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從冰封期中蘇醒,進入較為溫暖的時期,歐洲的森林結成凍土,戈壁變成沙漠,海洋移動方位,蕭條之下,有一種小花開遍大地,學者稱這種小花為新仙女木。新生的力量不分晝夜的成長,上蒼輕輕的抬抬手,人類便在自然的歷史中得以孕育成型。人類的世界中,飄雪的北國流傳著有關愛莎公主的傳說,赤道的熱風四季不歇的傳送,開過的仙女木被人類種在公園、栽入庭院,人類研發的工具帶領他和她飛越季節更迭,飛越路遙千里。
客國,他和她一起來了。
這里四季如夏,陽光燦爛,海風輕撫。這里沒有冬日,從不飛雪。
這是鄧馳第一次離開父親獨自出國,雖然不是為了旅行,可溫熱的陽光,短褲配拖鞋,讓他倍感輕松。鄧一帆訂到一臺最新款的跑車,鄧馳迫不及待的坐上駕駛位。鄧一帆對世界的好奇心早已消散,她只是開心著鄧馳的開心,自在著鄧馳的自在。
此時的田詩儀正在學校門口焦急的等待著鄧馳。
臨近春節,華人的慶祝活動多種多樣,校園中不乏認出田詩儀的華國校友,這些校友們都歡欣的期待著有朝一日她可一展歌喉。今晚,就是她在客國的首次登臺。
演出開始前,她終于等到她的弟弟。
將近三年未見,她看到她的弟弟換了新發型,看到他的眼眉英朗、體魄健碩,他看上去是長大了些,可依舊是少年的模樣。她并不在意他的不欣賞,雖然只比他年長兩歲,可姐姐就是姐姐,任他欣不欣賞,她仍要把所有寵溺的治愈的眼光通通投向他。
鄧一帆看到這般的田詩儀,微微的皺起眉頭。在鄧一帆看來,女人的美貌分為許多種,有些美貌跳脫天真,似鄰家小妹;有些美貌優雅知性,一眼望去如沐春風,還有些美貌貴氣莊嚴,女王范兒實時在線。還有一種,它格外濃烈,只看一眼就勾的出人魂,即便未施妝粉,依舊姿色如畫。田詩儀便是最后這一種,美的徑直,美的強勢,美的絕對美。粉妝玉琢、如花似玉這種普通的詞匯皆已無法概括她的全部美貌。一雙閃爍的魅惑的汪汪之目,像幼狐的雙眸,微微翹起的鼻頭搭配線條立體的山根,如人為雕刻般流暢和諧。她的嘴唇,不是常規被人稱贊的櫻桃小嘴,而是飽滿的自然上揚的唇瓣。她的額頭圓潤,眉毛修長纖細,下顎棱角分明,俏麗可人。她晶瑩剔透的肌膚,浩如凝脂,宛如月中嫦娥。就是見過無數美女明星的鄧一帆,依然無法不被田詩儀的美貌所吸引,所謂傾國傾城,她想,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從小身邊圍繞著一個田詩儀這般的姐姐,鄧馳弟弟還真是...不近美色。想到這,鄧一帆響亮且清脆的脫口而出一聲:“老公!”
“老公?”鄧馳聽到自己的新名稱,驚詫尷尬。
田詩儀聽到這個稱呼,目瞪口呆。
“什么...老公?”她問。
“鄧馳,我老公呀,怎么?”鄧一帆今日戴著一款金色邊框的墨鏡,逼人的氣勢不語自放。“我是鄧一帆,你就是田詩儀?”
田詩儀點點頭。
“田詩儀,這是我...我女朋友。”鄧馳說。
田詩儀不可思議的看向鄧一帆,支吾其詞的說:“你...你好。”
“馳馳,我的演出馬上開始,我們先入場,等演出結束,我請你們去吃宵夜。”
田詩儀話音剛落,鄧一帆就靈巧的挽起鄧馳的手臂,說:“老公,我們走吧,一起去看姐姐...的演出。”
田詩儀剛離開他們去后臺準備,鄧一帆就一把甩開鄧馳。連她一個女孩子都忍不住多看幾眼田詩儀,這么多年,鄧馳就能真的可以心如止水?
她醋意難消,全程冷臉。
“喂鄧一帆,至于嘛,她一個弱爆了的小女孩,你甩哪兒門子的臉?”
“她比你都大,還小女孩?你是對小女孩有什么誤解嗎?”
“好吧好吧,真不懂你們女人,莫名其妙!”
“話說,她出國到現在,真的沒有回過家?一次也沒有?”鄧一帆問。
“她爸說她沒有。”
“你就沒有一點想她?”
“想知道嗎?”
“......”
“我還就不告訴你呢鄧一帆!”
“切,愛想不想!”
“......”
“那你有沒有一點懷疑,可能是她...?”
“她要是有這個能耐我鄧馳倒著寫。”
“鄧馳,你不要代入太多的個人感情。”
“我客觀的不能再客觀,理智的不能再理智,她是真沒那本事!”
“好吧,費雨碩沒有,田詩儀也沒有,那我們來客國干嘛?不如看完你姐姐的演出直接回家好了!”
“鄧一帆你差不多就行了,我不想在這跟你吵。再說我就不明白,為什么不是四哥(費雨碩)就得是田詩儀呢?怎么非得在他們兩人里二選一呢?”
“行了閉嘴吧,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專心看演出!”
鄧一帆自己也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沖,可無論鄧馳如何評價田詩儀,鄧一帆都更青睞女性對女性的直覺,她的直覺就是她感到自己有被威脅到,她不快。
“你不是說田詩儀是位專業歌手,怎么來客國學上統計學了?”
鄧馳指指自己的嘴巴,搖搖頭。
鄧一帆毫不客氣的給她一個胳膊肘懟。
“張嘴,問你就答!”
“要我閉嘴的是你,要我說話的也是你,鄧一帆,你是換個國家,瘋病就犯了?”
“切,估計是唱的太差...混不下了吧?”
鄧馳笑笑,說:“田詩儀這輩子啥也干不好,除了唱歌。”這句回答中夾帶著他作為弟弟的一丟小傲嬌。
鄧一帆平日里聽的歌曲大多都只是一聽即過,音頻軟件播什么她就聽什么。直到那晚...那晚的田詩儀,身著一身銀白亮片長裙,發髻高盤至頭頂,紅色偏橘的唇釉,溫婉有度。那是鄧一帆人生中第一次聽她唱歌,她非常確定在她過往的人生中,從未聆聽過如此這般的歌聲,以至于她發覺她并不是對歌曲無感,而是對聽歌這件事有著狂熱的喜好。
“想做你的歸途,為你掌燈,為你讀。
無謂情詩,或是一本淚目。
愿手沾染泥土,不知疾苦,仍將花細數。
愿心偶爾重負,碎落重組,再完整交付。”
田詩儀的歌聲與她奪目的容顏截然相反,似感知不到的空氣般,不知不覺滲入心脾。她潔凈如白云的聲音,空靈中不失柔潤,不容你防備,就已切入心房。
“馳馳,她...她一直都唱成這樣?”
“不然呢?”
田詩儀強勢的美貌與洋洋盈耳的柔潤歌聲渾然一體,鄧一帆無法將目光從她絕美的面龐挪開,亦無法將耳朵從她娓娓的歌聲中抽離。
“謝謝朋友們今晚來聽我唱歌,祝福所有朋友新春大吉,心想事成,合家團圓。再為大家獻唱一首歌曲,歌曲的名字是:媽媽,希望大家喜歡。”
“媽媽?”鄧一帆低語。
沒有復雜的背景音樂,只有一架鋼琴為她伴奏。
“媽媽,我好想念你的溫柔啊,
我看著我深愛的人血在流淌,
我看著無辜的孩子失去了家。”
歌聲里的田詩儀擁有似天使般的光潔,她清澈如訴說般的歌唱伴著著黑白鍵的跳動徐徐鋪展,每一處停頓每一聲喘息,都如山谷的清風般撲面。
“媽媽,我好想回到你身旁,
帶我回到一個安全無憎恨的地方...
媽媽,我好想念你的溫柔啊,我也想讓我愛的人幸福啊...!”
誰人能想到,相識的第一天,田詩儀就一蹴而就的唱上她的心尖。每逢佳節的思親之緒,鄧一帆第一次通過歌聲來感知其中的深情與渴望,這種感覺...仿似她與她已相識許久許久,仿似是遙遠卻相似的行星之間的擦火,熨帖且震顫。
“我看見孤身在寒風中不低頭的枝椏,仿佛聽見你說:人生沒有,這么難...
媽媽,媽媽,帶我回到出生天堂...人生沒有,這么難...”
燈光下的田詩儀,神情深情熱切。座位上的鄧一帆,一滴淚隨著最后的幾個黑白鍵的落幕而涌出。她發自內心甚至有些失控的為她拍掌,她已詞窮,她找不到任何足夠精確的詞匯來描繪她的演唱,她并不了解她的秘密,可卻唱出了她隱匿在角落的所有斑駁,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懂她可她的歌聲竟會懂得她?
鄧一帆再也無法抵抗對田詩儀的欽佩,當她們場下再相見時,她毫不吝嗇的贊美她稱頌她,她看去她的目光中閃有繽紛的煙花。
“行了你鄧一帆,你這喋喋不休的給田詩儀都說懵了...就說你們女人善變......”
“我怎么善變?我一直就很喜歡...就很期待詩儀的歌聲啊!”鄧一帆反駁。
“不是...你再這么表揚下去,田詩儀會以為你是專程來看她演出的。”鄧馳對田詩儀說:“我這次來,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吃的東西就路上買點,咱們先回酒店。一帆,我們定的酒店......”
“拉圖。”鄧一帆回答:“詩儀,跟我和馳馳一起回去,我定的套房,很寬敞。”
田詩儀點點頭。
路上的田詩儀還因鄧一帆的夸獎而自喜感動,可步入酒店房間后,她反而不悅起來。
她看到,好大的一張大床。
原因很簡單,只有一張床。
“鄧馳,你們晚上是要睡在一張床上嗎?”田詩儀質問他。
這問題來的突然來的絕妙,惹得鄧馳一下子羞怯起來,他何嘗不想知道,今晚他到底能不能睡在這張床上。
“回答...回答我。”田詩儀追問。
“我...我愛睡哪兒睡哪兒,要你管?”
“難道你也要未婚先孕嗎?!”田詩儀的聲音空氣感十足,字字強勁。
鄧馳聽后差點口吐鮮血,只差一點。
“不會,我現在不想生小朋友。”鄧一帆回答。
田詩儀不理會鄧一帆。
“鄧馳,你是不是忘了...那時候大伯怎么教育哥哥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縱欲!是不是...你是不是忘記了?”
無數只烏鴉從鄧馳眼前飛過...以前的田詩儀擠半天也擠不出幾個字,怎么這會...竟如此語驚四座?
“我...我哪兒有?”鄧馳不服。
“可...只有一張床!”
“田詩儀,你...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就這么閑嗎?”
“不是閑馳馳,我...”田詩儀有些吞吐,她在很努力的為自己打氣。
“我...我是姐姐,我得經管你!”
此話一出,鄧馳的眼中星火飛濺,是有多久沒聽到過這句話了?這是鐘可未入獄前,時常管教他的話。鄧馳不發一言,他開始有些明白,為什么田詩儀自他高考結束后總是在強調她是姐姐,原是如此。
鄧一帆并不了解這些,此時的她已笑到捧腹,在她看來這對姐弟對話的智商水平只比幼稚園剛畢業的小朋友高一些,只高一些,不能再高。
“好啦!詩儀,這是我給我自己定的房間。馳馳,你出門沒給自己定酒店嗎?”
“真的嗎...?”田詩儀問。
“當然真的,你說的對...不可縱欲。”
“離譜!”鄧馳感慨:“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你們女人...真是...離譜!”
“那我信你,一帆。”
“喂鄧馳,離譜都已經到家了,你的正事也該到家了吧?我們可不是來住酒店的。”
鄧馳撇了鄧一帆一眼后對田詩儀說:“我這回來找你,是因為...我見到三姐(鐘可)了。”
剎那間,田詩儀的五官波濤洶涌,始料未及的神態在臉上不斷地抽動。
“見到...姐姐了?馳馳你說你見到三姐(鐘可)了?”
“田詩儀,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知道什么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我...”她眼中掠過遲疑,始終在發聲卻給不出完整的語句。
“說啊!你你你啥?田詩儀,可是三姐(鐘可)告訴我來找你的!”
“是姐姐?可我...可我也不知道,我...我不不知道是什么...”
“別急詩儀,我聽鄧馳說,鐘可平日經常和你在一起,是嗎?”鄧一帆問。
田詩儀用力的點頭。
“既然鐘可告訴我們來找你,就證明你肯定知道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你回憶回憶,這件事情從發生到塵埃落定,可有什么只有你們兩個人知道或是只有你們兩人經歷過的事情?”
“我...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一帆...就是特別的事件,只有我和三姐...我想想,讓我想想...是什么時候知道這個事情的,后來我被叫去...我...我和爸爸...!”
田詩儀如夢初醒般瞪起雙眼。
“我好像...我知道了馳馳!我應該是咱們幾個人里...唯一在審判期間見過姐姐的人!沒錯,不算你的探視,最后見到姐姐的人,是我!”
“你為什么可以見到?”鄧馳追問。
“因為...因為...因為......”
“因為什么啊田詩儀!?”
“生產...因為生產!是我,姐姐生產那日是我在看她...看她生孩子......”
鄧馳皺眉。
“你把所有你記得的事情通通都講出來!”
田詩儀緩緩的坐在地上,背靠沙發,她的眼神始終漂移,她指甲嵌入掌心試圖緩解自己的慌張與不安,她雙腿交叉盤起,雙手抱膝。
“詩儀慢慢來,別急,越詳盡越好,每一個細節都不能忽略,我找個紙筆來記。”鄧一帆說。
鄧馳隨田詩儀一同坐下。
“那天,我在爸爸的車上,爸爸接到大伯的電話,他說監獄通知他姐姐正在生產,情況...不是很樂觀,讓家屬抓緊趕去監獄醫院,大伯問我爸爸...能不能陪他一起去。
趕到監獄醫院以后,醫生告訴我們所有人...姐姐的產況很差,隨時都可能會死掉,醫生命令大伯簽署病危通知書。大伯一開始是要簽的,可我...我不讓大伯簽,我攔住大伯,我問醫生為什么產況差卻不轉去正經醫院搶救而是急著簽字?我當時就想著萬一...萬一他們是故意讓姐姐死的,那怎么辦?我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我...我一氣之下就把那病危通知書給撕了!我告訴那個醫生,我爸爸就是外科醫生,姐姐若真的生不出來,我們自有辦法!可那醫生竟說...說其他的醫生都已被抽調,就只有他一人值班,沒有權限辦理轉院手續。爸爸聽到他的話極其憤怒,爸爸罵他,邊罵他邊一個拳頭將他打倒在地...大伯,大伯也很氣憤...大伯也打了他,他先是和大伯撕打,后來爸爸也加入,我...我也分辨不了,反正他們扭打在一起。后來那醫生的胸卡掉在我的腳邊,我撿起來就去刷監獄的鐵門,我...我狂喊爸爸,喊爸爸快進來,救姐姐!我是想再繼續刷卡,讓大伯大娘也進來,可是...可是里面的開關不是刷卡的,我找不到在哪兒開門...大娘讓我別管,她和大伯拽著那醫生,大娘對我高喊:快進去救人!詩儀,不要等,快去!”
田詩儀輕聲細語,語句平和而安寧。
“我記得...記得爸爸先是推過來一臺超聲機,然后給他同事打視頻,他同事教他如何操作,他同事說姐姐的指標都還算正常,胎心也都聽得到,應該暫時沒有太大危險,他要爸爸...給他看看...看看產婦的下面...”
田詩儀停下講述,抿抿嘴唇,她感到口渴,她想要一瓶水。她看向鄧馳,鄧馳驚詫的神情還完好的刻在雙頰。“田詩儀,你...你竟敢把病危通知書給撕了?還刷的開監獄的鐵門?我去!”
鄧一帆不等田詩儀開口,就將已擰開的瓶裝水遞給她。“詩儀,慢慢來,細節,每一個細節都不可以忽略噢。”
田詩儀再一次認真的點點頭。
“詩儀,你進去的時候,鐘可她可有跟你說話?”鄧一帆問。
“那時沒...沒說,姐姐她在呻吟,很撕裂的呻吟聲,我...我站在姐姐的腳邊...我看著爸爸把手機對準姐姐的下面...”
說著,田詩儀突然變得激動,聲調明顯升高。
“姐姐她...她光著下身,雙腿分開被綁在產床上,兩只手被鎖在一起銬在床頭,嘴里塞著一大團紗布!我嚇呆了,我根本不敢動彈,就站在那!后來是爸爸一直喊我的名字,他叫我不要站在那趕緊過去幫忙!馳馳,我...我不知該怎么形容,我看著爸爸握住一把剪刀,一剪子剪下去...一股血水流出來,我看到...看到嬰兒露出的毛發...爸爸他一直在叫姐姐的名字,要求她用力要求她不要停下...我...我把塞在姐姐嘴里的紗布拽出來...她的叫聲非常尖銳,非常痛苦,我撫著她的肩,握她的指尖,我一直對她說:沒事沒事姐姐會沒事的,我們會救你,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姐姐...”
“鐘可有說話嗎?”鄧一帆問。
“還沒有說...她不停地叫...她根本說不了話來,姐姐的唇上都是被自己咬下的血印,她的手在顫肩膀在顫,她凸起的膝蓋在顫她整個人都在顫...我團起紗布為她擦汗,我分不清她的汗與淚,我在...在哭,我一直在她身邊,后來我聽到嬰兒的啼哭,很響亮的啼哭聲,整個產房都只有嬰兒的啼哭聲。爸爸脫下自己的外套,包好嬰兒,給姐姐看,她在抖,姐姐還在抖,她很艱難...很艱難的說謝謝,姐姐沒有發出聲音,但我看得出來那兩個字是謝謝。
姐姐轉向爸爸,她示意爸爸她被綁住的雙手,爸爸將孩子放在姐姐的胸膛,讓我扶著,然后爸爸將一只手放在姐姐的手邊,姐姐這時說...說了一個字:走。非常輕,可我聽得到那個字,就是走。爸爸說胎盤還未娩出,他不能走。姐姐接著又說了一句:讓他走。話音剛落,監獄的人就帶著另外幾個醫生沖進產房,一看到我們就高聲叫嚷:“不準跟犯人說話!鐘可你不準說話!”獄警帶著醫生將我們團團圍住。爸爸大怒,質問他們留下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人看顧產婦,一尸兩命,不害怕嗎?其中一個醫生解釋說他們是臨時被抽調出診的,沒預料到姐姐的生產比預產期提前了2周。爸爸不聽他的解釋,爸爸說他要剝離胎盤,要帶走嬰兒去醫院接受檢查,否則...他就將今日所見所聞,通過我外公厲嚴我外婆沈越從寫信舉報。”
“外公外婆?”鄧一帆問。
“是,我外公是臨床醫學的國家級院士,我的外婆是藥理學院士,爸爸說會不惜一切代價,與他們死磕到底。
那幾個醫生聽到我外公外婆的名字后,態度明顯友好了許多,他們說一定會保證產婦的安全...他們說孩子可以馬上抱走,等檢查無礙后,再抱回監獄辦手續。但是我們必須立即離開,他們沒有留給我們任何時間,幾個獄警扯住我和爸爸,將我倆往外拖。我...我不想走,馳馳我真的不想走!我擔心姐姐,我想要陪著她!可我沒有辦法...他們力氣好大,我真的是沒有辦法......”田詩儀如泣如訴,似瀑布般的淚流滿面龐,她將頭埋進雙臂,嗚咽的聲音微弱而深沉。
鄧馳雙拳緊握,胸口劇烈的在起伏。“你們...你們所有人都瞞著我?!”鄧馳猛的站起身,渾厚的質問聲音壯如洪鐘。
鄧一帆望著怒發沖冠的鄧馳,輕撫著啜泣的田詩儀,她無話可應,她已經越來越能夠理解他們所有的無能為力。
“哭哭哭,就知道哭,田詩儀你什么時候能不哭?!”
田詩儀緩緩的抬起頭,珍珠般的淚滴掛在卷翹的睫毛上,順著如瓷的肌膚滾落。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馳馳,是大家都不告訴你...我...我不知道能怎么辦...”
“鄧馳,可不可以不要插嘴?”鄧一帆打斷田詩儀,她對鄧馳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讓詩儀把事件講述完整?你保持安靜,懂?”
鄧一帆遞給田詩儀紙巾,拍拍她的肩。“詩儀,我們繼續好嗎?獄警把你和你爸爸趕出去,之后呢?又發生了什么事情?”
“爸爸抱著嬰兒,我們所有人一起往兒童醫院趕,給孩子辦理早產兒入院手續...晚些時候我們又一起返回監獄醫院,可是...可是只拿到念開的出生證明,沒再看到姐姐,他們說姐姐平安,沒有危險。再后來我和大伯大娘便分開了,他們去醫院照顧念開,我爸爸帶我回家。”
田詩儀將目光投向鄧馳。
“馳馳,姐姐她...好嗎?我好想她,真的好想...我實在是想她啊!”
鄧馳扭頭躲避田詩儀的目光。
“她不好?三姐她...她在里面怎么了?!”
不是所有悲傷的聲音都聲震林木,田詩儀這句微弱的追問聲,仿似聲音越是輕柔就越是能夠接近期待的答案。
“連生孩子都被綁著你說能好?難道里面是.......”
“鄧馳!”鄧一帆再次打斷鄧馳。“夠了,現在不是講這些的時候。
詩儀,好或不好,怎么說呢...重要但也不重要,就算鐘可現在在里面非常好,難道你就甘心了嗎?”
田詩儀用力的搖頭,晶瑩的淚珠隨之散落,她絕美的面龐被薄霧籠罩,哀怨的面容盡顯動容。
“鄧馳詩儀,我們不能被不相關的事情影響判斷,我們需要盡快找到突破口。”
田詩儀用手背拭去余淚,站起身走到鄧一帆身旁。
“一帆,告訴我,我可以為姐姐做些什么,我愿意做,我都愿意!”
“鐘可只說過這兩句話:走和讓他走,確定嗎?”
“是,確定,我一直在她的身邊,未曾離開半步。”
“應該是在告訴田叔叔走,帶著念開離開。”鄧馳說道。
“是...聽下來好像是這個意思...可為什么要示意詩儀爸爸她被綁住的手呢?”鄧一帆不解。“詩儀,你再回憶回憶,鐘可是怎么示意你爸爸她被綁住的雙手的?”
“我記得姐姐她...她對著爸爸仰頭,姐姐她仰頭看向自己的手。”
“你爸爸放下念開,將手放在鐘可的手旁,然后呢,又做了些什么?”
“姐姐好像有抓住爸爸...我記不得...我...我現在就給我爸爸打電話!”
田詩儀撥通田昀的電話。
田昀在通話中這樣回復女兒:鐘可抓他的手掌,用指尖在他掌中畫圈,在他手掌的同一個地方劃了兩次一樣的圈。他是記得,只是田昀遇到過太多虛弱的術后患者,他們表達感激或是疼痛的方式千奇百怪,因此他并未多思。
“鐘可平時有這樣的習慣嗎?”鄧一帆問。
“不,三姐不這樣...”鄧馳肯定的回答鄧一帆:“三姐的個性最為直爽,自小就是開口見膽,而且當時都是自己人,她畫什么圈呢?如果非要畫圈,那她是在避著誰......”
“除了我爸爸和念開,當時就只有我在場。馳馳你是說,姐姐不想讓我聽到?可...可為什么呢?為什么要回避我?”
鄧一帆邊聽著他們姐弟二人的對話邊用手指在自己的掌上畫圈,按照田詩儀的描述,產后的鐘可定是極度虛弱極度疲憊甚至有些萎靡,可她卻想著畫圈,這圈...畫的,詭異,太過詭異。
“是啊,為什么要瞞你?咱們不明白她畫圈是何用意,難道三姐認為你爸爸會明白?三姐她......”
“等等!”鄧一帆突然想到什么,瞬息間握緊自己正在掌心打圈的手指。“馳馳,你說三姐,鐘可是你的三姐?!”
“是啊!怎么...?”
“大姐,大哥,三姐,四哥......”鄧一帆數著這幾個被托管學生的順序,內心越來越肯定鐘可所給出的信息。
“是四哥!”田詩儀驚呼。“姐姐讓四哥走,讓他快走!圈...畫的圈就是四啊!”
“一筆畫下四字來,就像畫下一個圈!”
三人同時間,開霧睹天。
“我...我給四哥(費雨碩)打電話,他得走...姐姐讓他走!”田詩儀的聲音緊張急促,整個身體像隨風搖晃的娃娃,仿似隨時都會失去支撐。“哥哥有危險,得讓他快走!”
鄧一帆抓住田詩儀按鍵的手,她問她:“危險...是哪兒種危險?是被發現被逮捕的危險嗎?如果他本就犯過罪,他要面對的還是危險嗎?”
“不可能!我四哥怎么會犯罪!你...你不要胡說八道你...你閉嘴!”
“為什么不可能?詩儀,你不要感情用事好不好?!如果費雨碩他真的清白,鐘可為什么要讓他快走?”鄧一帆目光如炬正言厲色的質問。
此刻的田詩儀已經徹底張惶,她試圖掙脫被鄧一帆緊抓不放的手,她平和的目光不再,她怒目切齒,白凈的臉龐唯剩赤裸的蒼白,她破碎的如游戲中被塊塊拆解的樓宇,仿似一碰就會坍塌。
“放開我!不管是怎樣,這...這都不關你的事!”
“如果費雨碩犯罪,那就關乎我的事!”
鄧馳嘆了嘆氣,很難想得到吧,現在的鄧馳是他們三人之中最為沉著鎮定之人。
“一帆,放開她吧,我不讓她給四哥(費雨碩)打電話就是。”鄧馳輕撫鄧一帆的手背,慢慢將她的手背移至自己的胸前。“相信我一帆,讓我來處理。
田詩儀,四哥現在創業創的風生水起,哪兒來的危險,何況...何況你越是相信他,越是不能在這時候添亂,知道嗎?”
“鄧馳你竟...竟然跟她一伙?從小到大四哥他多疼你...你都不記得了嗎!?”
“沒錯,我就是和一帆是一伙的,要是不跟她一伙,我怎么會見到三姐(鐘可)?如果一帆真有偏頗,她何必要費盡心機幫忙謀劃?何況,我叫你不要添亂和四哥疼我記不記得的有什么關系?我理解你這會兒的情緒,但是田詩儀,這只是情緒,毫無用處的情緒。
還有件事,我得告訴你,超爵集團,就是三姐(鐘可)被捕時所在的工作單位,現在和四哥(費雨碩)的公司有些往來。”
“怎么...會這樣?”
“我們就是要解決你問到的怎么,而不是爭辯是不是一伙。”
“可是...可是鄧馳,四哥是不會害姐姐的!這不可能!”
“這我當然知道,可我不知道到底是誰要害她,或是他們。”
“你說他們...害他們?”
“是,他們,這也是我剛剛猜到的可能性之一。田詩儀,如果你要一意孤行,大概率會將四哥推向未知的危險。”
田詩儀緩慢將手機放回口袋。
“那我們...現在我們怎么辦?該做什么才能幫的到哥哥(費雨碩)?”田詩儀問鄧馳。
鄧馳雙手交叉胸前,他在思考,他從未停歇的思考,他憶起過往的許多片段,那日烈陽下的砂鍋攤,他側臉淺淺的傷疤,憶起他告訴過他什么都不必再說...然后他將目光轉向鄧一帆。
鄧一帆也在思考,她有些凌亂可卻不覺意外,她的直覺很早就對費雨碩拉起過警報。
“我們既不能完全確定圈就是四也不能完全確定讓他走的他就是費雨碩,除非鐘可親自指名道姓。”鄧一帆繼續說道:“就算我們推測的都正確,鐘可指引馳馳來找詩儀,同樣是為了讓費雨碩走...我在想...到底怎么樣可以再見到鐘可一次...”
“我不懂,為什么不可以直接告訴哥哥三姐的話呢?只要問過哥哥就知道一切了啊!”田詩儀質疑。
“當然可以告訴哥哥,一帆只是擔心我們的判斷并不正確。”鄧馳反駁。
鄧一帆聽到鄧馳的話,會心一笑,說道:“是的。詩儀,我們如果能夠完全確定鐘可的意思,就好辦多了。如果我們不能完全確定就告訴費雨碩,我擔心...會讓事情更復雜,也有可能像鄧馳想到的那樣,會令費雨碩暴露涉險。”
“田詩儀,咱們四哥,他可是費雨碩,是天選之子!如果我們相信四哥的清白,那他怎會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田詩儀終于在二人的聯合闡述下,步入思考的正軌。
“我想起...就是三姐被逮捕前的一段日子,三姐總去找四哥,比往常的次數多很多...很多...”田詩儀補充:“我雖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可有次...姐姐說她要帶著哥哥干件大事...”
“大事?”鄧一帆問。
“是,姐姐是這么說的...干一件大事。”
“我在警局看過很多次鐘可案卷的卷宗,鑿鑿有據,鐵板釘釘,涉案金額高達千萬,不管對伏道還是對超爵,確實都是一件大事。”
“警局?你...你是警察?”
“沒錯,我是。所以詩儀,我可以用我的職業保證,若是鐘可被冤入獄,我定為她討回公道,若是費雨碩逍遙法外,我也定將他繩之以法。”
田詩儀水汪汪的眼眸間,掠過幾縷驚懼,她一時間不知該為此話慶幸還是懊惱。還好,鄧馳在。
“不用害怕,田詩儀。一帆沒有和我們一同長大,有些感情她無法了解。但她的職業她的品行,她的不了解會讓她更為理智更為全面,她會幫助我們,任何時候她都是可靠的幫手。”
鄧馳將鄧一帆的手背緊緊握著,而她像欣賞一幅畫卷一般注目著他,眼神交錯時他們默契的對彼此放電。
“詩儀,有一些男性會利用女性的心軟與感性來逃避懲罰...你基于你們的感情相信費雨碩,我只基于證據才會選擇相信他。我們并不矛盾,我們可以相輔相成。”
田詩儀半信半疑的盯著鄧一帆,這女人看上去沒有任何獨特之處,暫且不論她與鄧馳是否相配,就她談吐間過于自信的姿態,就已令田詩儀心生防備。
“反正...哥哥不會,不會就是不會!鄧一帆,你說的有些男性,也不會是哥哥!”
“但愿是這樣。”
“接下來怎么辦,一帆,給點意見。”鄧馳問。
“還是要想辦法見到鐘可,越是不允許鐘可講話我們越是要制造機會讓鐘可講話。至于費雨碩...馳馳,看你,如果你想要告訴他就告訴,但是最好不要打電話...為了見鐘可,咱們幾個都在監聽名單上,雖然監聽已經解除,可保不準輿論維穩時再一次被當成重點監控對象。我認為...還是認為費雨碩的嫌疑暫時不可排除,等我回去找個由頭把他叫來警局聊聊,我和你關系太近不方便露面,但是有個人...或許是時候可以拿來用用。”
“好,就聽你的一帆。”鄧馳回答。
田詩儀不聲不響的聽著看著這兩人,當鄧馳不假思索的回答好時,她困惑到失語。她如倔驢般的弟弟,今時竟如此溫順?面對鄧一帆投來的詢問目光她一時不知該作何回應,只是沉默的湊合著點點頭。
“一帆,那我們明天還去樂園嗎?”鄧馳問。
“去,答應帶你去樂園就一定會去。”鄧一帆放開鄧馳的手,靠近田詩儀,對她說:“詩儀,這案子...不管和費雨碩什么關系,都注定不會簡單,絕對不是朝夕之事,給我...給我們一些時間。”
“......”
“不要因為這個事情影響你自己的發展,你知道嗎詩儀?你絕對有能力成為未來之星,學什么統計,出道吧!”
“......”
鄧一帆在田詩儀的身上重拾起做伯樂的激奮,她在鼓舞她的時候就仿似已經看到屬于這枚巨星的流光溢彩的世界舞臺。
“很多明星都是我的朋友,他們既沒有你漂亮也沒有你唱的動聽。詩儀,你信我好不好?我有辦法讓全世界的人都聽到你的歌聲!”
田詩儀聽后面無波瀾,她只是禮貌的揚揚嘴角,毫無生機的回復道:“謝謝了。”
“為什么詩儀?你難道不想讓自己的歌聲響徹全球?”鄧一帆不明。
“我...我已經不喜歡...不喜歡唱歌了。”然后她主動離開鄧一帆的視線,疏離所有的贊美。“我想回宿舍,今天...我今天有點累。”
“那我送你回去吧”鄧馳說。
“有人...有人在樓下等著...送我回去。”
“啊?”鄧馳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豎起警戒天線。“這個時間...男的女的?”
田詩儀沉默不作答。
“喂田詩儀,你知不知道你這不說話的毛病有多招人煩?”
田詩儀獨自往房外走去,依舊不吭一聲。
鄧馳不再追問,他選擇跟在田詩儀的身后。鄧一帆仍在為田詩儀的拒絕而不解,她泛起愁眉,她想著再勸勸她,便也一同跟隨。
田詩儀猜得到鄧馳定會跟隨她,所以她故意離開。
在這座久負盛名的超奢酒店門口,停著一臺全球限量版的轎車。
田詩儀徑直走過去。
鄧馳發現這臺車跟鄧一帆送給他的車是同一個LOGO。
“橙橙,等急了沒?”田詩儀對車中的人說到:“出來和我家里人打個招呼吧!”
田詩儀口中的橙橙,渾身名牌LOGO,中等身高,略顯臃腫,面龐圓潤,厚片眼鏡咖色鏡框。
“馳馳,這是我在客國最好的朋友,程橙。”
“你好馳馳,總聽詩儀提起你來。”
鄧馳若無其事的捋捋劉海兒,似笑非笑的回應:“你好,程橙。”
這時,鄧一帆從鄧馳的身后走上前來。
程橙看到鄧一帆的第一眼就已本能的向后傾斜,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鏡,厚實鏡片后的眼神飄忽迷離,仿似在試圖尋找什么。
“我見過你呀,原來是你!”鄧一帆一眼認出程橙就是給鄧馳送鳳梨酥的朋友。“在鄧馳家門口,你來送鳳梨酥。”
“噢...是...我。”程橙回答。
“你好同學,我是鄧一帆,鄧馳的女朋友,那日一早你走的匆忙,下次來伏道,歡迎到家里做客。”
程橙緊張到無法遮掩,他刻意回避鄧一帆熱情的目光卻也不間斷的偷瞄向鄧一帆。
“我們...詩儀,走吧!”他說。
“你們?走?去哪兒?”鄧馳一個大步隔開二人,站到程橙和田詩儀的中間。
“回...她家。”程橙低語。
“回家?!田詩儀你...你跟一個男人...回家?是不是太出息了你?”
“不不回家是回她那里...”程橙正在試圖解釋卻被田詩儀強行打斷。
“那又怎樣?你都能和女的睡一...一個房間...我為什么...為什么不能和男的...回家...”
“那能一樣嗎?!”鄧馳的心火直沖天靈蓋:“再說我也沒...沒...總之田詩儀你別給你自己找借口!這男的到底跟你什么情況?”
“那你沒睡...你就跟我一起回宿舍!”說著,田詩儀拉起鄧馳的手臂。“你...你跟我一起回去...要不我就...”
“你要帶鄧馳回你的宿舍過夜?”一旁的鄧一帆聽到田詩儀的意見后無法再繼續保持沉默。
“我...我宿舍三張床,本就有鄧馳能睡的空床...又不是只有一張床...”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們兩是不是得避避嫌?”鄧一帆上前拽住鄧馳的另一只手臂。“我還沒死呢,這算什么,鄧馳你不準去!”
田詩儀堅持己見努著勁的把鄧馳往程橙的車上拖,鄧一帆半扎著馬步,毫不退讓。
“你胡說鄧一帆,什么孤男寡女他是我弟弟!”
“你才胡說田詩儀,一對假姐弟,我可是真對象!”
鄧馳感受著兩邊不同力量的拉扯,今日的田詩儀,讓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你看她此刻眼神中的抗爭與頑固,看她現在這副想方設法全力以赴的樣子,哪兒還有半副曾經逆來順受愁眉淚眼的模樣?這讓他憶起溫子權(大哥)婚禮那日,流出不撓的不畏懼的淚水的她,與今時的她,很相像。
“就兩女生一起回宿舍...不就好了...”不知何時,程橙已站在鄧馳的身旁,他聽到程橙微弱如絲線的聲音后,斜著眼瞪他。
“小子都是你惹的,知道不?!”說著,鄧馳竭盡全力甩開兩個女人的拉扯。“別以為田詩儀孤身留學在外就無依無靠,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什么人?”
“......”
“我警告你小子,我們鄧家......”鄧馳邊說邊把鄧一帆拉到自己身邊。“我們倆,加起來,我們鄧家,我告訴你,十個你也惹不起,懂嗎?!”
“......”
“我知道多數男生都迷戀田詩儀的美貌,但我告訴你她只是空有美貌!她內心脆弱的要死,若你傷她分毫,她那小心眼搞不好會死給你看!”
“......”
“所以我勸你,識相點,別心里沒個數,最好離她遠點!越遠越好!”
“馳馳...程橙是我最好的朋友!”
“男女之間哪兒有好朋友?就你信,都是打著朋友的名義泡妞!”
“他沒有,他真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田詩儀鏗鏘有力的為其辯解。
“不準跟這種公子哥做朋友,還最好的朋友,就這么缺朋友嗎田詩儀?要不...要不我回家告訴田叔叔把你接回去?!”
“Hisir,nonoiseplease!(先生,請勿大聲喧嘩。)”酒店門口的門童前來提示。
“Terriblysorry.(抱歉。)”程橙一口標準的美式發音,邊致歉邊從錢包里抽出一張紙幣遞給門童。“weareleavingnow.(我們這就離開。)”
門童收下小費,微笑著鞠躬道謝。
鄧一帆看到程橙使用的皮夾,好奇的問道:“同學,您和BlueSky家族很熟悉?”
程橙閃躲,不語。
“我認識這個牌子的設計師,他和我說過,這個設計是為BlueSky家族量身定制的。”
“......”
“不方便說嘛同學?難道...是...A貨?”
“不...不是...BlueSky是我們家的...乙方。”程橙半垂著頭,輕聲回答。
“乙方?”
“是BlueSky家...送我的生日...禮物。”程橙說著再一次拿出錢包,指給鄧一帆看。鄧一帆走上前,看到皮夾底部一行淺字:OnlyformydearOrangeC.From:Dr.Liang.(梁博士為親愛的程橙先生獨家定制)。
她一時無法分辨真偽,但她知道BlueSky集團在客國的地位,知道梁博士正是SkyBlue的當家長女,而這一句mydear(我親愛的),不得不令鄧一帆多思一番。
“原來是梁博士的好朋友呀!”鄧一帆落落大方的盡展笑顏。“前年有幸與梁博士共進過午餐,獲益匪淺,沒想到今日又有幸結識她的甲方,好巧。”
程橙推推山根上的眼鏡,微微抬起頭,說:“是...巧。”
“馳馳,梁博士的朋友,怎會是不懷好意的公子哥呢?你可不要誤會程橙同學。”鄧一帆邊說邊對鄧馳擠眼。“好在程橙明白你關心姐姐的心情,不與你計較。都說不打不相識,看來真是緣分使然呀...!”
“我都說程橙不是壞人,他不會欺負我的!”田詩儀楚楚可憐的站在程橙身旁,維護之意溢于言表。
鄧馳不再與田詩儀爭辯,他盯著程橙來回打量,這身毫無書卷文墨之氣恨不得將有錢印在腦門上的打扮,氣場與伏道那些整日閑晃只忙玩樂的富二代們別無二致。
“田詩儀,三姐可是說過:我們詩儀可是高知家庭的女兒,以后嫁人也定是要嫁博聞多識之人。大老遠的來留學,你可是不要忘了根本!”說罷,他問鄧一帆要來房間鑰匙,并囑咐她:“一帆,你看好她,別讓她把戲弄當成真愛!”
鄧馳轉身離開,既不甘心又瀟灑至極。
留下尷尬訕笑的鄧一帆和不動聲色的田詩儀。
“嗨程橙,鄧馳他就這樣,被家里寵壞了,你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可千萬別同他一般見識,一帆姐姐替他給程橙賠個不是。”
當鄧一帆的解釋飄進程橙的耳畔時,他厚鏡片下的眼光一下子復雜立體起來,他緩緩昂起頭,微張著嘴,鄧一帆注意到程橙的反應,以為他準備嘗試表達,她安靜的等待他開口,然而他卻未發一言。
田詩儀不舍的凝望鄧馳遠去的背影,然后獨自打開車門,坐上車,程橙緊隨她后,鄧一帆也只好一同上車。
程橙這人,還真是慎言,鄧一帆心想。
這個夜晚,程橙寢不安席。在漆黑的深夜中,他赤腳踩在梯子上,從最高層的書架上翻出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他,只有兩三歲的模樣,被慈祥的奶奶抱在懷中,他的姐姐一身公主花裙,手握一只火腿腸,梳著兩個沖天小辮兒,坐在奶奶身旁。他的父親,站在三人身后,他張開寬大的臂膀,一只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一只手扶在奶奶的肩頭。那時的父親,身材魁梧,青絲翠發,春秋鼎盛。
他不清楚姐姐是不是清楚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他,可他從小在奶奶身邊玩鬧,時常聽到奶奶夸贊他的姐姐。在奶奶口中,他的姐姐蕙心紈質,溫良恭儉,是讓所有大人都稱贊的女孩。他從小就很期待與姐姐相聚,可奶奶和爸爸都告訴他,那是要等他真的長大后才可實現的事情。
他確實有長大,只是奶奶沒等到他真的長大便身患急癥,與世長辭。他被爸爸帶到客國,從那以后,他的家庭教師越來越多,他居住的房子越來越大,他手表和汽車的個數越來越多,他越來越不明白怎么算是真正的長大,他只是按照他認為能夠讓更多人感到安心的方式長著。
“姐...姐...”他呢喃。
他的姐姐很少露面,但他記得姐姐的名字,他關注姐姐的動態。今時今日的她,長的可真是...真是像父親。
他收起梯子,手握合影。
他睜著雙眼望天花板,怎么辦,他沒想到竟會因這般際會得以相見,他沒有足夠多與親人相處的經驗,他不知該慶祝還是逃避。他時常聽田詩儀提到她的哥哥她的姐姐她的弟弟,沒有血緣的兄弟姐妹都相處的那么有趣,那他的親人...應該是喜歡他的吧?
他擰開床頭燈,舉起照片,指尖輕撫過照片中的每一張面龐。
“奶奶告訴過橙橙,姐姐她是這個世上最懂事最乖巧的女孩,奶奶是不會騙橙橙的,對吧?”
“姐姐她...這么厲害,他定會喜歡橙橙的吧?”
一旦確信在某處始終有所在乎的人兒期待著你喜歡著你時,那種感覺就仿似蒼天看到在死寂冰封的地球上噴射出的第一團烈火,熱烈到足以催動生命進化的溫床。就說這隨處可見的生命啊,可曾見過蒼天眼中的第一團烈火?此夜,這團烈火直擊程橙心房,已點燃他新生的企盼。
從此,他甘之如飴,一路直行,不肯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