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的甩貨行動持續了一整年后,終于在某一天決定停止了,她說剩下的不多了,也實在是賣不出去了。我家的店鋪關張了,我們住進了新房子里了,其實這房子已經不新了,從蓋好到住進去,中間隔了整整七年。在這七年的時間里,村子里又有了新的變化。當初我家蓋這房時,周圍只有一戶鄰居,其它宅基地還都處于無人在乎,但是現在前后左右已經住滿了人家。后面陸陸續續有很多人都有錢蓋上新房了,甚至那些人蓋的新房子更高更大更氣派,反而襯托的我家房子有些灰頭土臉了。在我家前排的一戶人家,更是將家里裝修的富麗堂皇,用我媽參觀回來后的說法就是跟皇宮似的。
我媽曾經應該是非常渴望能住進自己心心念念的新房子里,但是隨著日子漸過,她可能也沒有當初那樣驕傲了。村里有一部分人已經開始在縣城買房了,還住進城里的樓房。我家現在這個院子挺大,可惜并沒有種些花花草草,反而是院子里處處飄著一股臭味。最開始的一個豬圈到后面擴張成兩個豬圈,接著我媽又自己搭了第三個窩棚,總共差不多快有五十多頭豬了,我媽還養了一頭母豬。這頭母豬每年固定時間給它進行配種,然后就會生下一窩小豬崽子,這樣我媽連買崽豬的錢也節省下來了。我媽全心全意撲在她的養豬事業上,事實也不負她所望,頭兩年趕上行情大漲,小小賺了一點點錢,這導致我媽事業心愈發蓬勃,她起早貪黑,精心照料她的豬仔們,從一點點小崽子直養到膘肥體壯,兩個大男人恐怕都拉不動。我們村子的人都跟風似的開始搞養豬,有的人家孤注一擲,不惜跟銀行貸款,想像著一夜暴富的美夢。怎耐世間萬物大多遵循物極必反的規律,當所有人都一窩蜂的涌向某一件事的時候,往往預示著這件事情已經沒有了要去做的意義。那一年,村子里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豬瘟,被人們視為金疙瘩的豬脆弱的像風中的紙,一刮就倒。村里許多養殖大戶損失慘重,我媽雖然沒有像別人搞那么大規模的養殖,但也多少受了些牽連,有幾頭豬不幸染病,死在了豬圈里。這次豬瘟讓我爸大受打擊,他開始抱怨我媽總是這么不顧一切,還死不聽勸的養這么多豬。他說他每天累的腰酸背痛,再也不想這么干了,于是他倆從又開始了不停的吵架,好在現在已不像當年那樣的體力,所以吵架只限于吵,不至于再動手動腳。我媽依然我行我素,她很執拗,我們對她也無可耐何。有時候感覺我媽挺虛榮的,她沉溺于現在村里有些人對她的恭維,說她如何有能耐,如何把一個窮的叮當響的攤子過成如今這么風光,說她現在肯定有大錢了,羨慕她怎樣怎樣。每當別人這么說的時候,她的臉上總表現出難以抑制的笑容,是得意、是高興、是戰勝命運的居高臨下,也或許是演給別人一種假象。這些年我媽應該是多少也攢了些錢在手里,但是我家的生活水平并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頂多也就算是比過去強了一些。在吃上面體現了的就是隔三差五能吃上肉菜了,豬肉餃子、豬肉包子、豬肉餡餅、豬肉燉粉條子之類,在穿的方面其實并不明顯,只不過偶爾也能去給我們買些新衣服,但也只買些十幾塊錢便宜的,家樣電器添置了幾件,我媽買了她最愛的錄音機,那幾年流行那種能插入磁帶的,個頭有一米那么大的,為了能將它擺放在家里最顯眼的地方,我媽還找工匠新訂做了一個衣柜,在衣柜中間留出一個格子用來放這個錄音機。我媽心情好的時候,就放一首鄧麗君的歌,跟著哼上兩句。后來我家還購置了落地電風扇,那對于我來說,簡直新鮮的不行,頓時覺的自己家是富人了一般。我媽舍的花錢買這些大件,但是她在別的方面依然節儉,家里衛生紙都不舍得多買,我們上廁所還經常使用廢棄的書本紙呢。
那年夏天,我在家里吃完午飯,正吹著電風扇,聽到大門外有人拍門。我門抬頭看了眼,門口有個人影,然后她走了出去,打開門是個老太太,也沒有進屋,在大門外跟我媽說了半天,最后悻悻的走了。等我媽回來,聽到她和我爸說,那老太太是宇飛他媽,我一下子想到那個曾經在心里記恨的事情,沒想到這些年他媽媽竟然已經變的如此蒼老。她找我媽是想借點錢,據說家里出了點事,現在家里拿不出來。我媽拒絕了她,一是因為本身跟她家關系就不親近,二是她家里現在這情況,恐怕全村人都不敢借給她。原來她家出的事就是宇飛被抓進去了,他媽媽想借一筆錢去打點關系試試。聽我媽說,宇飛這小子書沒好好念,初中沒念完就跟著別人出去混了,這些年一直也沒個像樣的工作,而且還經常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沒人看的起他。對于借錢這件事情,我媽撇著嘴說,“臉皮也夠厚,跟我又不熟,還好意思過來張口!現在村里這些人,看咱家里有錢了,都想來借錢,都不嫌害臊!”我在心里很支持我媽的做法,因為小時候的那種記恨一直長眠在我心里,雖然很多年過去了,但是它依然像是卡著的一根細小的魚刺,讓人不舒服,想拔掉它。當別人身陷囹圄時,而自己卻在幸災樂禍,你說人性是善是惡,有標準嗎?當年的因,才會有現在的果。
除了宇飛他媽想來我家借錢外,還有我家一個鄰居也想借。平常我們兩家經常來串門,我這鄰居為人開朗,說話嗓門很大,有時候也會給我媽他們送些炸糕呀包子之類的吃的。這家人有個特點,男主和女主都愛打麻將,經常招攬一屋子人去家里搓麻將,她倆從有時贏錢了就立馬去買好酒好菜犒勞自己的嘴巴,如果輸錢了,就跟人賴賬或者就賒著不還。好在這兩口子長了一張利索的好嘴,能跟啥樣的人都混的很熟,所以跟我們家也是表現的很熟惗。我爸媽雖然都是比較憨厚的人,但對于借給別人錢這事向來都比較謹慎。鄰居曾經兩次開口跟我媽借錢,都被我那守財奴的媽媽給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