺得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血液。
“阿大讓我想辦法生...生鄧廣謙的孩子,可我查學生資料,發現鄧馳他爸...他爸比我親爸歲數都大!我就想著...都是姓鄧,兒子和孫子有什么區別?還不如...我就生個鄧馳的孩子!”
“繼續說,為什么非要生姓鄧的孩子?”鄧一帆追問。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只是收了阿大50萬,我只是覺得...這生意不錯,反正孩子生出來,誰還能給他掐死啊?生活費不還是要給?財產孩子也分得到,那有孩子的錢自然就有我能花的錢...就是這樣,真的就是這樣啊!”
“鎮定劑也是你阿大哥給的?”
“藥,工具,都是他給的,我真的沒那么神通廣大!我就是...就是個窮學生!”
管苗無奈的搖搖頭,說道:“愚蠢啊,愚蠢之極。”
“我才不蠢!”劉芳婷一下子激動起來,她的聲音高亢銳利。“你敢說一點好處沒有嗎?不說后面能拿到的錢,就是50萬...50萬...我自己賺幾年都賺不到!怎么就蠢了我?”
“越是沒有道理的話越需要大聲的說。”管苗補充,這也是鄧一帆經常囑咐管苗的話。
鄧一帆無法確定阿大哥和與她聯絡的人的關聯。可他們都壯實,都是南方口音。結婚離婚分割財產,生孩子分割財產......鄧一帆很難快速的理清這些關聯,但她無法置若罔聞。
時間緊迫,她必須盡快做出一個決定。
“這樣,我給你100萬,如何?”鄧一帆問。
“給我錢?不是吧?”
“是,你沒聽錯。我給你100萬,現金,條件是:你明早和我一起去警局。”
“去警局?去警局你不怕我...不怕我把你是怎么揍我綁我的告訴警察?”
“我不怕。”
“夠你關上幾個月上年的了吧?”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你不怕我還怕呢!我...我50萬還沒花完,我...我大好前途,我為什么要去坐牢?”
“為什么?你還在問為什么?”鄧一帆也激動起來,對著劉芳婷怒吼。“你大好前途?你既然大好前途,為什么要去做男人們博弈的工具?為什么要知錯犯錯?連自己的孩子都要算計?
鄧廣謙是什么人?鄧馳是什么人?是你...是你這種...這種用50萬就能收買的人能夠利用,能夠哄騙的人嗎?!那阿大哥又是什么人?他敢給你出這玩命的主意,就是要你去為他拼命!
我愿意給你100萬,是出于我同樣作為一位女性,對你的無知和愚蠢的同情,你若不明白我的立場就閉嘴,不必追問原因!但你必須明白,我現在給你指的這條路不一定最正確,但卻是最接近真相的!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么嗎?為什么選你去生?為什么非要生鄧家的孩子?”
“可是...可是我為什么要知道真相呢?沒生出來又不用給阿大哥退錢!“
“我也不用你退錢啊!”
“可去警局我會坐牢的!”
“你做這事之前難道不知道會有風險?不知道這是犯罪嗎?!”
“我...我以為我會成功!我有藥!”
鄧一帆憤怒到無法再講話,眼中噴出烈焰。
“老板,要不現在就報警?”
“他知道鄧馳家的地址,我怕會有串通。”
“對哦,那還是直接去警局更保險。”
“不管了!報就報,我看哪兒個崽子敢在我眼底下搞臟事兒!苗苗,手機!報警,打110!”
“等等!先...等等!”劉芳婷身體傾斜,額頭青筋凸起。“別!別報警!真的...給我100萬嗎?”
“到警局門口,就轉賬。”
“轉給我家里人行嗎?”
“你說給誰就給誰。”
“我還有一個要求!”
鄧一帆這次沒有猶豫。
“你提。”
“等我出來...你得給我找個工作!不能是臨時工,得是正式的工作,調檔案的那種,給我交社保交醫保,還得給我戶口,月薪...月薪不能低于6000!”
“沒問題,只要你肯跟我去。”
“行,我去。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根本不是什么阿姨!誰家阿姨像你膽兒這么大,說話這么溜?不跟你去,我估計我會更慘。那個...你讓你那小姑娘把刀放回去,別握在手里晃悠。我告訴你們,我機靈著呢!你根本不會讓我死,休想再拿那玩意嚇唬我!”
“老板可能不會,但我會。”管苗回答。
“不可能!編吧你!我的命哪兒有鄧馳的命金貴?你殺死我給鄧馳陪葬,算值。現在鄧馳不會死,你還要把我殺死?怎么會!我死了,你也會死,你給我陪葬?這不虧大發了?何況你這么有錢,開口閉口100萬的,哪兒舍得為我去死,有錢人不是這么算賬的!”
“你確實腦子轉的快,但也確實是蠢。”鄧一帆邊說邊示意管苗收起刀具。“腿綁著,把手上的膠帶...給她剪下來吧。另只手...我去拿藥,幫她處理一下。”
劉芳婷對著管苗媚笑。
“你老板這么猛啊...你是不是...也有兩下子啊?”
“......”
“切,不知聲拉到!我想吃那盤鮑魚,我餓了!”
“......”
“喂!我餓了!我要吃鮑魚!”
管苗不發一言,坐在地板上,盯著她。
“我...我喝碗湯總行吧!?我告你,你現在對我好點,明天我到警察局還能給你老板美言幾句,少判她點日子!”
“你這音量聽著...可不像是餓著肚子的人。”鄧一帆提著藥箱回來。
“苗苗,去給她拿,讓她安靜點。”
“那個你微波爐熱一下給我,我不吃凉的。”
管苗無奈的嘆嘆氣。
“你這只手沒斷,只是一時半會用不了。”
“斷了我可要再加10萬!”
“隨你。”
費雨碩打來電話報平安,經過初步檢查,鄧馳身體并無大礙,早則后半夜晚則明日一早,定會醒來。
鄧一帆知道費雨碩一肚子問號,她對費雨碩何嘗不是一肚子問號。只是兩人都沒有遇到合適的機會戳破彼此。今夜一過,鄧一帆心知,有些事情已無法對他繼續隱瞞。
“誒,你這么有錢,你去過海港嗎?”
劉芳婷從驚恐中恢復,她胃口很好,很健談。
“去過。”
“我聽我去過的同學說,那里...那里滿大街都是奢侈品,就像賣白菜一樣,是真的嗎?”
“假的吧?也可能是...真的,我不確定。”
“我一直想買一雙高跟鞋,那種前面墊起來的,雖然跟高,可是穿起來卻不累,都說海港市的款式最多,折扣最低。
要不是碰上你,我...我生之前就要去呢,通行證再不去就都過期了。
誒,你去看海豚了沒?登山了嗎?”
“沒有...都沒有。”鄧一帆回答。
“那你大老遠去海港一趟干嘛啊?”
“開會。”
“切,沒勁!”
“你今晚就在手推車上將就一宿,我一會給你找個墊子墊背,明早跟我走。”鄧一帆告訴劉芳婷。
“老板,明早我送你們吧?”
鄧一帆搖搖頭。
“不要,就怕被人發現端倪...我就按照往常的路線。至于她...把送她到城鐵站,我從C口入站,你帶她從A口進,我們站臺匯合...人多,反而安全。”
“好的,老板好好休息,我看著她。”
“我睡躺椅,你睡沙發,我們換班。”
管苗緊繃的面容重現笑意。
“好呀,我們換班。”
“為了我睡沙發?呵,我劉芳婷真是祖墳冒青煙。”
“你叫什么名字?我沒聽清。”鄧一帆問。
“劉芳婷。”
“還挺好聽的。”管苗說。
“那是,為了給我起名,我媽花了50塊錢呢!你想想,那個年代的50塊錢,可是一筆巨款!”不過這錢也值,畢竟我確實比很多人都優秀!等我以后...以后自由了,我還想著帶我媽去做醫美,給她祛祛斑,再給她植點發。誒,你說你這么有錢,你肯定會滑雪吧?天山阿爾卑斯山昆侖山這些地方你是不是都去滑過?”
“我不會滑雪。”鄧一帆回答。
“這些山...不能滑雪吧。”管苗補充。
“不能嗎?難道我記錯了?也是...山名都怪長怪拗口的。”
“苗苗,我瞇會,上半夜你盯她。”
“誒誒誒,她一個人盯不住我的!你...你也起來,你兩一起...盯我。”
“喂劉芳婷,話多就算了,你還叫囂?”管苗彎身撿起撕下的膠帶。“信不信我再給你粘上?我可沒我老板好心!”
“喂,這位小姐姐,拜托你擺正自己的位置,你老板都沒吭聲,你著急叫喚什么?”
“你...你閉嘴!”
就是如此莫名其妙伴著詭異懸疑的氛圍下,鄧一帆沒忍住,笑了。
“老板你笑什么?她...她罵人!”
鄧一帆不是被逗笑的,就在剛剛的一瞬,她忽然明白為何那個阿大哥會選擇劉芳婷。她夠敢,夠蠢。敢的直率,蠢的自信。就算叫不醒的人有很多很多,她劉芳婷,也會成為這些人中,睡姿最是美麗的那個人。
“好啦!你跟她一個...這么個人,何必較勁。她也會困的,困了嘴自然就閉上了。”
“我只剩這么一個自由的晚上了,我...我不想睡!我想你給我講講...你跟我講講,你到底怎么是怎么賺這么多錢的?有錢人的生活...到底是怎么過的?我...我跟你保證,我明天到了警局,實話實說,肯定不添油加醋!我...我就是你主動投案的證人!”
別說鄧一帆,這會連管苗都笑了。確實,確實不必跟她較勁,還是老板厲害,管苗心想。
“我就好奇了,你說洗碗機洗碗能洗干凈嗎?
有種料理機,說把生的食材扔進去,插上電,那機器自己就能做飯,你們聽說過沒?
你知道嗎?有個什么叫詩的洗頭水,賣100多,就一小瓶!你倆用過嗎?”
管苗聽著這些問題,略感尷尬。
“劉芳婷,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你都哪兒搜羅來的?”
“雜志啊!幾十塊錢的雜志,我每個月都要買一本來看的!
誒,說起看東西...動物世界,看過沒?我小時候在家特喜歡看,企鵝大戰海豹,海鴨飛躍山崖,精彩的呦!還有剛孵化出來的鳥,最小的那只會被其他個頭大的小鳥們吃掉。你們肯定不知道吧?魚,就是水里游來游去的魚,魚也是會醉酒的哈哈哈哈,那片子拍的可太有趣了!
話說,你們有錢人看書嗎?都喜歡看什么書?是不是都是講經濟講投資講財富的書?那種書我每個字都認識,并排一列上我就懵了。
我告訴你們吧,我劉芳婷喜歡讀三毛。我愛哭的時候便哭,我想笑的時候便笑,只要這一切出于自然,我不求深刻只求簡單。你說說,這寫的...多貼心吶,人可不就是要簡簡單單的活著!還有那句...想你就掉沙粒,想你就掉水滴,于是就有了撒哈拉,就有了太平洋!天啊太美了!我跟你說,我是一定要去趟撒哈拉和太平洋的,我有錢我不會閑著,我滿世界的轉悠我!
而且,我英文超好的!口語聽力閱讀理解,就英語作文差點,不過不影響我成為答題高手。我第一次離開家就是去縣里參加英文演講比賽。別小看我,我現在都記得我那時背誦的演講稿。”
夜已深,誰能想得到此時正在發生的這一幕?
鄧一帆和管苗只是疲倦,卻無睡意,兩人攤在沙發上,聽著劉芳婷繪聲繪色的敘述。她們三人吃掉兩包餅干,喝下四罐可樂,分享同一盤水果,推著半殘的劉芳婷去過兩次洗手間。
劉芳婷清清喉嚨,挺挺腰身。她應該是準備背誦給二人聽,卻又停下。
“喂,你叫苗苗?”
“怎么?”
“過來...幫我一下唄。”
“我不!”
“哎呦我不害你,我都是馬上要去自首的人了...我這胸...胸不舒服...墊的胸墊,太緊。”
“胸墊?”鄧一帆聽來好奇,自己走過去。她扒開劉芳婷的衣領,看到膚色的一對胸墊,別說,還真是...好厚的墊。
“行行好,幫我拽下來唄?”
鄧一帆按她的要求摘下,劉芳婷豐滿的胸部立即塌下去大半。
“舒服舒服!這東西貼的久,我真是...真是不好受。”
“那你還貼?!”
“就你問題多!不幫忙還問!我貼,我貼不還是因為有用?你以為誰都像你,能跟個女老板?
“為男人,你...你至于嗎?”
“快閉嘴吧你,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兒,有沒有用你自己問你老板去!”
管苗對劉芳婷擠出一個嫌棄的表情。
“問我干嘛?我...我也沒有...胸...”鄧一帆尷尬的回應
“你有!”管苗反駁。“擠擠都有的!”
“你貼上,貼上你就有了!”劉芳婷用她僅剩的一只手指揮著鄧一帆。
“從下往上推,推的高點才顯得挺。
擠一擠擠一擠,往中間擠。
右面提上來一下,對對對,再來點兒。
你去照照鏡子,你這衣服都瘦了!”
鄧一帆看著鏡子里自己平白無故凸起的胸部,毫無意識的用手來回撫摸。
管苗跟在她身后,笑的合不攏嘴。
“哈哈哈也太可愛了老板,我給你買同款,如何?”
好像整個人看上去...是有些不一樣,當然,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哪兒里不一樣。
“上班已經夠讓我累的了,還貼這個...算了算了,放過我吧。”鄧一帆摘下胸貼,疊好放在劉芳婷的提包里。
就在大家都忘記英文演講稿這事的時候,劉芳婷直起背,清脆婉轉的聲線,標準的美式發音。
“Fourscoreandsevenyearsago,ourfathersbroughtforthonthiscontinent,anewnation,conceivedinLiberty,anddedicatedtothepropositionthatallmenarecreatedequal.(七八十年前,我的祖先建立國家,它孕育自由,并始終堅持一種理念:所有的人,生來平等。)
怎么樣?我還能記得住我高中背誦的演講稿,厲害吧?這是我半決賽背誦的,決賽稿我也記著呢!”
夜更深了些,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是人類一天中困意最為強烈的時段。依在沙發上的鄧一帆和管苗,互相枕靠著睡去,她們睡的很淺,她們在半睡半醒間,聽到劉芳婷自顧自的抱怨。
“我還沒背呢,就睡...嗨,我說背就能背!
Ihavaadreamthatonedayeveryvalleyshallbeexaltedandeveryhillandmountainshallbemadelow......andthegloryoftheLordshallberevealedandallfleshshallseeittogether.
(我夢想有一天,幽谷升,高山降......圣光普照,灑滿人間。)
Ihaveadreamtoday.”
(我有一個夢想,就在今日。)
她沒夸口,她確實在那年全縣的英文演講比賽中摘得頭籌。她的父母熱淚盈眶的為她鼓掌,她的老師們洋溢著驕傲的神情,她的學弟學妹們爭先恐后的與她合影。那日,她是整間教室最耀眼的光,最閃亮的星。海闊憑魚躍,她成功的躍出這間教室。
劉芳婷從小就被村里人稱作小機靈,她稱不上漂亮,可躍動的雙眼,悠婉的聲線,天生麗質的體型,還有一路領先的學習成績,在當地的村莊,這些都可謂獨占鰲頭。她一直幻想她走出村莊去到大城市的場面。那里應該每家每戶的樓下都有公交車站,每條路上都有可以亮上一夜的燈,那里不會有成群結隊的蚊蟲,不會在路上踩到牛糞。是,她幻想的內容全部正確。
天微微亮,鄧一帆被手機鬧鐘震醒。
在鄧馳家客廳的三個女人都醒了,阿大他...也醒了。
管苗看在劉芳婷還算可笑的份上,幫助她簡單洗漱一番,為她綁了一個俏皮的馬尾辮。
三個女人,按照原計劃,分頭行動。
鄧一帆的步伐忽快忽慢,一會佇立在原地發呆,一會溜神在路口徘徊,她的警戒始終在線。
管苗的油門,一會深踩一會淺觸,她闖紅燈壓黃線,她的警戒從不掉線。
每個清晨,避免堵車的富人和住在保障房的打工人都在此匯聚。這站城鐵,是郊區通往市區的唯一一條城市軌道交通,它在人群的靈魂中穿梭,鏈接新生的面孔,容納惺忪的睡眼。
鄧一帆面無表情,若看向她,只會收獲她警惕的眼神與冷冽的對視。
劉芳婷心情倒是不錯,她心中已有說辭,如何認錯如何示弱如何抽泣,對付男人那些招數,她精通一二。只要闖過最后這一關,她的美好生活即將駛來。
“誒,你說,咱倆刑期是不是差不多?”
“不清楚。不過...你少說點話成嗎?我覺得...還沒安全。”
“哎呦,你看看這周圍。瘋啦,在這搞事兒,那不自投羅網。”
“別說了,來,我牽你,準備上車。”
這趟車她們二人本來是可以趕上的,但就在即將踏入的間歇,從她們二人身后飛奔過來兩個男人,力壯如牛,沖破人流,撞散她們相牽的手,闖到二人前頭,在關門前的最后時刻擠上車廂。
“趕死去啊!手都差點斷了,靠!”
“手疼了?”鄧一帆將劉芳婷拉回自己的身邊。“等下一班吧,也來得及。”
“喂我說,要是我不給鄧...我是說...我要是不給我那學生下藥,你也不會認識我。”
“認識你?別告訴我你覺得我認識你,是件好事?”
“當然!”
“我真的很難想象...如果你生下一個孩子,你會怎么教育他。”
“切!有個富有的爹,想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有的是人幫我想,我還操心這事兒!我知道你聽不慣我這說法,可你怎么就知道我生出來的孩子不感激我呢?你讓孩子在有我這個媽,和在田里插秧在院里掰苞米之間選,難道你覺得他會選擇后者?
你們這些有錢人吶!就是愿意跟我們顯擺這些天賜的優勢!”
“你真是喜歡說話,過來。”鄧一帆將劉芳婷牽的更近了些。“劉芳婷,不可以離開我的身邊,不可以松開我的手,聽到沒?”
劉芳婷嫵媚展顏,略顯羞怯,點點頭。
“其實...你對我不錯,你那個跟屁蟲也還行...要不,要不我...我就說自己摔的?你沒綁我?”
“警察不是你,哪兒會那么好騙。”
“也是...好吧。”
劉芳婷抬起被鄧一帆牽住的手,舉到自己的面前。
“怎么?”鄧一帆問:“我沒有掰你這只手吧?”
劉芳婷舉著鄧一帆的手,邊打量邊說:“你握的真用力。我其實昨天就想問你,你是因為有錢,所以才不怕坐牢的嗎?”
劉芳婷將認真且期盼的目光投向鄧一帆。
鄧一帆自然知道答案,但她不知用怎樣的表達才能將她與劉芳婷的世界相通,讓她自然而然的明白此中釋意。
“算嘍!搞不懂你。”劉芳婷說。
列車即將進站,請在黃色安全線內排隊候車。
列車即將進站,請在黃色安全線內排隊候車。
“誒有錢人,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鄧一帆。”
“你們一個姓啊!你藏的夠深的,鄧...一...”
鄧一帆聽著劉芳婷重復自己的名字,她想與她解釋,同姓只是巧合。她也想告訴她,如果以后她可以不要如此自信,她愿意鼓勵她去海港逛逛,去看看撒哈拉,去周游太平洋。
所以鄧一帆展現出她少見的實意與善意,轉向劉芳婷。
劉芳婷笑著迎接她的面容。
“...帆。”
劉芳婷本微笑著的面容突然間被撕裂,一瞬間,她的眼睛比青蛙更圓,比金魚更凸。她像要吞下一整個鵝蛋般敞開下顎,身體急劇向前倒去,似片迎向秋風不得不脫墜的黃葉。
她知道她已無力控制自己的身體,她被未知的重物牽引著向前,持續向前傾倒。
她在傾斜的剎那捕捉到鄧一帆不可置信的急迫表情。兇獸就是兇獸,就算即將跌落懸崖也不愿放掉摳進石縫的手。
劉芳婷費解:連她都放過了我,還有誰非要我死不可呢?反正不是她,她想。于是她決絕的甩開兇獸的手掌,自信的面對她最后的一次心跳。
她跌落,她跌落在城鐵的軌道間。
到站的列車已經無法停駛,它帶起一陣刺骨的凜冽的巨風,巨風將站臺上人群的恐懼驚吼吹向四方。
一節節車廂從鄧一帆的眼前經過,直至最后一節...
鄧一帆向前挪走,探出頭。
軌道的墻邊與列車邊緣的中間,留有窄而細的空間,劉芳婷從右至左被削去一半肉的雙腿,就在這個空間貼墻而立。
她是頭部垂直跌下軌道的。她的腳掌,立在軌縫。
她看到軌道間有散碎的白骨,飛濺的尸塊,有她的小臂,被她掰傷的手指頭,被血與肉混合的粘稠液體浸濕的秀發。
那是她的臉嗎?她的大眼又在哪?
鄧一帆本能的轉向身后尋去...在劉芳婷的身后,站著一名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
小學生被嚇的渾身戰栗,目光呆滯。
鄧一帆一個箭步來到她的身邊。
“不要看,走,我們走...”她捂著小學生的雙眼,摟著她的臂膀,向身后走去。“我們離開這,我帶你離開這!”
警報響徹站臺,所有的警報燈通通亮起,前后和左右,一片通紅的顏色。
“切勿擁擠!請乘客原地不動!此站臺不出不進!請勿擁擠!請乘客原地不動!此站臺不出不進!”
小學生在眼前的漆黑中聽到廣播里的內容,執意扯下鄧一帆的手。
“我才不要跟你走!我要回去!”小學生倔強的轉身跑回候車的黃線邊緣。
鄧一帆無法辨別方向,她在原地駐足,她沒有躲閃,她神情堅若磐石,雙眸間的不屈戰勝淚花。她對著四周怒吼:“誰?是誰?出來啊!給我出來啊!你是誰?!”
警報聲,叫喊生,廣播聲...沒人在意她的發聲。
她的吼叫被震動的手機打斷。
費雨碩?!她迅速接起電話。
“鄧馳呢!?他在哪兒?”
“剛進內鏡室。”
“內鏡室?為什么?他怎么了?”
“醫生說他無大礙,但我不放心,我強迫他做一個全身檢查,尤其是腸胃,不知道有沒有殘留。”
“費雨碩!你不要在這里跟我裝好人,我警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過什么!要是鄧馳,他在你身邊有任何閃失,我...我要你償命!”鄧一帆咆哮著。
費雨碩分毫不讓。
“鄧一帆!你最好也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看在鄧馳喜歡你維護你的份上,不稀罕拆穿你。但我費雨碩警告你:要是鄧馳因為你,因為你再受到任何傷害,我費雨碩也會要你抵命!”
費雨碩的囂張讓鄧一帆心安。
“好,很好,這就好。”她悲傷的微笑。
“他進去內鏡室之前,讓我務必跟你報聲平安。他說...他說:今晚早點回家,他等你。”
費雨碩掛斷電話。
與此同時另一通電話打入。
“鄧總。”
是他!南方口音!
“我說過,你若不答應,我便自己來。”
“是...你?是你!”
“龍實大橋,很重要,這是我的...要求。”
“我要把你抓起來!我要把你給抓起來!”
“鄧總,這是您的糊話吧?我一個守法公民,您拿什么抓我?”
“她和這大橋沒關系啊!是我,是我拒絕了你!怎么不沖我來?”
“是啊,怎么不沖你來呢?這怎么就...不是沖你來的呢?”
“卑鄙!你卑鄙!”
“我聽不懂鄧總的話,打這通電話,只是因為...很久不聯絡,表達一下我對您的思念,當然,還包括我的...問候,不必多慮。”
對方掛斷電話。
鄧一帆遲到的淚水終是涌出,她滿目狼藉的臉頰已經無法顧及堅強與冷靜,她的眼光褪去色彩,咬緊的牙關被松開,絕望的痕跡漸漸鋪展,她聽到自己的嗚咽聲。
她蹲下身去,眼前只有一片地面的石灰色。
她后悔了,她不能理解自己的執著和瘋狂,她責備自己的天真和妄想,她不想留在這里,她夠了,她無法平靜的面對血肉橫飛的劉芳婷。她將頭埋在兩膝之間,淚水浸濕她的衣褲。她的身體顫抖,似風雨中飄搖的小船。
她忽然非常想念她的家,她在北城的家。她臥室里的水晶燈是歐洲工匠費時半年為她打造完成的,她想回家躺在床上,看著它閃閃發出的亮光。她懷念她坐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品酒飲茶的時光。她...她想念她的父親,她現在恨不得馬上回到他的身邊,那是她所剩無幾的親人。鄧馳...鄧馳他是很好,很讓她意外。可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可以不要他!她不要,她都不要,她要劉芳婷每日貼著胸墊去勾引男人,她要她不曾走出那座彈丸村莊。
“乘客們,警察即將封鎖現場,四個出口皆已開放,請排隊刷驗身份證后撤離站臺。未攜帶身份證的乘客請在A出口登記后離開。”
蜷成一團的鄧一帆,與被疏散的人群格格不入。她沒有停下哭泣,她無法停下哭泣。
直到......
“靠,這么蹲著,也不怕被踩死。”
“喂,起來吧!”
鄧一帆聽到熟悉的聲音,微微昂起頭,淚眼中的他一臉不屑。
“怎么,聾了?
你領導站在你面前叫你,你都不動?跟誰橫呢?”
“我...我想回家。”她呢喃。
林迅掐著腰,向左嘆嘆氣,向右嘆嘆氣。然后,輕輕...也不是很輕的提起腳,踢過去。
沒錯,林迅他給了鄧一帆一腳。
鄧一帆一側的身體傾倒在石灰地上。
“我要回家。”她不反抗,一直低語。
“我沒批你假,回什么回?要回那也是之后的事!
我問你,你警官證呢?”
鄧一帆指指她的單肩包。
“回答我,你的警官證呢?”林迅怒吼。
“在包...里。”
“既然有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為什么蹲在地上哭?你身為一名警察,現在應該做些什么?
半年的行政考核期早就過了!鄧一帆,我現在命令你,起來,出警!”
林迅沒有再給她猶豫的時間,兩只手臂一起用力,抱起癱在地面的她。
“起來!
要倒回鄧馳家里倒去,現在不行!給我站直了!走,向前走!”
鄧一帆踉踉蹌蹌的挪步,依舊凜冽的冬風撫過她當下的茫然。
“沒看到黃線那里的警戒線嗎?鄧一帆,不見血腥,如何從警?
是瘸了還是折了?走不動就跑,沒人會等你!”
林迅掐住她的臂彎,拖拽著她的身軀,逆行在人流中,大步流星的朝著警戒線,走去。
那是一個時和歲豐的秋天,一對年輕的夫婦揣著寫著女兒生日時辰的紙條,滿心期待的坐在久負盛名的大師對面。
“大師,這...這四個字四個字的都是啥意思咧?”
“第一個的意思是:兄弟兩人,金榜題名。
第二個的意思是:女子曼妙優美的姿態。
雙桂聯芳,裊娜聘婷,就叫...劉芳婷,如何?”
“好啊好啊!這名兒太吉利了!”年輕的夫婦眼笑眉飛,意得志滿。
那年秋天,真真是一個時和歲豐的秋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