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景利醒來,見另一張床已經(jīng)整齊鋪平,不見楊骎。分明記得昨晚沒有脫衣服,然而外套卻是整齊疊放在床頭。
三兩下穿好衣服鞋襪,竄過去,猛然拉開房門,門口楊骎見勢旋即側(cè)身護住手上托盤。一時站定,見盤中是兩碟紅紅綠綠小面,正是前幾日自己念叨的生椒牛肉。
“上哪去了?”楊骎進門,把面放在桌子上:“來吃面。”看楊骎形容,昨晚之事似乎全然沒放在心上,這樣最好。事無定法,朋友之間如何相處何須參照旁人。
若強行改變,楊骎就不再是楊骎,自己也不再是景利。但求跟隨本心,自己如此,楊骎亦是。兩人各自扒面,互不言語。
吃過早飯,兩人來到街面上。雪已經(jīng)停了,兩邊木樓青瓦,在白雪的瑩光里越發(fā)單薄。各色店鋪琳瑯滿目,游人如織,昨夜的“嫦娥披帛”已被踩成一路泥污。賞雪該有的清凈蕩然無存。
或者這就是楊骎安排提前一晚來羅繩的原因。景利任由她領(lǐng)著,圍著小鎮(zhèn)轉(zhuǎn)了一圈,田園環(huán)繞水街,水田里零星幾架水車,形成守望相助之勢。
田邊楠竹成林,白雪壓枝依舊劍葉葳蕤,青翠欲滴。遠山依偎,和暖的陽光把山尖積雪耀成金色。人間仙境,讓人流連忘返。
臨近中午,二人回到街上,剛轉(zhuǎn)上主街,見前面有一熟人,“尹詩業(yè)?”楊骎也看到了,輕輕點點頭。
“景利、楊骎。”正此時,尹詩業(yè)也看到了兩位同學(xué),揮著手向這邊跑來。
“你們也在這兒,什么時候來的?”尹詩業(yè)問。
“早上。”楊骎回答。
“早班車嗎?我們也是,怎么沒見你們。”
景利問道:“你們?”
“我和喬老師,我們......我們碰巧遇到。”尹詩業(yè)言語羞澀慌張,“你是要去哪里?”
“我們?nèi)コ燥垼覀兿茸吡耍姌I(yè)再見。”
“一起吃飯吧。”
“一起吧。”
尹詩業(yè)和來人幾乎異口同聲。景利循聲回頭,身后尺許站著一人,斜挎著背包,手里拿著相機,嘴角正勾起,是喬一和。
“喬老師好。”景利回神禮貌問好。
“好久不見。”喬一和道。
見來人,尹詩業(yè)撒嬌道:“老師去了好久,婆婆一切都好吧?”
見喬一和點點頭,尹詩業(yè)再次提議:“走吧,我們一起吃飯去。”尹詩業(yè)固然是愿意和喬一和單獨相處,但自從早上在車站“偶遇”喬一和開始,一直就是自己問一句,他答一句。不說話的時候,似乎空氣都被這一場雪凍住了。或許有旁人在氣氛不至于尷尬如斯。
景利看向楊骎,她知道她早有安排。
“走吧,轉(zhuǎn)過這條街就到了。”楊骎做出決定,說著向后讓了讓。
“喬老師,走吧。”尹詩業(yè)跨步到喬一和跟前挽上他手臂向前拖去。
這是背街的一處所在,進門就有跑堂招呼:“我們這兒原是探花府邸,三進院子。正堂是茶館。不設(shè)雅座單間,販夫走卒,達官貴人,進來都是尋常客人。只賣茉莉花茶,10塊錢點一杯,便可在此消磨一個下午,如您所見,聽?wèi)颍蚺疲e聊天......”
“我們慕名而來,吃飯。”楊骎打斷跑堂的話。
“四位里邊請。”跑堂把人往正堂后引。這是一方天井,中間布置假山石橋,橋下殘荷或卷或舒,擠滿一池,像是自持生滅,從不曾被人翻塘打理過。四周抄手游廊,廊下四方各安置一八仙桌。
四人選了南邊的桌子落座。景利坐在楊骎左側(cè)喬一和右側(cè)。尹詩業(yè)坐景利對面。楊骎沒有一絲要向他人征求意見的意思,自行點菜。
一時間,四個人沉默不語,這一路走來,尹詩業(yè)要問的問題似乎都已經(jīng)全部問完了。景利撥弄著桌上的茶杯,杯子像芭蕾舞演員一樣旋轉(zhuǎn)著,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楊骎抬頭瞿她,想起昨晚半桌的“禾”字,不禁轉(zhuǎn)眼看向喬一和,見他低頭擺弄著相機:“喬老師喜歡攝影?”打破僵局的竟是楊骎。
“嗯,愛好之一”冷不丁聽楊骎問話,喬一和抬頭微笑著回答。
“喬老師愛好還真是廣泛。”楊骎的語氣像是在讀學(xué)術(shù)報告。
“喬老師,除了足球和攝影你還喜歡什么?”問話的是尹詩業(yè)。
喬一和放下相機:“其他......也沒有了,你呢?”
“我嗎?”喬一和這隨口一問,引得尹詩業(yè)心花怒放,掰著手指頭如數(shù)家珍,“我喜歡畫畫,看書,看球賽,還有打羽毛球,針織,我喜歡的東西還挺多。”
“景利呢?”尹詩業(yè)話音剛落,喬一和扭頭問。突然被老師點名,景利緊張地薅了一下頭發(fā):“我嗎?”在此之前景利沒有被問過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記憶很誠實,此時滿腦子都是家鄉(xiāng)各種佳釀,對昨晚上楊骎準(zhǔn)備的梅子酒更是回味無窮,答案呼之欲出,卻又難以啟齒,上不得臺面。
扭頭撞見喬一和逼視自己的眼睛,內(nèi)心一陣慌亂,“我......”
“她愛好書法。”楊骎語氣微慍,替她回答。自己什么時候有這個愛好,景利自己也不知道,一頭霧水,辯解似乎不合時宜,“對對對。”附和著點頭,不解地盯著楊骎,見她臉上冷冷的,沒有給自己任何回應(yīng)。
“楊骎你呢?”尹詩業(yè)問。
“輪到我了嗎?我喜歡讀人心。”語氣淡淡的,抬眼凝視著景利,看得景利心里發(fā)毛,對楊骎唇語道:“怎么了?”
喬一和挑眉看著兩個人:“這個愛好......獨具一格。”
尹詩業(yè)笑道:“看這意思,楊同學(xué)已經(jīng)千帆過盡閱人無數(shù)啊。”
楊骎并不辯解,眼光落在景利輕咬著食指嘴唇上。
一時四人皆沉默。好在不多時菜上來了,景利打眼一看,全是自己愛吃的,看向楊骎,嘴上說著:“開動咯。”夾起一塊牛肉放進她碟子里,感謝她明目張膽地偏愛。兩個人相視而笑。
正此時,喬一和夾了一塊魚肉放進景利碗里:“你們倆關(guān)系真好。”動作語言渾然天成。尹詩業(yè)咬著筷頭:“真讓人羨慕。”景利連忙起身給尹詩業(yè)夾了一塊雞翅:“詩業(yè),快吃。”尹詩業(yè)瞇著眼睛,用她福建話嬌聲道:“謝謝你可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