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透過半掩的窗簾斜斜地灑進來，在木地板上拖出一道昏黃的光痕。景利緩緩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像是隔著一層薄霧。她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指尖傳來細微的刺痛感，手背一片冰涼。

她微微側頭，床邊立著一個銀色的輸液架，透明的藥液正順著細長的軟管一滴、一滴地墜落，像是某種無聲的倒計時。手背上的醫用膠帶貼得有些緊，皮膚因長時間的壓迫而微微泛白，麻木感從針尖蔓延至整條手臂，像是血液都被凍結了一般。

“醒了？”

一道低沉的男聲從門口傳來。景利慢慢坐起身，看見龍淵倚在門框邊，逆光中他的輪廓被鍍上一層暗金色的邊，看不清表情。

她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龍淵緩步走近，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很輕。他在床邊停下，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餓了吧？”他用一貫溫和的語氣問道，“我讓劉姨給你準備了松茸雞湯。”

景利低頭撫弄著手背上的針頭，撕開壓的過緊的膠布。她突然抬頭，眼神清澈得不可思議：“我又怎么了？”

龍淵的瞳孔猛地收縮，一時恍惚。他設想過她的憤怒、恐懼，甚至歇斯底里——卻唯獨沒有料到會有這般天真懵懂的神情。喉結滾動間，他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你......”

“這是哪里??？”景利環顧四周，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被角，“姑姑呢？”她歪頭的樣子像極了他們在青玉案初遇時那個行酒令的大學生。

“姑姑......”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景利伸手拉住龍淵手臂，這突然的小動作讓龍淵渾身僵直，“我問你姑姑呢？她不是一直在醫院陪著我嗎？”

“對......姑姑是陪著你?！饼垳Y緩緩蹲下身，抬頭凝視著她毫無破綻的表情，突然抓住她冰冷的手腕，“你不知道這是哪里嗎？”

“我該知道嗎？我不是一直在醫院嗎？”她突然抽手捂住太陽穴，聲音染上幾分失落，“我不是摔河里失憶了嗎？”

龍淵的呼吸驟然急促。他猛地將人摟進懷里，景利單薄的身軀在他懷中輕顫。隔著襯衫，他感受到對方平穩的心跳卻看不見她埋在他肩頭時，眼中閃過的厭惡和冷漠。

“你記得我是誰嗎？”龍淵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景利輕輕推開他，指尖撫過他緊繃的下頜線：“笨蛋，難道你也失憶了嗎？你不是把日記給我找回來了嗎？”她露出羞怯的微笑，“爸媽不是說我們早就訂婚了嗎？”

窗外最后一絲天光湮滅。龍淵低笑出聲，笑聲里混著說不清的瘋狂和釋然。他用力將人按回懷里，指尖深深陷進她后背的衣料：“對......”溫熱的吐息噴灑在她耳畔，像毒蛇吐信：“我們早就已經訂婚了?！?/p>

“嘶.....”景利掙扎了一下，推開人，“你松開，壓到我手了?！?/p>

龍淵連忙松手，景利抬手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針頭。血珠瞬間從傷口滲出，在蒼白的皮膚上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痕。她故意用拇指重重碾過傷口，疼痛讓混沌的神經清醒了幾分。

“別亂動?！饼垳Y單膝跪地，將她手背貼在唇邊，吮吸傷口，將舌尖的鐵銹味吞咽下去。

“我餓了，我要去吃飯?！本袄B忙抽回手來，掀開被子，赤腳踩上冰涼的地板，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脊背。

龍淵握住她的腳踝，為她套上拖鞋，他掌心的溫度燙得她腳趾蜷縮，漸漸暗淡的夜色吞沒了所有聲響，他低頭時垂落的額發在眼瞼投下陰影：“還有香港空運過來的藍鰭金槍魚，我讓劉姨做成了你最喜歡的炙烤壽司?！?/p>

景利盯著他的脊背出神。

他的襯衫熨帖地裹著寬闊的肩線，后頸處微微凸起的骨節像是一道隱秘的鎖扣，仿佛只要輕輕一摁，就能拆穿他精心維持的柔情蜜意。

她想起他們相識后第一次在酒吧“偶遇”——那天她為了躲避喬一和的視線，在吧臺邊和他碰了個滿懷。現在想來，當他叫出她名字的時候，自己的情況，他已經了如指掌。

后來他借著霍奶奶和龍姐的關系搬來小院故意接近，假意扔掉戒指，再趁她生病給她下藥，再到喬一和突然態度轉變，又被外派去香港，再然后失聯......這中間莊莊件件的聯系，無不是他龍淵為她和喬一和量身定制的圈套。

喬一和......

想起這個名字，她的指甲不自覺地陷進掌心。在她被龍淵困在小院的時候，不難想象，他會收到什么樣的消息才讓他絕望地和自己斷了聯系，回來以后對自己也是那樣的冷漠態度。

而現在，自己仍然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這些都是誰的手筆？

假裝失憶，是她在現在這個處境下能想到的最有效且安全的方法。龍淵喜歡掌控一切，既然如此，她決定演給他看——像真正失憶那段時間一樣，茫然、依賴、坦然接受他未婚妻的身份。

可是她沒有想到，戲才剛剛開場，最難的部分不是偽裝無知，而是忍受他的觸碰。

當他的手掌貼上她的后腰，當他的呼吸掃過她的耳際，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抑制顫抖。

景利在恍恍惚惚中和龍淵共進晚餐，或許以龍淵未婚妻的身份與他相處的這一年，景利已經習慣這個角色。

“今天少喝點。”龍淵將斟滿的酒杯遞到景利面前，晶瑩剔透的液體在杯中微微晃動。

景利垂眸看著杯中酒，唇角勾起一抹淺笑。她伸手接過酒杯，指尖與龍淵短暫相觸：“你答應過的，每天兩杯。”話音未落，便仰頭把龍淵的試探一飲而盡，喉間泛起一陣灼熱。

“好，就兩杯。”龍淵接過空杯，指腹狀似無意地撫過她微濕的唇瓣，“聽說有部泰國片《愛久彌新》不錯，吃完飯去看？”

景利低頭攪動著碗里的白粥，米粒在勺間打著轉：”改天吧，微積分作業還沒寫完。”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商量的堅決。

“也是，”龍淵為她續上第二杯酒，玻璃杯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學分不補上會影響畢業，耽誤我們婚期?！彼D了頓，語氣忽然放柔，“我請喬老師來給你補習吧，他教你們專業，我們有些交情?！?/p>

“喬老師？”景利抬頭，將一口粥含在嘴里，“喬一和？”她盯著龍淵的眼睛，聲音有些含糊。

龍淵的手指在杯沿微微收緊：“你記得他？”

“沒什么印象?！本袄従徰氏履强谥?，拿起酒杯輕抿，“姑姑提過，說我住院時他來看過我。”她的目光落在酒杯上，“我還以為是老師關心學生，原來是你的關系?！?/p>

“姑姑還說了什么？”龍淵的聲音突然緊繃。

“沒什么別的?！本袄瘟嘶尉票?，酒液在杯壁留下透明的痕跡，“就說他是個好老師。”她抬眼，對龍淵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