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池這條大江,是華國與它國的界河,是多樣性生物的自然屏障,更是伏道名副其實的生命之源。它全長約六千公里,流域面積接近兩百萬平方公里,每年可開發(fā)的發(fā)電量,保守估計就已超過千億度。不僅如此,祥池還是世界上沿途島嶼最多的河流,幾乎每一條匯入的支流都為祥池鑄就了島嶼。而伏道,就是祥池在華國所流經(jīng)的城市中規(guī)模最大、人口數(shù)量最多的城市。
從華國建國到現(xiàn)在,連接祥池從北至南的大橋已建起五座,其吞吐量足以滿足整個城市的交通出行。而龍實大橋則不同,它是第一座連接祥池東南向西北對角線方向的大橋。之所以需此設(shè)計,皆因祥池江中的江心島。
說來也怪,建國初期時,這江心島的面積并不闊綽,不知何因,近幾年尤其是眼前這大幾年,江心島的面積越來越大。于是總有市民獨自游水劃船登島,露營釣魚,野炊燒烤...一來二去,便常有市民落水或溺亡。最嚴重的一起沉船事故,就曾造成一船翻喪八命的慘劇。于是修橋這事兒,逐漸成為勢在必行之事。一來便于市民登島賞景娛樂;二來便于政府管理江上秩序,保障市民安全,避免意外頻發(fā)。等龍實大橋竣工,湖心島將作為這座大橋的中轉(zhuǎn)之地,市民和游客皆可自駕或坐乘免費擺渡車登陸江心島。不得不說,龍實大橋著實是一件利國利民,一舉幾得的民生工程。
為此工程,今日的祥池江邊彩旗飄飄,重型機械轟隆作響,百名工匠列隊,伏道的主要領(lǐng)導(dǎo)和各界知名人士皆已到場,神秘的龍實大橋,就在今日,開工在即。
遺憾的是,一直心念這座大橋的關(guān)鍵人物,卻未能如期到場。
午時當(dāng)值,日光正燙,費雨碩雙眼生光,顏開滿面,像欣賞一幅稀世珍品般凝視著這位本該出現(xiàn)在開工慶典現(xiàn)場的人物:阿大哥。
阿大棕色的毛寸無法遮蓋他鼓出的方尖腮幫,他身背雙肩包,雙臂下垂,雙拳緊握,一身灰色緊身衣將他肌塊襯顯的極為健碩,緊密的汗珠順著他淺褐色的兩頰成串滴下。
費雨碩站在他的身前,稱贊道:“雖掉了鞋底,可卻挪出兩個步子,還真是...不可小看你。”
阿大哥:“今日開工,秘書長,你是知道的。”
費雨碩神不改色,盯著阿大哥腳上兩只失去氣墊的運動鞋面。
“若舍了這副鞋面和襪子,應(yīng)該還可再挪動幾步,你怎...不動呢?”
阿大不作答,他眼尾的青筋凸起跳動,閃著針尖般的曜石眼光恨不得刺穿費雨碩的脊骨。沒辦法,當(dāng)他第一眼注意到地面顏色的異常時,就已來不及收腳,又因避免摔到,不得不將另一只腳也踩踏在地。沒想到...他如何也料想不到,他有一天會站立在僅3克就可吊起十幾噸重物,被稱之為世界最粘的膠質(zhì)之上。即便他身負奇力,天賦異稟,用勁渾身解數(shù)也只艱難的挪出兩小步。
“要不...我來幫幫你?”費雨碩面無表情,擺出朝阿大哥所在的方向騰挪腳下砧板的模樣。
阿大低吼的聲音顫抖且凌厲。“為何?你究竟是為何?!”
“這里一直沒有信號,你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吧?”
“我可是督導(dǎo)!我...我是有權(quán)利治你于死地的人!費雨碩!你可清楚你在做些什么?!”
費雨碩攤開雙掌,掌心朝上,聳聳肩。
“若是于倫知曉你這般行徑,我不信他會饒恕你!繼續(xù)信任你!”
“不過就是一條給你跑腿的大狗,這是你說過他的話。”
“可他和你的關(guān)系怎會和我一樣?他不是我的親叔叔!可他是你的!”
“也是,不過我又何需一條狗的...饒恕和信任。”
費雨碩此時的平靜與沉著讓阿大哥既憤怒又意外,他不得不憶起自己第一次陷害對手時的畫面...當(dāng)日的他和現(xiàn)在的費雨碩年紀相近,他和他的對手同時舉杯暢飲...心中卻慌亂到想要放聲哭喊大叫。好在唯有那一次,在那之后,便捷的甜頭將他覆蓋,他日漸強大,日趨強硬,他對自己的忠誠引以為傲,對自己所要加入的新世界翹首企足。
“費雨碩,我保證我不去超爵揭發(fā)你,如果...如果你愿意放我走...”
“......”
“秘書長,你可是我們商會的秘書長啊!你以后會...將會掌管地球上所有的財富!你將得到永生,你將成為新世界的繼承人,你是...你會是星際時代的主人!”
“我可真...厲害。”
“那是當(dāng)然!這不明擺著的嗎...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而籌謀的、而建設(shè)的啊!”
“可這與放了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支持你啊!我,我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支持你!我是督導(dǎo),我...我有投票權(quán)!”
“謝謝督導(dǎo)的...支持。”
“所以放了我費雨碩,一次,就這一次!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你的反叛,要沒人知道...那未來的財富、地位、權(quán)力,所有的一切還都將屬于你!我們...我們就像以前一樣,我...讓我為您效犬馬之勞!”
“爆炸也是在為我效勞?”
“那不是我干的!我,我承認,我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我不傻,我明白去干超爵的人就等同于找死!再說...再說我們是伙伴,是兄弟!”
費雨碩面朝燦陽,炙熱的陽光灑落,他的面龐映著閃閃的高光,霞光的暖融讓令他倍感舒心,他肆意的滲出些縷暢意的笑。
阿大驚栗。
“笑?為什么笑...費雨碩你為什么要笑?”
費雨碩轉(zhuǎn)向他,大方的將笑意與他分享。
阿大雙腿不自主的打顫,他越看他的笑越是恨意掀天,越是恨意掀天越是無法移開自己注目他的目光。
“你,你這是下過狠心了?可是費雨碩...那可是潑天的富貴,無上的權(quán)利,難道你...你不想要...了?”
費雨碩笑著,不說一語。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費雨碩?告訴我...你告訴我,到底是什么?!”
“衛(wèi)星的信號接收塔,在哪?”
“我不知道。”
費雨碩轉(zhuǎn)身,他騰挪粘板,準備離開。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超爵的核心機密?!費雨碩你用腳丫子想想,我始終是個外人,誰會告訴一個外人?!”
費雨碩步步謹慎,離開膠陣。
阿大歇斯底里的叫喊聲震的周遭空氣嗡嗡作響。
“求你...費總,求你了!我有用,我還有用...費雨碩,我是真的有用!
你回來費雨碩!回來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信號塔在哪里啊!我,我想起來了,費雨碩我想起來了,他們覺得自己暴露了,他們在計劃轉(zhuǎn)移!”
“今兒個天氣不錯。”費雨碩彎身收起粘板,他和藹的語氣像是幼兒園幼師對小孩子的叮囑。“你就在這曬個太陽,休息下吧。”
“不要走!費雨碩你回來!你回來...回來...!
給老子滾回來,MD你這叛徒,膽子大到天王老子那里去了你!你等著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一陣清脆透亮的笑聲從費雨碩的胸腔傳出,阿大不禁為此笑聲迷醉,情不自已的濕了眼眶。
費雨碩剛剛離開停車場,手機就振了起來。
是管苗。
管苗:“雨碩,鐘可動了。”
費雨碩:“姐姐去了哪里?”
管苗:“我正駕車追趕她的定位,看上去像...像是祥池江邊附近的方向。”
費雨碩:“江邊?”
管苗:“是。”
費雨碩:“你可知,今日大橋的開工慶典,就在江邊。”
管苗:“知道。”
費雨碩:“有所關(guān)聯(lián)?”
管苗:“我說不準...如按鐘可往日喜好,她常在江邊哪里活動?”
費雨碩:“這個季節(jié)最熱鬧的地段就是祥池江邊的西段,大姐常帶著三姐到那里的長凳讀書看熱鬧,長凳的最左側(cè)有一家賣冰激凌的小店,朗姆酒味的冰激凌球,三姐最愛吃,每次去...必買兩球。”
管苗:“如果真的是祥池江邊,我會帶上你的領(lǐng)結(jié),試著找機會靠近她。”
費雨碩:“分享我你的定位,我這就往你那趕。”
管苗:“不可,你臉太熟,不宜露面,等我消息。”
費雨碩:“那你小心。我放心不下鄧馳,這會正準備去看看他。”
管苗:“那我們再約碰頭。對了...所有物資,下周將齊。”
費雨碩:“謝謝你。”
鄧喬鄧廣謙各站在話筒架的兩側(cè),伏道的一把市長筆挺的站在話筒架前,他們?nèi)丝瓷先ド跏窍嗍欤跇泛呛堑恼務(wù)撝裁础?/p>
綁著紅綢的鐵鍬在吉時被抬置舞臺之上,一把市長拿起話筒。
“龍實大橋設(shè)計復(fù)雜、時間緊迫、施工困難、人員密集,希冀集團為了咱們伏道的百姓親人,可謂是克服千難萬阻,親身力行發(fā)揚咱們?nèi)A國人民不畏困難,主動破局的民族精神,才讓龍實得以在今日動土開工。在這里,我代表伏道市政府向全伏道的市民保證,任何有利于人民安全的工程都將得到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任何對人民安全造成困擾與威脅的活動都將受到市委市政府的嚴厲打擊,還望我們廣大的市民朋友耐心等待大橋竣工,并在大橋施工期間,遠離施工區(qū)域,切勿擅自下水游玩。最后,祝愿我們的工程順利、圓滿,祝愿我們?nèi)私艿仂`的伏道...政通人和、百業(yè)興旺。
接下來,允許我將話筒遞給我們伏道的重要投資者,我們伏道人民的摯交...朋友們,讓我們的掌聲熱烈些,歡迎希冀集團的董事長:鄧喬先生!”
鄧喬鼓著掌,接過話筒。
“市長謬贊,鄧某愧不敢當(dāng)...愧不敢當(dāng)啊!想當(dāng)年,鄧某有幸在伏道旅居過一段時日,那時伏道的父老鄉(xiāng)親,對鄧某甚是關(guān)懷,待我如...如家人一般。我在這座城市,吃下過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佳肴,喝到過這輩子喝過的最醇香的熱酒...只是可惜,可惜我那時年紀尚輕,不懂珍惜,竟還以為來日方長哈哈哈哈...”
鄧喬說著說著就自顧自的仰笑起來。
本目視前方的鄧廣謙聽此語句不禁扭過頭,驚愕的看向鄧喬。
“見笑...讓賓客們見笑了,只怪那段日子太過難忘,鄧某每每念起,總是...不可自拔。好在托各位賓朋的福氣,這幾年希冀得遇良機與此片土地再續(xù)前緣,我們和伏道,可謂是情緣深厚...唇齒相依啊!
鄧某在此承諾,龍實大橋只是一個開始,未來的日子,希冀將會立足自身優(yōu)勢,持續(xù)加碼在伏道的投資,持續(xù)支持伏道的創(chuàng)建,推進落實更多互利互惠、造福民生的產(chǎn)業(yè)體系,助力伏道...我們?nèi)私艿仂`的伏道市...如日方升,欣欣向榮!助力我們伏道的父老鄉(xiāng)們親安居樂業(yè),歲歲...安康!”
鄧廣謙跟著眾人一同賣力拍手,在如潮水如春雷般洶涌炸裂的掌聲歡呼聲中,他的笑顏溫柔至極,泛著粉紅色的眼光。
三人共同持鍬,一同靠近話筒,異口同聲的高昂之聲直撞云霄。
“龍實大橋,開工大吉!”
眾人拍掌,車船同鳴,鞭炮砰響。
三人喜笑顏開的同握一把鍬,鏟下第一鍬土。
白云朵朵,晴空如洗,微風(fēng)徐徐,花草芬芳,一派魚水相諧、天人合一的美好之景。
鄧廣謙拿起話筒,他竭力遮掩自己的哽咽,他慷慨激昂,似戰(zhàn)勝歸來的將領(lǐng)。“多元作為此次建設(shè)大橋的牽線單位,自然要為這大喜的吉日再添把柴!接下來,恭請各位領(lǐng)導(dǎo)、賓客,還有我們的市民朋友欣賞多元為大家準備的精彩表演,讓我們共祝...共祝我們今日所愿成真!早日成真!”
連綿不斷的掌聲與歡呼聲再次雷動雀躍。
祥池江邊的路人與游客紛紛被嬉鬧花樣的演出吸引,前來賞玩,于是今日最熱鬧的地段便不再是祥池江邊的西段,尤其是幾個節(jié)目過后,緊鄰江邊西段的這里,人群浩蕩,比肩繼踵。
此時的祥池西段,不僅是人流稀少,就連幾間往日客流如織的店鋪也大白天的打起烊來。藏身暗處的管苗將費雨碩的領(lǐng)結(jié)扣上別針,做成胸針戴在胸前。她墨鏡一推,耳包一戴,假發(fā)一系,扮作閑逛之樣,慢悠悠的走上祥池江邊西段的人行綠道。
管苗的墨鏡不是普通的墨鏡,每一副眼鏡通過掃描瞳孔識別自己的主人,當(dāng)它被自己的主人戴上后,可助其清楚的看到三千米視線以內(nèi)的所有事物,并可在選定的范圍內(nèi)放大所聚焦的物項。管苗的耳包看似只是潮牌的耳機,實則不然。它通過識別聲音認主,一旦被開啟,不僅具備普通耳機的功能,還可傳遞指定方位的人聲與空間內(nèi)的波段。而她的假發(fā),每一根發(fā)絲中都包裹著精尖的銀絲,絲絲可斷頭頸。
她邊走邊觀,發(fā)現(xiàn)安全便衣人員六名,且均是健碩老道之人,從他們的活動范疇來看,管苗可以確定,鐘可本人就在江畔。管苗鎖定六人的方位后又發(fā)現(xiàn),其中四人所在的方位距離十分臨近,也就是說,鐘可大概率就在那四人包圍的區(qū)域之內(nèi)。而那個區(qū)域...她定睛放大,就是冰激凌店所在的位置。
管苗雙手插兜,嘴中哼著當(dāng)下流行的曲調(diào),朝著冰激凌店的方向蹦蹦跳跳的趕去。
“范叔,今天我不吃朗姆酒味的,我要檸檬的,還是兩個球,多謝。”
她身后的男人聽后面露不解。“檸檬..不是可可你喜歡的味道誒。”
“常聽你說起你的家人最喜檸檬酸味,我也想...想試著做你的家人。”
男子略露羞怯驚喜之色的面龐瞬時怒目緊繃,他秒速箭步擋至她身后。
管苗裝出被驚嚇到的神情,聲音微弱且顫。
管苗:“我,我想買個...冰激凌...吃...”
于此同時,兩名高大的男子幾乎和管苗同時間闖入冰激凌店,他們默契十足的佇立在冰激凌柜前。
管苗:“我...只是想買冰激凌...我熱...”
男人開口,聲音震耳蠻橫。
“一會再來,這會不賣!”
管苗不禁半佝脊背,微退半步。
縫隙間,管苗的鏡前映出一位站在冰激凌柜前,渾身包裹緊實的纖瘦背影,耳中傳來她一聲驚喜的贊嘆:“檸檬味...酸酸的,也不錯呀!”
管苗裝作膽怯,加速后退,小聲責(zé)備著:“不賣就不賣,吼人干嘛!我要...我要上網(wǎng)給差評,哼!”隨后,小步疾速離開。
管苗抵達開工慶典時,熱鬧的節(jié)目還在上演。她看到鄧廣謙并未在前排席位入座,而是站在熙攘的人群之中,身旁站有鄧一帆昨日邀請的商會會員。不知是不是陽光刺眼,還是連夜疲憊導(dǎo)致的眼花,恍惚間有個背影從她的眼前閃過,管苗撞開人流企圖捕捉閃現(xiàn)的背影,卻四處張望,尋覓無果,還與趕來的林迅撞個滿懷。
林迅:“瞎啊!搞成這鬼樣,慌慌張張的干嘛啊!?”
管苗:“我...我好像看到一個熟人。”
管苗微皺眉眼。
林迅:“給你厲害的,哪兒哪兒都是你熟人。”
管苗:“你是第一天知道我的厲害嗎?”
林迅:“有正事,要聽嗎?”
管苗:“講。”
林迅:“凌晨,季海(鄧一帆母親)尸首被盜...”
管苗:“什么?!”
林迅:“咱們一起回警局以后...”
管苗:“我老板知道嗎?”
林迅:“能不能讓我說完一句整話!你老板你老板,有個老板是什么稀罕事嗎?打個工打出魔障了你!”
管苗:“那你不去追查實情跑這里來干嘛?”
林迅:“我就是來追查的!我這不等著...等著結(jié)束,好帶人回警局問詢嗎?!”
管苗一個拳頭垂在林迅肋下。
管苗:“當(dāng)街帶人,那豈不全城皆知?”
林迅:“鄧伯伯...自己要求的。”
管苗:“啊...?”
林迅:“盜取之人沒有留下進入別墅離開別墅的任何痕跡,現(xiàn)有的偵查手段根本無法獲取可用的線索,說其憑空消失...也不為過。”
管苗:“直接說決定,董事長是如何吩咐你的?”
林迅:“將計就計。”
管苗:“那我老板...”
林迅:“折騰一宿,哭了一宿,一會跟我哭訴,一會跟我求饒...”
管苗:“鬼信!”
管苗再捶林迅一拳。
林迅:“喂!她怎么就不能跟我哭訴...不能跟我求饒?咋的...就因她是你老板?所以她不是媽生爸養(yǎng)的?不是從小吸奶啃手指頭長大的?”
“......”
林迅:“她鄧一帆就是一介女流!一介...有點錢有...有點財產(chǎn)的女流而已!遇到傷心事、詭異難解之事,自是要找一個,一個能謀善斷、能征善戰(zhàn)、擎天一柱之人,傾訴一番,求個寬慰...那她怎么就,就不能找我?怎么就不能對我...抹個淚,服個軟呢?”
管苗:“所以呢?”
林迅:“累慘了,在警局宿舍昏睡著。”
管苗一側(cè)嘴角微提,別過臉去。她推上眼鏡,戴緊耳包。
“我還有事,林處您...好好辦案。”
管苗躲閃將散的人群,離開祥池江邊。
林迅栽歪著頭,掐著腰,撇著腳,望著她不知消失在哪的身影。他思忖,這個上線,不說一句廢話,不言一句喜悲,就像是一臺有意識運轉(zhuǎn)神速的機器。被這種千萬里挑一的人才捶上兩拳,倒是也不冤屈。只是這樣的人不僅常年寸步不離的跟隨在鄧一帆的身邊,還那般百依百順...“哼,再怎么厲害不還是我林迅下屬的跟班?不還都得...都得靠我罩著?”他長咳兩聲,身板挺的倍兒直,他拽拽衣領(lǐng),撥弄起發(fā)型,從懷中掏出對講機,叫喚道:“都給我精神兒的!準備列隊,出警!”
鄧馳家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已被黃線圍起,有專人24小時在一樓的廳堂輪班看守。費雨碩一改往日作風(fēng),主動為警局的工作人員倒茶點煙,好生寒暄后才上樓去。
看到費雨碩的鄧馳面露喜色,撲騰從床上坐起。
“還好嗎,馳馳?”
鄧馳聳聳肩。
“好不好又如何,四哥你又不是沒在場。”
費雨碩走近,倚在鄧馳的床邊。
“你和一帆...”
“我們倆很好!”
“馳馳,對一帆你還是要...”
“我不是戀愛腦,哥,你能別總指手畫腳我的戀情嗎?”
“鄧一帆她...她來到伏道,住進你家,就是為了砸墻拆密室。她因懷有私恨就不顧大局,用盡一切手段將此事搞大,搞到無法收場,搞到你們家顏面無存!鄧一帆她如此赤裸的利用你和你對她的感情...馳馳,哥也不想對你的戀情指手畫腳,只是身為男兒,你既已看穿,就應(yīng)該勇敢面對現(xiàn)實。”
“利用我...又怎樣?哥,我習(xí)慣了。”
“習(xí)慣什么...?哥沒明白。”
“利用我有用的地方。”
“你在胡說些什么馳馳?怎么會有人習(xí)慣被人利用?”
“哥,我舉幾個例子吧。
我上小學(xué)那會,本不是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可班主任老師堅持把我的課桌挪到講臺旁。自那以后,班主任每每看到我落滿粉筆白灰的課本都會關(guān)切的同我講:我的小鄧馳受苦了,可惜咱們班班費有限,要不老師肯定給班里換上無粉塵的昂貴黑板。起初我并不理解老師的關(guān)心,直到有一天我把這件事當(dāng)成一件趣事兒告訴大伯,大伯又轉(zhuǎn)述給我爸爸。沒幾天,我就看到教室換上了一塊全新的無粉塵黑板。大伯告訴我那是我爸爸捐贈給學(xué)校的,每個班級都已掛上此款昂貴的新黑板。”
“這像是廣謙叔叔的風(fēng)格,但這老師,真是太過迂回,畢竟你那時還是個小孩子!”
“我的小學(xué)老師是利用我,可她也曾在學(xué)校的小賣部給我買果汁買零食,有一年新年,還送給我一盒進口堅果巧克力,售價好幾百呢。”
“......”
“再比如咱們都熟悉的...大哥(溫子權(quán))家。
大哥媽媽的身體多年不利落,識的字不多,始終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又因找不到賺錢的工作,買菜買貴些都被大哥的爸爸非打即罵。后來因為大娘著實心疼大哥,便私下拜托我爸給大哥母親找點零活干,大哥母親這才有了今日這份在物業(yè),還算穩(wěn)定的工作。大哥他父親...四哥也是知道的,那是摳的恨不得放血也絕不花一分錢的主。可那年他竟破天荒的給大哥買了一個生日蛋糕,還是雙層的,哥你記著不?”
費雨碩點頭。“不僅有蛋糕,大哥父親還特意提來一箱橙子、兩袋榛子,說是送給我們這些孩子吃的。我記著大哥同我講:雖然大娘每年都張羅著給他過生日,可父親給他買的蛋糕,那日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吃到。”
“四哥,我的老師,我們的大娘、大哥的父母算不算...利用我?”
費雨碩怔愣在地,他短暫的感到腦中一片蒼白。
“我承認,我是有被一帆氣到,但氣來的快,走的也快...因為她對我的意義終究不同,所以無論她出于什么目的利用我...我不怪她,就像...我也不怪其他人一樣。”
“這...這不能,馳馳不是這么論的!”
“哥,我思考過,很認真的思考過的那種思考。”
費雨碩默默的緊握雙拳,不做聲。
“雖然利用此詞聽上去難免涼薄,可是四哥,如果通過利用我,就能令他們摘到一個還不錯的果實,就能達成一個所有人都樂呵、都期盼的結(jié)果,我鄧馳無所謂的。不僅無所謂,我還很樂見,很為他們感到歡欣。”
費雨碩驚撼。
“馳馳是何時懂得思考這些的...為何從未,從未聽你提起過?”
“剛得知三姐(鐘可)坐牢那會,我,我最恨的就是沒有人肯站出來利用我!如果有人愿意通過利用我鄧馳去還三姐清白...什么多元的名頭,什么鄧廣謙的排面...拿去,只要用的上就通通拿去!可那時也沒人啊!我這個伏道首富的兒子,跟一個老師家的兒子,跟一個出租車司機的兒子沒有任何區(qū)別!我是叫著喊著,去鬧去求...都沒有一個人!”
“……”
“是一帆,是她,她愿意拿出自己可以被人利用的地方,為了我,為了真相去想辦法,不惜...不惜自己冒險。四哥,在某些方面,她和我...是一樣的人。”
費雨碩的眼神深邃繁雜,像暴雨前的天空,亦像雪后的大地。
“這場鬧劇,如果按照她認為的那樣收場,她就會成為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如果沒有按照她認為的收場,她就會被自己逼入窮巷,而她心中本就蒼涼的家...會變的更為破敗不堪。所以不管怎樣收場,最悲痛最心碎的人,都是她。
她可不像我,吃喝玩樂,及時享受,其實一帆這人她哪兒哪兒都好,就是總不放過自己。我猜她已經(jīng)瘋罵過自己上千上萬次了...就也不差我再去罵她的這一次了。
事到如今,我反而希望她不要太過苛責(zé)自己,多疼疼自己,最好是..最好是愿意為了我,放過她自己。”
“為了你?馳馳,你可以不怪她,但她對你的感情若不真摯,那就是在浪費你的生命!”
鄧馳凝眸。
“她鄧一帆敢對著蒼天發(fā)誓,她沒有欺騙你的感情嗎?!”
“她沒有。”
“這個問題不該你來替她回答!”
“就應(yīng)該是我來回答啊,不該是她鄧一帆!”
“馳馳,一碼歸一碼,姐姐的事和你戀愛的事...”
“她究竟待我如何,她可能會說謊,但我不會!四哥,與她談情的對象是我,與她說愛的對象也是我,我是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我才是答案的所在啊!”
費雨碩錯愕。“你?是...你嗎?”
“在愛里的人從不說謊!”
費雨碩腦中轟鳴,他單手緊抓床尾,胸脯起伏明顯。
“哥,我說了,我會思考,我不是一個戀愛腦。”
費雨碩吃力的向鄧馳轉(zhuǎn)過臉龐。
“只是還有一件事...四哥,我始終都沒想通。”
“是什么事?”
“鬼話。”
“鬼話?”
“四哥,我爸雖說是伏道首富,可各地皆有首富,說他見識不夠,還多少說的過去。可鄧喬,他可是出門得跟兩排保鏢的大人物,這世間還有什么好家伙是他沒見過的?竟會相信死掉的人還能活過來的鬼話?呵,就是跟街頭乞丐、掃大街的大爺,跟我們學(xué)校的流浪狗說這鬼話都得被罵是個精神病!他們那么有見識,怎么...怎么就還覺著這鬼話會是個高科技的狠活?”
“本就是一幫蠢人。”
“怎么會?”
“為什么不會?”
“如果他們都是愚蠢的人,那這世間豈不都是蠢人?”
“為何要用他們來做世間人的標準?”
“他們不是,不是成功人士嗎?大家都是用成功人士來做標準的啊!”
費雨碩望著澄澈的鄧馳,他正看向自己,等待一個答復(fù)。曾有一瞬間他企圖對其全盤告知,但只是一瞬間,一瞬間之后,他若無其事的掩飾憤怒,平緩的回答。“世間多數(shù)人未及他們的根基與財富,蠢也難蠢到此等地步。”
“還有有錢就會變蠢的說法啊?”
“生命從誕生起便已走在通向死亡的路途之上,這是生命自身的選擇,是不可逆的,不可挑釁的。蕓蕓眾生,不論貴賤,無一特例。”
“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最有錢的人好像都有長生不死的妄想,總是喜歡搞些奇奇怪怪的假設(shè)。”
“讓死人復(fù)活的邪術(shù)怎可與應(yīng)用科研成果為人類延長壽命混為一談呢?”
“那確實,這兩就像哥說的,壓根不是同一個事兒。”
“而且...而且科學(xué)它不是萬能的,它是工具,是福祉。但有些時候,它也是威脅,是始作俑者!可偏偏科學(xué)的工具總是掌握在一群蠢人手里!這群蠢人,荒誕,傲慢,不愿直視科學(xué)本身的偉大與局限,迷信的活在自己幻想的泡沫中,早晚...早晚有淹死他們的一天!”
鄧馳意外,這話,這語氣,這神情...
“四哥,你...好兇。”
費雨碩慌張的擠笑,為自己解圍。
“這兩天沒睡好,可能比較...比較沒精神。”
“哥,我看著你...有點害怕。”
“哥不是對馳馳兇,哥就是...就是擔(dān)心你。馳馳,無需再思考這件事,你只要記著,真正為人的智慧從不導(dǎo)向愚蠢,便已足夠。”
鄧馳認真的點著頭。“不去想嘍,反正等我一畢業(yè),我就要跟一帆走了。”
“走...去哪兒?”
“她說要我跟她回北城。”
“不可以!”
“為什么?北城...又不遠,再說她家...”
“不遠也不可以!鄧馳...你聽好,你就在家好好待著,鄧一帆她愛去哪兒去哪兒,你不可以跟著去!不可以!”
“為什么哥總是對一帆這么大敵意啊?一帆她對我既體貼又...又溫存,我們自然是要一直在一起的啊!”
費雨碩不停歇的說服自己冷靜,他強壓著激憤,僵硬的擠出稀薄的笑意。
“哥沒有...沒有敵意,就是...就是哥在想那多元怎么辦?你畢業(yè)了,你不去幫廣謙叔叔分擔(dān)些工作嗎?他就你這么一個孩子,他還指望著你!”
“我爸說做生意的苦,不要我吃。”
“他竟這么說?”
“我爸還說家里有他一個人吃這份苦就夠了。”
費雨碩生氣,特別生氣,他氣到無法在這個問題上繼續(xù)耐心的表演和藹可親。
“馳馳,大哥(溫子權(quán))以前看你的時候,總是讀書給你聽,對不對?”
“是啊,大哥就喜歡給我讀那些絮絮叨叨的文言文...”
“就算你不喜歡,沒有全部記下,可你總記得一些大家都聽過都承認,都愿意提及發(fā)揚的道理吧?!比如,比如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比如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
鄧馳額頭深鎖,嘴唇微嘟。
“再比如責(zé)人則明,責(zé)己或暗,私利蔽之也;滿招損,謙受益...這些馳馳都聽過的吧?”
鄧馳點頭。“哥,可這和一帆、和做生意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哥就是想要提醒馳馳...”費雨碩眼珠凸顯,雙框晶瑩,他因無法支撐他稀薄的笑顏而轉(zhuǎn)過臉,側(cè)過身,他陰森深幽的肅殺之氣如萬古長夜般延綿。“想要提醒馳馳,在決定自己去到哪里之前,不要忘記這些連小朋友都背得出的教誨。”
鄧馳凝眸,雙手緊攥被單。
“四哥你現(xiàn)在這樣...馳馳有些害怕。”
費雨碩不再解釋任何,他快步離開鄧馳的房間。
“四哥!等等...”
鄧馳疾步追出房外。
“哥...你干嘛這么著急走啊...”
費雨碩停下腳步,他用盡最后的電量,機械的仰起頭,示笑。“下個月要帶你嫂子去北城做試管嬰兒,所以公司的各種雜事,得盡快辦妥,真是...真是夠你哥我操心的。”
“詩儀回去以后咱們還沒回過大伯家,大伯還等著咱們給他帶消息呢。四哥,要是下周有空,我們一起回去一趟吧?”
“好,好啊,下周,咱們一起回去...”
費雨碩在鄧馳的注目下離開,鄧馳若有所思的翹起一側(cè)嘴角,他思忖:四哥這種平日里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人,今日竟勃然動怒...那只能說明他的決定大概率不夠周全。可他困惑,他的決定和他討厭聽到的文言文之間到底有何關(guān)聯(lián)?鄧馳不解的嘆嘆氣,而后邊嘟囔著大哥在他幼時為他讀過的古文,邊撥動著腦筋走回房間。
費雨碩一路飆車,顧不上變紅的信號燈,顧不上不可駛壓的實線和黃線,他心間的怒火如眼前的夕陽般殷紅。他利落的放下砧板,如履平地的走在膠陣上,他俊俏的面目上挑不出任何洼處,一雙炯炯的陰森雙目泛著靚麗的毒光。
今時的阿大哥單肩背包,腰身塌陷,挺拔的脊背不再,下身洇出污穢的漬跡,灰白的嘴唇裂痕清晰,一瓶喝光的瓶裝水被他扔在腳邊。
費雨碩沒有一句問候,他站在他身前的半步方位,提起手,按下按鈕。
阿大的左腿半彎,哆嗦的手掌捂著被電擊的方位,強忍劇痛的雙頰被漲的粉紅。
費雨碩神情憤恨,語氣冷冽。“你可知...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可知...責(zé)人則明,責(zé)己或暗,私利蔽之也?”
費雨碩再提手,再按鈕。
阿大雄勁悲慘的嚎叫聲,直刺云下的半晌殘陽。
“你可知...滿招損,謙受益?可知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
費雨碩順著他大張的嘴巴看向阿大喉嚨的深處,那里的陰晦令他反胃。他只能再次提手按下按鈕,以此舒緩自己作嘔的感覺。
阿大的雙膝皆彎下半截,躬起的背面似新月狀,喘氣間伴著疼痛的呻吟,支支吾吾的連問帶求。“費總...費總是...是讀書的....的君子...為何...這...是為何...?”
費雨碩深情的欣賞著阿大的痛楚,他直起腰身,再一次提手,只是這一次,上身前傾的阿大單手抵住費雨碩的手腕,殘破的喘息聲從他的喉頭漏出,他謙遜的祈求著:“費...費總...不...我不行...了...我還...我還有用...”
“有用?哈哈哈哈...”費雨碩仰面,凜冽的笑聲似突起的北風(fēng)。
“費總...費總...我,我也是...也是讀書...經(jīng)典書...長...長大的...”
“哦...?”
“汝今既...既知非,將向來不發(fā)...科第,及不...不生子之相,盡情...改刷...”阿大半昂著頭,額頭的紋路肆起。
費雨碩笑著,他的笑聲如咆哮,他決絕的提手,對準阿大的膝蓋,電下去。
撲的一聲,阿大單膝跪在膠陣之上。
費雨碩聲如驚雷。“給我背!不準停!”
“務(wù)要積...積德,務(wù)要包荒,務(wù)...務(wù)要和愛,務(wù)要...惜...惜精神...”
費雨碩聽著阿大踹息的背誦,再一次對準阿大的膝蓋。
“啊啊啊啊啊!”
阿大接連的慘叫聲如針尖刺耳,如鬼魅召喚般撕心裂肺,他的胸膛再向膠陣彎下幾寸。
費雨碩再對準,再電。
這一回,阿大雙膝跪地,他本能鋪開的雙手距離膠陣只差分離,肩上的背包因慣性掉落在膠陣之上。
費雨碩怒吼:“背!繼續(xù)背!”
“從前種種...譬如,譬如昨日死;從后...后種種,譬如...今日...生...生...”
“繼續(xù)...背!”
“此意...此意理...再生之...身...”
阿大痛苦的雙手捂面,整個身體不受控的顫抖著。
“你可知...你只配跪著背誦圣賢之詞?”
“你...你...你個...個瘋子!”
阿大哆嗦著抬起頭,他臉龐猙獰,深塌的紋壑里布滿汗珠,他的眼神空洞卻滾圓,漆黑的瞳孔映照著費雨碩的俏面。“究竟怎么樣...你才愿...愿意,放了...放我?”
“怎么樣...?”費雨碩長出一口氣,他的聲音和潤,言辭鏗鏘。“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我的父親母親常常因為我沒禮貌,不會好好說話而被人教訓(xùn),被人數(shù)落。那時我每每看到父親母親那種無奈的、委屈的模樣,我就恨自己,特別恨自己!所以,之后長大一些的我時時刻刻都不敢忘記父親母親的叮囑!
你知道他們是怎么叮囑我的嗎?他們一遍遍的囑咐我...小孩子見到大人要笑、要問好,要哈著腰;大人們問什么話要多回答‘好’,對長輩、對客人得勤加指責(zé)自己的缺點,這樣就會成為有禮貌、大人們都喜歡的小孩子!
你可知,你可知我為此付出了怎么樣,怎么樣巨大的努力?”
費雨碩再一次按下按鈕。
“你知道嗎?不!你不知道!”他清冷的質(zhì)問聲與阿大高嗷的嗚咽聲形成鮮烈的對比。
“后來我再長大些,父親母親又告訴我,真正的好孩子就該像我大哥(溫子權(quán))那樣。于是我每日都纏著大哥,大哥不僅不嫌棄我粘人,還關(guān)切的指出我的問題,大哥說:見人可以問好,但可以不用笑;別人與我說什么,我可以回答好,也可以回答不好;不是每一次示謝都需彎下腰,也可以挺直腰板說謝,只要真摯便好。大哥說有關(guān)好孩子、好人的標準絕不是一言二語就能分辨清晰的,所以要讀書,多讀經(jīng)典的書...”
雙手捂面的阿大猙獰著打斷費雨碩。“我可以...告訴你...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這難道...難道不比經(jīng)典...讀的經(jīng)典,有用...更有用...只要你肯...放...放了我...”
費雨碩一棍打在阿大的肩膀,他的怒號聲與阿大的慘叫聲同樣震悚。
“多讀經(jīng)典的書,書中自有答案,自能找到黃金屋錯!所以你根本就沒有用!沒用!”
“誰不是從小讀書,從小立志做個好孩子做個好人吶?!只是無奈蠢人太多,人心不平啊!”阿大夾著哭腔的字句似訴說似挑釁,他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進嘴巴。“可若這世間不再留有蠢人,人人聰慧,人人自知,人人富貴,人心還怎會偏頗?到時...到時人和人之間不再有差距,人人皆是好人,人人生的孩子皆是好孩子,人間即天堂,天堂即人間,豈不美哉?!”
“你不配讀書!”
伴著天際間最后一抹余光的沉沒,費雨碩提手,再一個狠棍捶在阿大的肩頸。
阿大面天嘶吼,他滔天的怒火被決堤的淚水沖刷,他的疼痛無處可掩。
費雨碩沉默片刻,他觀賞他的哭相,而后從包中取出兩瓶瓶裝水。“流下這么多淚,補點水吧。”他擰開一瓶水,從阿大的頭頂上將水倒下。清澈的飲用水流經(jīng)阿大的額面,與他臉上的淚混為一流,他大張著嘴巴,伸出灰蒙的舌頭,吧唧吧唧的吸吮著落下的水流。
“你不是問我,我要如何才能放過你嗎?”費雨碩邊說邊擰開第二瓶水,倒了下去。“我確實是需要你的秘密,可這不是我放過你的條件,因為我費雨碩不與蠢蛋做交易!但你必須告訴我你的秘密,因為你早就應(yīng)像此刻這般...膚如瘠土,雙膝跪地,彎下腰,垂下頭...懺悔你的罪惡!你應(yīng)因無法寬恕自己的罪行,自愿交出你的秘密和你的生命...以此贖罪!”
阿大驚悚的直瞪雙眼,他被洇濕的下巴越拉越長,他在聽懂費雨碩的陳述后恍然大悟,他混沌的齟齬孱弱到只有氣沒有聲。“瘋子...你...你比...瘋子...都瘋...瘋...”
“是!我是瘋了!”費雨碩狠厲的嚎怒著:“在我第一次恨自己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瘋了!我恨我不明白,我既如此不適合成為一個人,為什么要選我費雨碩到這里做人?!”費雨碩將手中的電棍甩在砧板上,將一瓶AD鈣奶扔在阿大的褲襠之處。“不過最近,我開始明白了...只有做了人卻不是人的我,才最適合教授你們這群蠢蛋人間的懺悔之道!”
阿大呆滯的凝視著費雨碩緊繃冰冷的眉宇,他錐心的哭聲再次澎湃,他如血的淚花染紅他的眸目,令他漸漸失去人的血色。
費雨碩安靜的聆聽著他的哭聲,小心翼翼的向后挪動著砧板,他邊挪邊說著:“你始終不用雙手反抗,是因為害怕自己失去平衡而倒地。你沒有舍去你的鞋底去移動,是因為害怕肌膚碰觸膠地而中毒昏厥。你在今時之前還能保持站姿,不得不說你的風(fēng)險意識、你的身體素質(zhì)的確超群過人。
我為你的組織失去你這顆如此得力的蠢蛋而深表遺憾...不過你無需多慮,畢竟你所在的組織已全然接納你的背棄與逃離。沒錯,你的組織把你...交給我了。所以,若你今晚不主動求死,那明天...我必須聽到你的懺悔!”
費雨碩順利的離開膠陣,他收納整齊自己的工具,昂首闊步的走向遠處。
阿大起伏的尖銳哭聲似弦歌、似嬰啼,他血色的目光中塵土飛揚。
月光初露,銀輝浸染,在此夜的新生之際,擁有全世界最完美基因的男子,和著蟲鳴的交織聲,朗朗的背誦起他兒時就已銘記在心的文辭。
“汝今既知非,將向來不發(fā)科第,及不生子之相,盡情改刷;務(wù)要積德,務(wù)要包荒,務(wù)要和愛,務(wù)要惜精神。”
他轟隆的聲音,剎時充盈整片夜空。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男子胸間傳出的轟隆聲愈發(fā)和煦暖融,它飄向明鏡高懸的夜空,被吹向有風(fēng)經(jīng)過的地方。
阿大聽此誦辭,徐徐的停下悲啼,他抻著脖子,企圖遠眺男子的背影。
漆黑,他的眼前只有望不到盡頭的漆黑。
于是阿大的哀嚎聲再起,這是他第一次不得不甘愿相信,他已...窮途將至。
對了,那夜是載入伏道史冊的一夜,因那夜望來醫(yī)院的火光比殷紅的夕陽還要似血,上百條人命皆在那夜,抱團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