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放學的時候,家長禁止入內。”祈寧用力拍開了一名家長伸出的手,義正辭嚴地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一下太重了,校門閘機外,四十多歲面相的阿姨臉色青白。
“我家孩子最近確實身體不舒服,您就通融一下,讓我把她接回去吧!”阿姨露出僵硬的笑容,語氣有幾分諂媚,低聲下氣地說著,“請假的事我前幾天就跟她班主任說過了,但一直沒給我回話。我總不能讓我家孩子帶著病上課吧!傳染給其他孩子,也不好哇……”
好像有道理。祈寧想了幾秒,非節假日學生不允許提前離校,但不及時處理家長和學生情況的老師顯然也有責任。
“您孩子在哪個班?我去看看情況。如果身體確實不舒服,我再讓班主任開‘請假條’。”祈寧瞥了眼中午毒辣的太陽,以及在大太陽下白著臉的家長,不易察覺地后退一步。
總感覺這家長身體也有點問題,家里是有什么傳染病嗎?
“是217班的張婷,二年級的217班!”阿姨如蒙大赦般長舒一口氣,臉色瞬間好了不少,“您去看看她吧,前幾天婷婷就嚷著肚子疼,和老師說這事也不發‘請假條’,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在說肚子疼的厲害。”
她稍稍湊上前來,小聲說道:“本來我跟她說要不今天就先不去上學了,大不了我來學校去跟老師講清楚,但她這孩子說什么都不想拖累我們。家人之間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祈寧邊聽邊皺起眉頭,比起食指噓了一聲。
“學校的規則不能隨意僭越,沒有‘請假條’就不允許缺課,這種事你女兒比你要清楚。”
“是,是……”看見祈寧板起臉,阿姨臉色又白起來,只在一邊連連點頭。
祈寧只覺得奇怪,又打量了這位家長一番。對方看上去確實只是普通的中年婦女,但總給人一種畏畏縮縮的感覺。
算了,問題不大。祈寧朝她點了點頭,回復道:“我去217看看情況,您可以先去保安室坐坐。”
“不、不用了,我待在這就行!”阿姨飛快地瞥了眼保安室,干笑著搖頭。
*
現在是午間休息時段,大部分學生都在教室里午休,但畢竟學校沒有硬性規定一定要待在教室里,依然有零星幾個學生在四處游蕩。
正對著學校門的是一棵據說活了幾百年的大樟樹。祈寧剛靠近樹旁,就感覺樹后有一名學生偷偷摸摸地盯著自己,只是在看到祈寧胳膊上印著“風紀”的袖章時又默默縮回樹后邊。
以前這種學生沒這么好打交道的。
祈寧一般會把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分成“通常情況下會守規矩的人”和“大部分時間都不守規矩的人”。不守規矩的傻瓜蛋們總得讓祈寧去進行有力說服才會安生一段時間,而守規矩的孩子們總是被不守規矩的家伙有力說服,在這方面守規矩的孩子可能是因為他們的相對弱小才樂于聽話。
自從祈寧成了“風紀委員”后,那些傻瓜蛋們至少就不會舞到自己面前來了。
沒有午休的學生散布在一些陽光曬不到的角落里,互相之間也不交流,像一些恐怖片里的僵尸。祈寧偶爾會看見這些刻意避開自己的身影。
真令人寒心,我明明不會去管他們。祈寧感到有些受傷。
217班的教學樓在離校門比較遠的地方。
原本的四方高中每年級只有十五個班,之后十五個班級是原明景市一中的學生。似乎是市一中的建筑出了點問題,詳細情況不是很清楚,那是祈寧入校前的事。
單看結果就是四方高中和明景市一中合并成了一個學校,四方高中在西邊建了新的教學樓和宿舍,市一中的師資力量相對獨立自治地保留在那兒。所以按理來說,土生土長、來自四方高中的祈寧其實管不到那里,只是那邊的老師學生都挺給自己面子的。
祈寧記得所有班級的位置,沒有浪費多余的心力,徑直走到了217班門口。
從敞開的后門可以看見老師還在上課。
午休時間上課,什么毛病?
祈寧都驚呆了。
高中學業確實緊張,但也還不至于去壓榨這點時間。
有學生都困成了打點計時器,雖然校規里也有上課時不準睡覺的規矩,但現在顯然是老師的問題。
祈寧繞進前門去給老師后腦勺狠狠來了一下,進行了一次慣例的有力說服。
“班里誰是張婷?她媽媽找她有點事情。”
班上反應過來的學生們都有些驚恐地看向講臺,這讓祈寧有些如芒在背。
講臺正下方的女生把身旁睡得迷迷糊糊的學生搖醒。那學生半天才看清祈寧的臉,瞬間嚇得半個魂都沒了。她飛快地環視了一下教室,班級安靜地像個墳場,所有同學都默默地盯著自己。
完蛋。
是自己上課睡覺被抓包了,還是昨天的作業抄了同學幾個題目?
張婷忐忑不安地站起身,看見祈寧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出來。張婷同手同腳地邁出步子,正好和把腦袋從講臺上拔出來的老師一起走出教室。
走廊上沒有別的人影,其他班級的學生大概都在午睡。正午的烈陽照著所有角落都散發著灼目的白光,沒有人聲,而無處不在的蟬鳴仿佛要把她拖進異時空中。
在這種情況下,祈寧那一雙相當無機質的灰色眼睛正注視著她,張婷感覺到自己本來就不舒服的胃因為過度緊張而痙攣起來。
所幸對方的來意并不是貼罰單,但她的胃疼的確是事實,現在疼的更厲害了,原因是不能說的。班主任沒有回應她的請假意愿也是事實。張婷看著祈寧走進辦公室的背影,心里竟然升起了一絲對班主任的同情。
“這是你的請假條。”沒耗多少時間,祈寧把簽了字的條子遞給她,“要我陪你去校門口嗎?”
張婷瘋狂點頭。
要她一個人在這種時間點這種身體狀態走這么長一段路,多少還是太為難她了。她按了按自己命途多舛的胃,跟上了祈寧的身影。
學校里沒有人不知道“風紀委員”,這家伙的臉蛋比解決違規人員時掄人的手法還漂亮。
這種對比并非不恰當,過于優越的長相是一方面,過于優越的說服手段同樣讓人記憶猶新。校規總是在這種該有用的時候失職,至少還應該保留不準用武力懲罰違規人員的條例,但作為大部分時間都是被保護的群體,張婷又覺得慶幸起來。
平日里沒人惹事的時候,這位風紀委員瞧著還是挺人畜無害的……只要不盯著人看,啊,看過來了——張婷飛快地把目光移開。
“有什么問題嗎?”祈寧有些疑惑。這女孩子盯了自己一路,用余光看,換著角度看,裝作不經意地看,但又一直不說話。自己也不是很嚴肅的人吧,是有什么不能聽的東西?
“沒事沒事!”張婷緊張地差點手舞足蹈起來,她強迫自己冷靜,但驟降的感知似乎出了點意外,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只是有點好奇,你是怎么當上風紀委員的啊?”
這下真完蛋了。想想過去那些殘暴的行徑,這種事怎么都是不能問吧?
張婷腿一軟來了個踉蹌,對方眼中的疑惑更甚,她幾乎要哭出來了,這輩子第一次恨自己長了張嘴。但對方似乎并不覺得冒犯,稍微思索片刻:
“好像是我幫了一位家長的忙,他說我適合做這個。第二天風紀委員的袖章就出現在我桌子上了。可能是校長看我比較順眼?”
就這樣?
不是很懂,但無所謂了。她看見學校閘機口的媽媽了,這肯定是天堂的使者感知到了她的苦難對她露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