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神神殿的白光柔和地灑在風霜身上,卻驅不散她心頭的陰霾。
她站在神殿中央,望著四周墻壁上雕刻的冰原神跡——那上面記載著冰神如何以神力滋養極北,如何庇護冰原生靈,如何在天劫降臨時以身軀為盾,守護這片冰封的土地,如何平息大地之火,掌控平衡。
原來,繼承神位從來不止是修煉到極致的冰屬性力量。那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是要將冰原萬千生靈的生死扛在肩上的重擔。
風霜下意識地撫摸著背后的四翼,感受著體內五個已然蛻變的紅色魂環。那五個魂環,每一個都來自冰原的生靈,有一些是主動招惹的,有一些是她需要,主動找尋的。
以前她只覺得,那是修煉路上的必經之路,是魂師變強的代價。可此刻站在冰神神殿里,看著那些壁畫上冰神守護生靈的畫面,她突然感到一陣窒息的愧疚。
“我真的配嗎?”她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的神殿里回蕩,“我手上沾著冰原生靈的血,我……”
熾神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少了幾分平日的戲謔,多了幾分溫和,“你在為親手逝去的生靈感到愧疚?”
風霜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眼。
熾神嘆了口氣“你以為冰神當年就沒殺過魂獸?你以為守護就意味著縱容?極北冰原的法則本就是弱肉強食,冰神能讓這片土地延續萬年,靠的從來不是無底線的仁慈,而是對‘平衡’的守護。你不過是在遵循法則生存,這有什么可愧疚的?”
她猛地頓住,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如果弱肉強食是法則,如果生存的代價無可避免……那千仞雪殺死哥哥,也是應該的嗎?
風霜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骨的疼痛讓她清醒了幾分。她曾無數次在夜里描摹哥哥的模樣,想象他若還活著,會不會像阿昭一樣護著她。
復仇的念頭,像極北冰原下的火種,支撐著她熬過無數個獨自舔舐傷口的夜晚。她要為哥哥討回公道,要讓千仞雪血債血償。
可現在……
“那我的復仇,還有什么意義?”風霜的聲音發顫,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絕望,“如果連冰神都默認弱肉強食的法則,如果生存的代價可以抹去一切罪責”
她猛地轉身,看向熾神的虛影,眼眶通紅:“就算我此刻愧疚于那些逝去的魂獸,又能改變什么?它們能活過來嗎?哥哥能活過來嗎?那些消逝的生命,真的會因為我的愧疚而原諒嗎?”
熾神沉默了。火焰的光芒明明滅滅,竟罕見地沒有反駁。
神殿里只剩下風霜急促的呼吸聲,和她心底翻涌的矛盾。她一直以為,復仇是天經地義,是對逝者的交代。可此刻站在神位繼承者的角度,看著冰神壁畫上那些關于“平衡”與“守護”的印記,她突然分不清,自己的復仇究竟是正義,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弱肉強食。
“師傅,你告訴我!”風霜的聲音帶著哭腔,像個迷路的孩子,“法則和公道,到底哪個更重要?”
熾神金色的眼眸深深望著她:“傻孩子,法則是天地的骨架,公道是人心的血肉。”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千仞雪殺雪清河,是為了謀奪太子之位,是野心驅使的殺戮,是對天斗秩序的踐踏。這不是弱肉強食,是陰謀詭計,是對無辜者的迫害——這和你為了生存斬殺魂獸,根本不是一回事。”
風霜愣住了。
“冰原的魂獸與你爭斗,是為了領地,為了生存,是光明正大的廝殺。”熾神繼續道,“前者是法則之內的生死,后者是人心之外的善惡。”
“至于那些消逝的生命……它們或許不會原諒,但你的愧疚,從來不是為了讓它們原諒。”
“那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讓你記住。”熾神的聲音異常認真,“記住生命的重量,記住殺戮的代價,記住永遠不要讓自己的雙手,染上無辜者的鮮血。”
風霜怔怔地站在原地,心底的迷霧仿佛被這金色的火焰驅散了些許。
是啊,哥哥的死,是陰謀下的無辜犧牲。她的復仇,是為了討回這份被踐踏的公道,是為了讓野心家付出代價。這與冰原上的生存法則無關,與弱肉強食無關。
而她對那些魂獸的愧疚,也不是為了尋求原諒。是為了提醒自己,力量永遠是雙刃劍。她會為哥哥討回公道,也會守住自己的底線。
熾神看著她眼中重燃的光芒,滿意地哼了一聲:“這才像樣。記住,神位不是讓你俯瞰眾生的王座,是讓你在法則與公道之間,找到屬于自己的平衡。”
“雪靈姬用十萬年的等待換你出現,不是讓你站在這里自怨自艾的。她看到了你心底的善良。”
“繼承神位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冰神當年也不是生來就懂得守護,她也走過彎路,也犯過錯誤。你以為那些壁畫上的光輝事跡,背后沒有掙扎和抉擇?”
“你啊……”熾神落在她的肩頭,聲音放軟,“還是一個需要成長的孩子。”
是啊,她還在成長。
她不必一開始就成為完美的神,她可以在錯誤中學習,可以在愧疚中變得更謹慎,可以在責任中慢慢學會如何守護。
“謝謝師傅。”她輕聲道,眼眶微紅,卻不再是之前的迷茫。
熾神看著風霜的身影,金色的瞳孔里映出她單薄卻挺拔的輪廓,竟罕見地生出一絲恍惚。
他活了上億萬年,見過星辰生滅,見過神祇隕落,見過無數生靈在仇恨與欲望中扭曲、毀滅。早已習慣了以旁觀者的姿態,冷眼看著世間沉浮——
可現在呢?
看著她一點點長大,會為逝去的魂獸愧疚,會為繼承神位的責任掙扎,會在法則與公道間痛苦徘徊……那些鮮活的情緒,像極北冰原初融時冒出的嫩芽,一點點在她心底生根發芽,讓她從一個被仇恨驅動的軀殼,長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連帶著他這尊亙古不變的創世神,似乎也被這縷人間煙火焐出了幾分“血肉”。會在她瀕死時揪心,會在她迷茫時耐心開導,甚至會為雪靈姬的獻祭而動容……這些曾被他視為“軟弱”的情緒,如今想來,竟也沒那么難以接受。
雪清河用六年時光,將一顆良善的種子埋進了風霜心底。讓她在后來被仇恨裹挾的歲月里,始終沒徹底淪為只懂殺戮的機器。
所以她會在雪靈姬獻祭時拼命阻止,而不是貪婪地接受饋贈;所以她會在成為神位繼承人后,為那些逝去的生命感到愧疚……
這一切,都源于雪清河留給她最珍貴的禮物。
他想起初次蘇醒時,她抱著他殘留的神火余燼,眼神里只有復仇的冷光。那時他只當這是一場交易——她助他凝聚神魂,他助她獲得力量。創世神的生命里,從沒有“牽掛”這種東西,永恒神域的法則里,只有力量與秩序。
她一直以為,只要繼承了冰神的一級神位,就能積攢足夠的力量,送這位陪了她多年的師傅回永恒神域。
他當然知道她的心思。可他從未告訴她,他早就已布好了局。她的第一武魂朱雀,本就是他留在斗羅大陸的神種;讓她繼承冰神神位,不過是為了讓她擁有踏入永恒神域的資格。
等她真正握住冰神的權柄,等朱雀武魂在雙神位的滋養下完全覺醒,她要去的地方,從來都不是斗羅神界。
他會指引她穿過時空亂流,回到永恒神域的創世神殿。那里有他留下的神位,有等待了數千萬年的傳承,有比冰神之位更浩瀚的力量與責任。
而他自己?
熾神的虛影微微閃爍,像風中將熄的燭火。隕落的神魂早已無法復原,能看著她走到這一步,能親手將她推向更高的天地,已是他最后的夙愿。
他看到風霜的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對未來的憧憬——大概是在想,等繼承神位后,要如何說服他跟她一起
不必說了。
他會陪著她,以另一種方式。
當她將來站在永恒神域的創世神座前,當朱雀的火焰與冰神的寒氣在她體內交織,她會明白的。
明白他從未說出口的期許,明白這場跨越數千萬年的相遇,從來都不是交易。
遙遠的時空之外,永恒神域的創世神殿里,一道塵封的神座,似乎輕輕震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