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日光景，因為王孟的到來，徹底被敗壞了情緒。又是一宿輾轉難眠，第二天清晨，她不得不讓白晚用個推車推著，再起荒唐。

期集會，拜座主，磕頭局，敘酒宴。簪花游街，彼此敘名。史連翩拖著病體，陪人奔波，只覺精神恍惚，搖搖欲墜。似乎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二月二十二日，安洛城中懸燈結彩，大張旗鼓，雷打不動的準備了楊皓的婚事。

兵部職高昌道郎中之女蘇婉若，本來年紀尚幼，并不屬于天子酌定的一妻三妾。因為自己大度讓賢，忱王又年將逾冠，婚事再也不能耽擱。年齡、地位、才德以及路程相對都合適的人里面，恰好選中了她。

史家也有新的金帛送來，數了下倒還不少，是專門用來買自己為妾的。孫承宗開心的大筆一揮，簽了文書，標志著自己被正式賣出。

婚約雖廢，定下的日子不便更改。不得已，只能跟正妻同日出閣。

一日之中，蘇婉若代自己出嫁忱王為妻。

白晚幫自己送妝奩出府當妾。

至于她自己，則要斂蛾眉，梳婦髻，再前往吏部陪授春關，做一日門生。

京都三件雞毛瑣碎的事情都和她有關，也真是前無古人，難有來者了。

她與白晚同時出門，在單將軍廟前行禮而別。她坐在車上，于朝陽之下看著曾經的婢子，微微笑著說道：“來日，希望還能共剪煙燭，同飲新茶。”

白晚則戚容滿面，于車下拜了又拜，哭道：“奴婢有千言萬語，要與姐講，及至相別，一句都無。待等來日，細訴衷腸。”

然后二人一西一南，由咫尺，行至天涯而去。

終于，又一次陪進士慶功后。這冗長的及第生涯，終于要迎來終點。

接下來，只要再陪人去曲江畔，鳳池邊，來一場盛大的宴會離別。翌日再題名雁塔，委蛇附和。即可空出三月閑暇。

能夠稍做休息，能夠自主，去查當年的真相。

曲江池畔，已是屬于皇家的禁苑私園。

雖值早春，百花不發。草木間已雜了新翠點點。谷風習習，梅殘柳舒，潛魚踴躍，水映綠蕪，細舟在萍，鳧鴨暖湖。亭內寺人抱壇，佳人捧酒。俊才雅飲，倡優獻藝。亭外江頭，行市駢闐，客販如織。鈿車珠幕，閨秀云集，傾城縱觀，竊語擇婿。滿目滿眼，皆是太平盛世的模樣。

破天荒的，這次宴會，并非只是諸進士雅飲，更有諸皇子陪坐。就連新婚燕爾的楊皓也撥冗前來，踐席盛會。

于是，一切頓時變得官方了起來。

先是太子殿下替君父祝詞，又是諸皇子，諸大臣致辭，緊接著又是會元致辭。

作為唯一的女秀才，史連翩也不得不站起來說兩句。

她沉吟了一下，恐怖的回想到這幾天沒完沒了的對拜絮叨。浩然之氣不覺凝于丹田，放聲道：

“臨風把酒，吾皇萬歲！”

話音落下，眼前的氣氛一僵，隨即卻又不得不熱絡起來。萬歲呼聲四起，碩大的宴飲場所，一時變得有些鬧騰。直到最后，又有兩人致了辭，諸進士王公皇子們，彼此又敬了幾輪酒。太子這才收回話茬，結束祝禱。

這終于意味著，他們可以放心開吃了。

史連翩無力癱坐在椅子上，毫無吃飯的興致。在此期間，她又被強迫灌了幾杯酒，腸胃里感覺暖乎乎的。可是微風吹過，又冷的四肢百骸直發顫。酒意醺腦，徹骨生寒。本就混沌的思緒都更加不靈便起來。她現在只希望那些來充排面的皇子、王公大臣們速速離去，好在桌子上趴一趴。

誰料太子忽又舉杯，再開口道：

“諸郎君單單宴飲，不能盡興。不如成題行令，以佐雅會，如何？

史連翩已經有些想死了。

太子殿下，未來的天子、大皇帝，您難道不是日理萬機，來站一站就可以走了么？怎么還行起酒令來了？

不會真打算吃飽喝足才離開吧？

她內心的小小情緒，當然無法影響太子的興致。在得到諸進士的贊同后，已然親自出起了題來。

“諸進士皆飽讀詩書，詞藝優博。鳳池而會，這題令自然也要博雅一些。這樣，宮中有千景牌一副，乃是將世間諸物納入，為題眼。諸郎君就以此為題。每一句，皆要著題眼，且必須語出有典。或前人麟句，或本朝詩章，皆可。因語有偏頗，可略作增減，用韻也限的寬泛些。只是不得杜撰。倡人擊鼓，進士傳花，得者聯句。未成者，罰一大觥，并令賦。犯題眼者，罰一小盞，并令詩。如何？”

太子所出的主意，眾進士當然紛紛叫好。

除了生無可戀的史連翩。

就不能出簡單點么？

往事歷歷，皆還在目。

前日時候，一官吏于庭中長立，按慣例唱喏：“諸郎君就坐……杯不干者罰……”

她身體抱恙，不得已只抿了一口。

然后就被架央著起哄，要罰她賦詩。

她滿臉無奈的推辭，道：“我非進士，不考校詩賦。并不會。”

驚人之語，連那官吏都逗笑了:“雖不會，亦可強為之。又未限定題、韻。”

環顧眾同年，也都笑吟吟的，一副看戲模樣。倒沒很嫌棄她是個女的。

于是她一仰脖子，酒空杯干。

度數不高的醴酒并不嗆人，也沒讓人感覺很舒服。

聯詩就好好聯詩，非得整個破酒，惡心死了。

很快，就有人將一個三尺周長的嵌金盒子端了上來。

太子手捧題盒，環顧眾人道：“就讓一人騫抽題目，一人做令官。怎樣，誰愿抽題目，誰愿做令官？”

史連翩聽見，嚇得不由縮了縮，生怕太子下一句會點名讓她來。

她幾天出的風頭可太多了，現在只想好好縮著，混完酒席，好回家蒙被睡大覺。

“我我！”

“我！”

太子的話音方落，便有兩人自告奮勇。一個是年僅垂髫的幼年皇子，另一人竟是楊皓。

太子暖溺一笑，先將盒子端至幼弟面前，又賜一口忱王寶劍，嚴肅道：“不奉令者，可持此劍，代我行罰。愚兄還有公干，就不奉陪了。”

說罷，他便先自告辭而去。

小皇子新得了玩具，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待到瞪大眼睛，鼓起了腮幫子。還算纖細的五指伸入盒內，咬著牙一使勁兒，從中抽出一張通體瑩白的象牙骨牌來。

上面鎏金做篆，鐫刻了簡短的兩個字：“癡愚。”

其下又有釋曰：“靡哲不愚。”

小皇子看罷，伸手亮給眾人看，然后放聲大笑，道：“哈哈！好題！所謂不肖愚人，最是面目可憎啊……”（眾人性無知，以愚為主。’可有的人吶，‘畏懼于罪’，‘容貌若不肖然’，倒是面目可憎的很！”）

說著，他還有意無意的，瞟了忱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