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風搖雨,天色稍稍亮堂了一些。
斑駁的城墻下,一輛破舊的平板車載滿草料,破開風雨,孤獨向遠方駛去。
草車之上,史連翩無力的躺在被砸出的坑窩里。
冰涼的晨雨簌簌,不住敲打在臉上,讓睜開眼睛都變成一種奢侈。
廝殺,大火,繁華旋踵而滅……
腿疾,逼婚,樓高墜下草車……
歷歷往事,如失了控的走馬燈滴溜溜轉著,不停閃回,無可止休。疲怠的感覺累累疊疊,恍惚甚至覺得,是不是就此死了,也算一種解脫。
“到了,是你自己下來,還是要我幫你?”
沙啞的聲音響起,打斷她的思緒。緩緩睜開眼睛,紛擾入目的,是茅檐低垂,酒幟高懸。
弦板輕撥,人聲隱約,是一個寒酸的茶坊酒舍。
“自己。”
她微微聲答了,吃力的從草窠中起身,堪堪滑落下來。來不及清理身上茅草,右手哆嗦的撐了地,微微抬起頭,直直盯著眼前之人看。
此人,便是素日里的傳書客,城南白打聽?
半年之前,他的信鴿迷路,無端來到自己家里。從此二人鴻雁傳書,彼此致意。逃婚之際,無人可托,于是請他拉了車草料,前來樓下。
然后,她靜靜看著逼婚不成,氣急敗壞的便宜舅舅。
于風雨之中直直墜落了上去。
運氣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她并沒有死。
與想象中不同,白打聽的身軀頗為肥碩。他戴了個破舊的儺舞面具。披了身散了線的斗笠蓑衣。右手亂草草纏了兩條破布,輕賤賤甩弄著一根楊柳枝玩。
“碧城冷落空蒙煙,簾輕幙重金勾欄。這世間,沒有比此更好的交談場所了,我先扶你進去吧。”
他十分掉書袋的說著。沙啞的聲音像吞了把刀子,含混模糊不清。
史連翩深深看了他兩眼,終究避嫌的搖了搖頭。死死咬住牙齒,手腳并用。吃痛的拖拽了右腿,緩緩向酒舍中爬去。
涔涔冷汗如豆,讓本就蒼白的面龐,更加恐怖猙獰。
兩頰水珠涓滴成流,不住滾落下來。不知里面有幾分雨水、幾分汗水……
或許,可能也有幾分淚水。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進酒舍。
天色雖早,又是冷雨飄零天氣。寒酸的酒舍之中,早稀啦啦坐了幾桌客人。或者插花對酌,或者臨窗獨飲,或者聚首笑談。
臨窗處,一名年老色衰的妓女斜簽慵坐。垂首低眉,弦板輕撥,在自說自話的,彈說今天的話本段子。
“乙未之冬,元亨皇帝巡狩之日,北有齒狄趁虛而入,星夜驅馳,叩關千里。驚的海內軍民,盡皆倉惶回避。說城東有一吏,名號史公諱逢,憂天下擾攘,有滅國之患。遂盡起家眷仆役,折誓效死。感的八個人,不顯姓名,拜謁入內,愿同守孤城。史公聞之大喜,吐哺倒履出迎……”
“想不到吧,這等立錐小店,也會有人說話,傳頌史公死守的功德。”白打聽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施施然也進了屋。隨手扔了幾串銅錢給掌柜:“半盆熱湯,一壺新茶,再來兩碗湯骨頭,借一整套干凈暖和的衣裳。”接著又走到史連翩身邊:“大雨時行,如以熱湯。你先洗沐一下,換身干潔衣裳,吃了飯再說吧。”
史連翩又搖搖頭,不顧旁人詫異目光,就近蜷縮在胡凳旁的地上,語氣輕輕的說道:“將死之人,沒這么多講究。央你打探的事,如何了?”
白打聽一屁股坐在她對面,臉上的面具摘也不摘,很啰嗦的開始叭叭。
“三年之前,史公新喪,天子為之輟哺罷朝,后與諸臣議定,為他建廟立祠,修葺府第。再以旁支子史振鐸過繼………”
史連翩很不客氣的打斷了他。
“我問的,是乙未之變。”
“這有什么好說的,史公忠烈,捐赴國難。幾年以來,話本早就傳唱了遍。你要愛聽,我隨時雇幾十個倡優,天天唱與你聽。”
“我要聽你親口說。”
“你星夜傳書,急忙找我,難道不是為了逃婚?”
史連翩輕低著頭,忍痛攏起來一縷濕發。因為太久沒有清洗,它油汪汪的沾雨盡濕。黏乎乎貼在頭皮上,膩膩的讓人惡心。
至于身上,仍在穿的喪服更是早已污濁,臟的不成個樣子。如今被雨澆透,濕噠噠貼粘全身,像是跌倒進被豬踏爛的糞泥里面,又翻了兩個滾兒一樣。
料峭的春寒襲來,冷的人直發顫,難以抑制的打著擺子。
然而事情,總要有個理由的。
她合目醞釀一下,打著哆嗦,顫聲微微的開了口:
“孽女不肖,未能同死國難。秋風干闌,青天碧海,長夜時時難寐。前日床頭小憩,恍惚見先嚴入內,素服戎裝,按劍橫眉,其間多有斥責之語。俄然驚覺,汗涔浹背。遂欲搜羅行臧,編纂成冊。焚香祝告,以冀無咎。”
“誰教你說的?”
“嗯?”
白打聽訕訕一笑:“我先以為,你只會倩人捉刀呢。對了,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當年兵臨洛城,城內多毀。史家更是橫罹兵火,滿門效死。為何你獨脫得大難?“
史連翩吃力的抬了下頭。只見他垮塌塌坐在胡凳上,頭卻端的水平四直,目視前方。渾身上下透著股不協調。
心中略略煩躁,語氣難得夾了幾絲冰冷。
“你的話,似乎真的太多了。”
唐突佳人,白打聽卻并不以為意,很無所謂回應:
”好罷好罷,我不問你。乙未之變是吧,交給我好了。先前信中,你便常說此事,我還以為……
史連翩無視他的敷衍,只輕輕嗯了一聲。病中方遭過雨,如今又說了太多話。只覺有無盡的苦楚疲倦,踵至旋來。她掙扎著站起身,聲音已有些斷續續了:
“我時日不剩,你可要抓緊了。事皆了迄之前,不必再傳書過來。我那兒還有你幾只鴿子。若有變故,自會告知。好了,送我回去吧!”
白打聽豁然長立了身形。
“什么?你還要回去?你不是說惡舅相逼,無法相容。令我拂曉前來……”
史連翩看著面前有些過分肥壯的男人,臉上難得盈盈一笑:“不然,你怎么會來?書難盡意,我看你實在不夠上心。外因一點瑣碎緣故,這才冒雨出來,當面囑托。其實嫁不嫁人,嫁與誰,為妻還是做妾……于我都無甚所謂。”
一口氣說了大段話,只覺自己僅剩少半口氣。虛虛弱弱的催促說:“抓緊吧,不然趕不上冊妃。”
“我勁!”
白打聽此時,又忍不住飚了句臟話?
時至而今,他總算看明白了。他徹頭徹尾被人給耍了。
她不吝相欺,冒死出來,竟只為問個乙未之變?
然而,卻也只能照著她說的做。
沒錯,一個將死之人而已。
于天子,是憐惜孤弱,上慰忠烈,下藉世人,唯忠孝仁義是倡。
于她,想來是病重垂死,來日無多。深恨未能死節,如落葉浮萍一般,漂泊何處都無所謂。
無論在誰看來,畢竟千恩萬寵的王妃身份,錦衣玉饌的神仙生活。
又有哪個士女,能真的拒絕?
”好罷好罷!要回去那也隨你。不過,你能不能把先把這身麻換了?你不嫌失禮,我還嫌晦氣呢!得一趟趟來回拉。“他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卻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對于這個,史連翩還真不好拒絕。再不換掉衣服,可能會凍死路邊上。
不得已,也只好借了店家的住處,倩人梳洗。不知過了多久,方才了當。最后粗衫布裙的,扶病卷簾而出。
雙眉雖蹙,痛楚難禁。嫵媚的瓜子臉上卻已干干凈凈,不涂鉛妝。只懷病西子的模樣,就別有一番妖嬈風情。
她橫了眼呆滯在原地的胖子,才要開口,忽聽得門外鸞鈴響動,傳來了人語喧嘩。
打眼看去,只見一名紫袍金冠的年輕男子。閑庭信步的,在一眾隨從的簇擁下,慢慢踱了進來。
他略略掃了屋中一眼,笑道:“這家的人倒是多。”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錦衣男子應聲:“多是夜宿娼院,回家前來趕早的。”
如流對答模樣,對此中宛曲,似乎很是稔熟。
紫衣并不理會,很隨意讓人搬了張凳子。正正衣襟,危坐端正,自顧自的說道:“喚來一起踢毬如何?”
“風雨蕭瑟,怕是不妥。”
紫衣聞言,微微側目。顧盼中多了幾分疑惑。
“下雨就不能踢了?”
錦衣陪著笑:“倒也不是,只是屋中逼仄,難以輾轉,光線又暗。屋外雨水霖霖,一旦沾身……
“無妨,我坐這兒正好。”紫衣很無所謂的說著。極力展現自己體恤人情、好說話。
話至如此,只得應命。
錦衣不得已轉過身,身子微僂,快行幾步。又自腰間蹀躞中取出大半錠馬蹄金,陪了笑對眾食客說:“諸位,叨擾了。俺家主人想看波羅毬,俸金在此,還望賞臉。陪著耍上半場。
史連翩默默看著他,眉頭幾乎擰成一個川字。
波羅毬?在這么個大雨天?
都不問別人聽沒聽過,愿不愿意,會不會的?
余光盡處,早有狎客想要開溜。可他們腳步方動,來人隨從早就橫側身體,結實實擋在了門口。
得,哪有愿不愿意,分明不容拒絕。
“我伙伴腿不靈便。”
眼見錦衣到來,白打聽急忙開口,替她推脫。
錦衣略微打量了下她,倒也不為己甚。正想大度略過,聲音卻被那紫衣聽到。
他正無聊的在捻搓食指,用力模樣,似要把上面的皮屑都搓下來。
他頭也未抬,十分尋常自然的嘟囔說:“腿不好,不是還有手嘛!”
“那……就讓她掌管書記,記下球什么的?”
錦衣滿臉無奈,側頭欠身,聆訓一般請命。
紫衣這時已搓完了手。微狹的雙目似睜似瞇,修長的手指不停敲擊懸腰劍柄。努力思考的模樣,仿佛燒干了無數腦汁。
“聽說,秀才科新開了?”
“是。天子忽下恩詔,重開俊秀二科,令諸卿薦托,與諸進士同榜。但其歷來絕難,并無幾人保舉、自薦。”
紫衣靜靜聽完,垂目不語。俄而,忽的開口輕笑:
“就讓她去考個秀才吧!”
秀才科?
女人?
怕不是瘋了吧?
就是皇帝,也不能這么干啊!
第二章荒唐
“可……她只是一女子。”錦衣面上千難萬難,十分小心的開口提醒。
紫衣有些不解:“女子,有規條不能參加嗎?”
“禮,始于謹夫婦,辨外內。男不入,女不出……”
“有規條不能參加嗎?”
“嚴格說來,確無這個規條,然而……”
“這不得了,就她吧。可笑六部百卿,枉食君祿,連個秀才都不敢薦,搞的那禮部貢院都塞不滿。還得讓我勞心勞力。”
史連翩忍了痛,默默看著行事荒唐的紫衣。
他腰間懸了把寸金烏柄劍,身著一襲片金紫綾袍,頭束紫金冠,足蹬縷金靴。一雙褐黑色臥蠶丹鳳眼,兩道齊耳橫鬢的墨染連心眉。鼻勾尖銳,唇角微垂,冷峻的臉上五官硬朗。正襟危坐模樣,更平添幾分肅穆威嚴之氣。
這時他已有些不耐煩了,語氣不乏埋怨之色。
”你今日怎這么多廢話。”
錦衣情知無可回避,咬咬牙,決定說的更明白些。
“但她可能不識字啊!士民知書者,本就千中無一,何況是個女的。”
青年面色一愣,沉默了好一大會兒。驀的,爆出句石破天驚的話:
“不識字,就不能去考了?”
那滿是疑惑的神情,那真心實意的發問,撲閃閃的大眼睛里,充斥著濃濃的求知欲。
不知是不是錯覺,史連翩感覺錦衣好像踉蹌了一下。
他不得已又轉過身,沖著自己央求。
“娘子,委屈了。就當見見世面吧。”
史連翩默默然看著他,嬌媚的雙目云霧迷蒙,冷丁道:“你們到底什么人?光天化日,略賣良家?”
錦衣老臉上一紅,似也有些羞于開口。
環顧四周,發現已有人耳語,其中不乏有些面善的,也許曾經見過。
他情知瞞不過,不得已,只能盡量解釋:“家主忱親王,懷系黎民,心憂天下。因本屆秀才科無人應考,故而忡忡懷憂,行事有些焦躁,急切……”
忱親王?
忱王“楊晧”?
她今日本該許嫁的對象?
短短三字,仿如一根利箭疾馳,正中史連翩面門。箭尾還嗡嗡顫動響著,令人心緒激蕩,頭腦大懵。
她甚至感覺,已聽不進錦衣接下來的補充解釋。
這世界還真是玄妙,她剛剛逃離姻婚許嫁,不消片刻功夫,卻在妓院外小酒館里,遇見未婚夫本人。
讓一個“文盲”去科考么?
倒很符合他平日的作風為人。
沒錯,對于楊皓其人,史連翩其實早就有所耳聞。
雖然因為這樣那樣原因,士民黎庶知道他為人的不是很多,但托白打聽的福,她知道的還真不少。
用個漂亮的詞說,就是拙樸。
當然“拙樸”云云,不過是春秋筆法。
說白了就是“不慧”。
就是呆、傻、愚、鈍、笨、憨、癡、蠢……
或者說的再直白點兒——
是個低能兒。
到沒到白癡那檔她不知道,反正跟聰明搭不上什么干系。
據說他是睦皇后所生,開始也曾備受圣眷。可惜幼未了了,長亦不佳。九歲不能屬文,十歲還在尿床,十二歲猶未斷奶……
至于愚鈍頑劣,更是前無古人,天下難匹……
譬如三年之前,瓊華宴上,皇上憂思兩湖大水,便問在座皇子該當如何。諸子心惜圣眷,紛紛踴躍做答,有中用的,也不中用的。到了他,竟露出一副很詭異的少兒天真模樣,不假思索的張口問道:“既然大水,何不以大火攻之?”
大火攻之?
還不如那個說何不食肉糜的傻子呢!
而除了“拙樸”,這傻皇子還有些別的毛病。
飛鷹走犬,斗雞促織,狗馬聲色,飲酒六博,狎朋昵友,優伶輕褻……
簡單來說,凡是人間惡習,他都能沾染幾分,凡是紈绔行徑,他都能插上一腿。
也就是宮內禮教嚴明,這才調教的他形容齊整,危坐正經。看起來像是個人。
如此奇葩人物,真真也算人間絕品。
他一大早出現在這里,說不定就是剛剛狎妓而歸……
聽聽,別人在給他提親,他卻在狎妓……
而且嚴格來說,許婚一事,也不算將自己許給楊皓。
應該說忱王年紀漸長,皇帝便為他添了四名士女,為妻做妾。
不料好好的“人間佳話”,她竟先逃了,沒跑幾步,卻又跟他不期而遇。
她心中不停想著,一時間思緒連翩。
錦衣則可憐巴巴看著她,既怕她點頭同意,也怕她斷言拒絕。
婦人入科考,這胡鬧的已經過分。但若拒絕的太不容情,又可能惹那二世祖不悅,再出什么幺蛾子。
最好婉言相拒,能多委婉,就多委婉。他再曲解其意,從旁好言規勸。著重放在“去了也白去上”。
史連翩自然不知他之所想,低頭垂首,靜思沉默了良久。
她從身體狀況,想到納采冊妃,又想到逼她墜樓的從舅,在身后不停出口阻攔的婢女……最后冒出個不倫不類的回答。
“可。”
可?
果然是不學無術的女流婦人,這字用的也太不合制了。
哪里還像脅迫被逼,倒好似大開恩澤一般。
無奈,一場荒唐鬧劇,十分可笑的在只言片語之間發生。
史連翩穿著新換的粗布衫裙,被一頂軟呢步輿抬了,前往科場湊數。
她身后,則是一伙兒被臨時拼湊起來的隨從食客,半情不愿的,冒著風雨踢球嬉戲。
四肢完好的白打聽,自然沒有隨她前來的資格。不得已要下場,當別人取樂的對象。
回頭望去,只見他肥碩的身軀在雨中不停跑動,爭進騰踴顯得格外辛苦吃力,其狀滑稽。
宛若一個——奮力表演,卻讓人感到無比別扭的俳優。
此時天光大亮,路上的行人已多。炊煙四起,車騎幢幢。
雖言俊秀少人,卻仍有數不盡的書生士子。如他們先輩般,沐著朝陽迤邐行著。赴向最是繁華的紅塵利祿之地……
陪史連翩進科場的,是楊皓身旁的錦衣。他十分熟練的為她呈遞文牒,交付明白。也就在這時,史連翩終于旁聽到了他的名字。
王德賢,字文才。官居忱王之友,乃是戶部尚書王孟的嫡子。
也許忱王的身份實在太過紓貴,平日胡鬧的也太過頻繁。
守門的校吏并無多少異議。一通搜檢過后,也不要合保。真就把她塞進了一間三丈方圓的生香小筑之中。
抬目四望,發現屋中布置的竟然不錯。
窗明幾凈,屏風素雅,椅凳儼然,桌上茗茶沁鼻,點心瓜果無算,還整齊齊的排了三條明燭。也許因為尚是早春,天氣未暖。腳下又很貼心的擺了一個炭爐。
還以為是個陰暗逼仄的小屋,冷雨敲窗,燈火慘黃,呆久了會讓人想發瘋呢!
安逸如此,她當然不會客氣,很自來熟的飲茶、吃食、烤火、小憩。
窮盡無聊之時,隨意涂鴉兩個字。最后還全都燒掉,銷毀證據。
舉場交白卷,也算是古往今來頭一遭了。
出門之時,白打聽已在科場之外久候了。
見到她安然出來,興奮的,連臉上的儺舞面具都似乎生動鮮活起來。隔著老遠便開始揮手,生怕她聽不到一樣,嚷嚷道:“白馬逐朱車,黃昏入斜狹。這邊這邊,快來快來,我不方便入內。”
史連翩白了他一眼,并不做語,掙扎著就要往外走。可她腿上本就有疾,又折騰了一晝夜,沒能好好休息。腦袋昏沉沉的,忙著趕路,一個踉蹌,竟然直接摔倒。
最后,還是一個慢悠悠溜達的書生將她扶起。先是驚訝了一番婦女能入禮部,又很避嫌的用隨行手杖攙扶,愣生生將她牽到白打聽面前。
臨別時,還很貼心的將手杖相贈,笑語道:“如今放晴,暫贈有需之人。來日鸞渚獻賦,簪花街前,可要記得奉還于某。”
說罷書生施了一禮,告辭而去。
史連翩默然無語,白打聽早在身旁冷嘲熱諷起來:“鸞諸獻賦,簪花街前。嘖嘖,還真是狂妄,真覺得自己就能高中?”
說著又轉頭看向史連翩,道:“總算糊弄過去,你還要回去么?”
史連翩輕輕抬頭,默不作聲的看著天邊的云彩舒卷徜徉,惜字如金一樣,道:
“回。”
“下定主意要嫁人了?”
“再說。”
白打聽有些奇怪:“天子恩詔特許,還能再說?且以時間來算,現在回去,怕也已來不及了。”
史連翩轉過頭,靜靜看向白打聽臉上猙獰的神鬼面具,忽然笑道:“你一直戴個面具,不嫌悶么?”
對這問題,白打聽似乎早有準備,毫不停滯回道:“臉上有疾,不能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