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夫妻百事哀，我從小就深深能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在我爸和我媽身上。我媽總是嫌棄我爸沒錢，村里誰家又蓋新房了，誰家的男人出去掙大錢了，誰家里買了新電器了。我爸年輕的時候跟別人出去跑馬車，那種趕著馬拉著板車去周圍遠一點的村子里賣糧食賺點錢，我媽一個人在家里種田養牛，兩個人都風吹日曬的。大冬天，天還沒亮，我爸總是家里第一個起床下地，穿上厚厚的皮棉褲和大棉襖，裝好一車糧食出門了。天黑的時候他會回來，有時候當天趕不回來就得隔天晚上才能回到家。有時候糧食賣上好價錢，他會在外村買點好吃的，揣在他的大棉襖里頭給我們帶回來。曾經給我媽帶回來一條綠色的長裙，但我媽說太鮮艷了，不好意思穿出去。夏天的時候，我爸出去趕車回來，時不時會拉半車西瓜回來。那個時候的西瓜很便宜，兩塊錢能買一大麻袋，我媽也很喜歡吃西瓜。以前院子里有一口很大的瓷缸，夏天的時候給缸里裝滿冷水，然后把西瓜泡在里面，等吃的時候，一人撈一顆，坐在院子里用勺子挖著吃。這種快樂的時光只是其中一半，另一半的時間我爸和我媽都在吵架。

我媽是外地人，十八歲的時候經媒人忽悠，來到我爸的村子里，然后跟我爸相親后就留在當地了。我媽小時候家里姐弟多，家里條件差還養了五個孩子，經常吃不飽飯。我爸打開堂屋的十來個大口袋，故意讓我媽看到里面裝滿了糧食，還領她到院子里看了停在那兒的一輛自行車，并跟她說自己是個手藝人會畫油畫。我媽聽完后，心想這下子以后不用餓肚子了，雖然她對我爸這個人是一眼也沒瞧上，但從小窘迫的生活和年少無知的閱歷讓她答應了這門親事。她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姥姥在聽到我爸愿意多出二百塊錢彩禮后也欣然同意，頭也沒回，留下我媽后她自己就回老家了。我媽那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姑娘，第二天就和我爸去村里領了結婚證，過起了日子。慢慢的，我媽才知道我奶家是當地很窮的一戶人家，正是因為窮才導致我爸都三十歲了還沒娶上媳婦，他比我媽整整大了十二歲。相親時院子里的那輛自行車是借我大伯家充門面的，答應給我姥的彩禮錢遲遲拿不出來。半年后我姥爺從外地殺過來，他見了我爸才知道原來他不僅家里窮，還是個跛子，氣的跟我爸差點打起來。我爸小時候因為一次意外受傷但家里沒錢給看病，后來那條腿的膝蓋流膿水導致發育受影響，兩條腿粗細不一樣，而且走路有一點跛腳。但是木已成舟，我姥爺氣的在院子里跳腳，罵我爸一家子都是大騙子。我爸跟我大伯借了幾百塊錢給了我姥爺，才還清了欠的彩禮錢。我爸和我媽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他們都是時代的犧牲品，所以他們日后無數次的爭吵都是在發泄自己不滿的婚姻吧。

我媽十九歲的時候就生下了我姐，她三十歲的時候，我弟都已經上小學了。那個時候，我家在村里開起了小商店賣一些衣服鞋之類的。我媽人實在，賣的東西比別人便宜，所以店里生意越來越好，認識的各種各樣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一個女人經常去我家店里逛，她家住的離我家挺近，跟我媽熟識之后，有事沒事也去坐一會聊聊天。那個女人跟我媽一樣年輕，她很愛打扮，涂著鮮艷的口紅，比村里其它女人看起來漂亮。這個女人有個兒子叫大錄，跟我上同一個班。有一次課間活動，大錄拿出一個氣球在教室后面玩，其它同學也一塊搶氣球玩，結果砰的一聲氣球破了，然后有個同學就大聲說：“這不是氣球啊，你們看，前面有個尖尖的，這是大人干那事用的套兒！”大錄被同學們嘲笑了一頓，有的同學還回家跟家里的大人們說了這個事。再后來就聽到村里有人傳出消息，說大錄媽和部隊里一個當兵的干部有不正當關系。大錄媽照樣我行我素，她還是經常來找我媽嘮嗑，還是燙著卷卷發，涂著大紅唇，身材苗條，打扮時髦。大錄爸是個普通的農民，勤勤懇懇種著田地，性格沉悶，但他對自己的媳婦百依百順，毫無怨言。大錄有時會拿一些高檔的零食去學校分給同學們吃，我記的有一次拿了幾塊巧克力，給全班同學每人分了一小塊。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巧克力是啥樣子的，回家還跟我媽炫耀說自己吃過巧克力。大錄媽有時跟我媽說悄悄話，說完兩人咯咯的笑起來。也許是受大錄媽的影響，我媽也開始涂口紅描眉毛了，還穿高跟鞋了。我們村子里有個常年駐扎的部隊，隊里的士兵們時不時會進村子里的商店買些日常生活用品。那些士兵確實個個都身材板正，尤其是穿著軍裝的時候，有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羨慕。部隊里的人進村子里逛商店愛騎自行車，我爸那個時候支了個修車的小攤，經常會接到部隊里人的活，他們發了新自行車需要人組裝，就讓我爸去給裝，有時候是一下子好幾十輛車，需連夜要干完，我爸晚上就不能回家。

有一個晚上，我們姐弟三人正在睡覺，聽到院子里有狗叫，我和我姐爬起來透過窗戶看到漆黑的院子里有兩個身影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是我媽，另一個男人沒見過。他們倆人直接進了另外一間屋子里，也沒開燈。我和我姐豎起耳朵聽著隔壁屋子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他倆人竊竊私語，時不時還有一點低低的笑聲。我姐把頭悶在被子里一聲不出，我不知道他們在干嘛但直覺這不是一件好事，心里七上八下的在打鼓。我趴在門縫里看著對面那扇門，整個房間都很黑，什么也看不到。過了一會，我弟醒來了，他哭著喊要尿尿，我和我姐都沒理他，他就一直哭，沒多久，就聽到對面門開了，一個高大板正的身影走出去了，消失在院子外面了。接著我媽就進這屋了，我和我姐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我媽帶我弟去上廁所了。第二天大清早，我爸才從外面回來，他說組裝一輛車掙5塊錢手工費，一晚上組裝了二三十輛。我和我姐都沒再提那晚上的事，但卻在心里留下了足以震撼又難以理解的記憶。

村子里的商店生意越來越好，我爸的修車攤也擴大了一些，開始賣一些自行車配件，有時候兩人忙的一天都顧不上吃飯。我也再不用穿我姐替換下來的破舊衣服了，我媽店里賣的衣服有合適的也能挑選幾件給自己穿。有一年特別流行健美緊身褲，我媽給我穿了一件鵝黃色的新健美褲，穿到學校有好多同學都羨慕的不行，都讓家里大人們來我家給買這種褲子。我家里開始買彩電、錄音機和電風扇了。我媽最喜歡的是那臺錄音機，個頭很大，有一米多長，需要插磁帶進去才能播放音樂，是通過部隊里認識的人買到手的。我媽每天用雞毛撣子打掃一下灰塵，然后播放鄧麗君的歌曲，聲音放的很大，外面的人都能聽到。在我家商店隔壁的鄰居是個年輕一些的兩口子，我們喊他們九哥九嫂。他家很愛模仿我家，沒多久他們也買了一臺錄音機每天也播放鄧麗君的歌曲。九嫂嗓門大，愛咋呼，沒事就往我家跑，瞅瞅我家今天吃什么菜了，明天她就也做什么菜。看我爸大夏天在外面頂著大太陽修車，熱的汗嗒嗒的流，她就把她家里一塊閑置的帆布給我爸，讓他支個頂棚遮陽。家里炸油糕啦或是炸麻花了也給我爸拿一兩個嘗嘗。我爸有時跟別人說九嫂這人別看嗓門大，她是個好女人，我媽聽了問他是不是想跟人去過了？我爸挺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