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望舒并沒有給景利做過多解釋，開車帶著人上了高速。

不知是暈車還是藥物的關(guān)系，整個行程景利都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到了一處療養(yǎng)院門口。

看到招牌，景利瞬間便明白了過來，腳步凝滯，問道：“他知道我會來嗎？”

“見到了不就知道了嗎？”景望舒從后備箱取出景利的行李，“我要給小喬一個驚喜。”

“所以姑姑，你的計劃到底是什么？”看著眼前巍峨的建筑，明明知道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里面，她卻遲疑了。

“我的計劃？”景望舒關(guān)好車門，拖著景利的行李往前走去，“我的計劃是讓你和小喬立刻去登記，你會聽我的嗎？”

“姑姑。”景利追上景望舒，“你等等。”

“怎么了？”

“他到底怎么樣了？你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我也還沒有見到人，我怎么知道怎么樣了。”景望舒凝視著景利認真道，“無非好了或者癱了。怎么，你見不見他取決于他的狀態(tài)嗎？”

“不是的，什么樣的都是他。我只是擔(dān)心我們之間有太多誤會，他不愿意見我。”

“有誤會就自己去給他解釋清楚，證明給他看。”

景望舒明顯話里有話，但沒有看過“照片”，讀過“報紙”的景利自然不明白景望舒讓她去證明什么。在她的邏輯里，她對喬一和的感情不用證明，一直都在。

喬一和的房間是三樓南面的一間。剛到門口就聽到房間里吳憲的大嗓門：“我以正牌姑父的身份命令你，既來之則安之，好好配合，現(xiàn)在沒有什么比你康復(fù)更重要。”

原來今天一早，景望舒和吳憲同時抵達青羌便兵分兩路。景望舒去后村小院殺了龍淵一個措手不及，直接帶走景利。而吳憲便到醫(yī)院強行接出喬一和。按照景望舒的安排，兩隊人馬直接在榕城的一個康復(fù)中心匯合。

“這是怎么了？”景望舒推開門，把景利和行李箱拖進門去，對吳憲道，“你和小喬吵吵什么？你的任務(wù)完成了，下樓到車里等我。”說著，景望舒把車鑰匙丟給吳憲。

吳憲接過鑰匙，上前拍了拍小喬肩膀，又看了一眼景利，臉上一笑，得意地出門去了。

坐在輪椅上的喬一和，看了一眼來人，旋即撥轉(zhuǎn)輪椅，背過身去。

“小喬你怎么變得這么沒禮貌，見了姑姑我也不打招呼。”景望舒步伐矯健，三兩步走到喬一和面前，高跟鞋鏗鏘的節(jié)奏，給人一種不容違逆的壓迫感。

“我和你們再沒有什么關(guān)系，都給我出去。”喬一和曳了曳腿上的毯子，聲音低沉道。

“喲，是嗎？”景望舒蹲下身，抬頭直直看著喬一和的眼睛，讓他躲無可躲，“想和我景家斷絕關(guān)系，你可說了不算。”

景望舒站起身，走到景利面前，從手提袋里取出一張銀行卡：“密碼是你生日。好好照顧小喬，不要再三心二意。”

“姑姑。”景利看著景望舒，臉面上有疑惑還有擔(dān)憂，“龍淵他......”

“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從今以后，你只需要跟從你的心。”景望舒拍了拍景利手背打斷她的話，語氣堅定柔和，“等小喬康復(fù)了，我再來接你們。”

景利點點頭，伸手抱住景望舒。

“行了，”景望舒拍拍景利后背，“那個人一時半會兒怕是哄不好，你要有點耐心。”

景利送走景望舒，關(guān)上門。走到喬一和面前蹲下身，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混合著久未打理的汗味。那雙曾經(jīng)熠熠生輝的眼睛如今布滿血絲，眼窩深陷得像兩個黑洞。青灰色的胡茬爬滿消瘦的下巴，左頰一道結(jié)痂的傷口隨著肌肉的抽動而扭曲。他避開對視的目光，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網(wǎng)般的陰影。

景利的目光落在喬一和搭在扶手上的手背上，那上滿留著輸液后的淤青。伸手剛覆上他手背，被它主人不留情面地抽離。

“走開。”喬一和的聲音比輪椅轉(zhuǎn)動的機械聲更加冷硬。

景利低下頭，一滴眼淚沿著那道蓮瓣一樣的淺痕無聲滑落，滴落在地板上，濺開成菱花。

喬一和盯著窗外某處虛空，耳邊傳來景利壓抑的抽泣聲，余光里有個影子在地上縮成一團。他的喉結(jié)不受控制的劇烈滾動了一下，太陽穴處暴起的青筋隨著呼吸輕微顫動。

景利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指尖沾著濕意，卻倔強地抿緊了唇。她再次上前，試圖對上喬一和的眼睛，可他卻猛地一推輪椅，徹底背過身去，只留給她一道冷硬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氣，不再言語，轉(zhuǎn)身走向門口那兩個孤零零的行李箱。拉鏈劃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她一件件取出衣物、藥品、日用品，動作利落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走吧。”喬一和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像是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剮在她心上，“回到你未婚夫身邊去。我不需要別人的憐憫。”

景利的手指微微一頓，但很快又繼續(xù)整理，仿佛沒聽見他的話。她將他的換洗衣物疊好放進衣柜，把止痛藥和繃帶整齊地碼在床頭柜上，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dāng)，她徑直走向喬一和，雙手握住輪椅的推把，不由分說地推著他朝浴室走去。

“你干什么？！”喬一和猛地扣住輪圈，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聲音里終于泄出一絲怒意。

景利沒有回答，只是伸手一把扯開他腿上那層自欺欺人的毯子。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毯子下，那雙曾經(jīng)修長有力的腿如今蒼白消瘦，肌肉微微萎縮，膝蓋上還留著未愈的手術(shù)疤痕。喬一和的呼吸驟然急促，手指死死攥住扶手，指節(jié)幾乎要刺破皮膚。他猛地別過頭，下頜繃得極緊，像是這樣就能避開她的目光。

景利極力控制住內(nèi)心翻涌的難過。抬手間，不等主人反應(yīng)，便解開了喬一和襯衣的第一顆紐扣。

“你到底要干什么？”喬一和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卻又像被燙到般迅速松開，整個人往輪椅深處縮了縮，眼中閃過一絲狼狽。他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病態(tài)的潮紅。

“喬一和，”景利輕輕嘆了口氣，指尖掠過他汗?jié)竦念I(lǐng)口，“你都餿了。”

“不要你管。”他別過臉去，喉結(jié)劇烈滾動著，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景利突然俯身，鼻尖幾乎貼上他鎖骨間那串溫潤的結(jié)草連珠，那是楊骎送給景利的手鏈——木石前盟，此刻正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起伏。

“這可不行，”她故意放輕聲音，溫?zé)岬臍庀⒎鬟^他緊繃的頸線，“我的木石前盟還戴在你的脖子上，我害怕它被你熏死了。”

喬一和渾身一僵，項鏈突然變得滾燙，灼燒著他單薄的胸膛。他下意識想伸手去摘，卻被景利一把握住手腕。兩人指尖相觸的瞬間，他觸電般縮回手，輪椅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景利看著他慌亂的樣子，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久違的狡黠，像是回到了他們最初相識的模樣。她故意湊得更近，鼻尖蹭過他下巴上凌亂的胡茬：“怎么？喬大爺現(xiàn)在連洗澡都要人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