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一身玄甲未卸,剛從西境平亂的戰場上趕回,便徑直走向校場中央的演武臺。
“將軍,北境鐵騎的名冊已清點完畢,只是……”副將捧著卷宗上前,話到嘴邊又頓住。
阿昭接過名冊,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名字,指尖在“前驅騎士團”幾個字上停頓片刻。他如今已升為鎮北將軍,卻仍未正式接管北境鐵騎的兵權——朝中對他這個驟然崛起的年輕將領始終存著忌憚,兵權交接之事一拖再拖。
“無妨。”他淡淡開口,聲音里帶著未散的硝煙味,“先守好西城門?!?/p>
話音剛落,心口的霜華突然亮起一抹幽藍。每一次亮起,都像她在耳邊輕聲喚他的名字,讓他在刀光劍影的日子里,總能攥緊一絲暖意。
副將早已習慣了這一幕,垂眸退到一旁。整個北境軍營都知道,他們的將軍心里住著一個人,住在極北的冰原上,那抹藍光,就是他們之間的私語。
三日后,臨冬城的城主帶著女兒前來慰問駐軍。城門口的集市上,阿昭正檢查糧草的分發,玄甲上的冰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比一年前更高了些,肩背也更挺拔,眉宇間的少年氣被沙場的風霜磨成了沉穩,唯獨那雙眼睛,在看到某個身影時,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阿昭將軍?”
清脆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帶著幾分試探。阿昭轉身,看到一個穿著鵝黃色襖裙的少女,正站在糧車旁,手里還提著一個裝著傷藥的木盒。是林月月。
“林小姐。”阿昭頷首,目光很快移回糧草清單上,“臨冬城的物資送到了?”
“嗯,爹爹說北境苦寒,讓我多帶些傷藥和棉衣。”林月月走近幾步,目光落在他玄甲的裂縫上“將軍又去打仗了?”
“例行巡防。”阿昭淡淡應著,接過親兵遞來的筆,在清單上簽字。他的指尖剛落下,心口的霜華又亮了,這次的藍光比往常更柔和,像極北的月光。阿昭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頓,指腹不自覺地摩挲著心口,那縷藍光便漸漸隱去。
林月月看得清楚,那抹藍光從他胸口蔓延到指尖,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她想起一年前在星斗大森林,阿昭的親兵私下里說過,將軍心里早有位“夫人”,住在極北的冰原上。那時她還不信,如今看他這下意識的動作,看他眼中那抹轉瞬即逝的溫柔,忽然就信了。
“將軍的傷……”林月月把藥盒往前遞了遞,“這是我爹爹讓人特制的金瘡藥,對刀劍傷很有效?!?/p>
阿昭沒接,“謝林小姐”。他抬頭看向林月月:“多謝林小姐好意,軍中傷藥充足?!?/p>
這時,臨冬城城主走了過來,笑著打圓場:“小女不懂事,將軍莫怪。她總念著去年將軍的救命之恩,非要親自來送藥。”
“城主客氣了?!卑⒄盐⑽㈩h首,轉向親兵,“帶城主去清點物資,按規矩登記入庫?!?/p>
他轉身要走,林月月卻忍不住又問:“將軍,你……還會去星斗大森林嗎?”
阿昭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北境需要我,暫時不會離開?!?/p>
不遠處的茶攤上,幾個老兵正閑聊。
“你看將軍剛才那藍光,又亮了吧?”
“是啊,這一年來就沒斷過,估摸著是夫人在想將軍呢。”
“咱將軍也是,每次藍光一亮,就攥著心口發呆,那模樣,誰看了不心疼?”
林月月聽著,悄悄退到糧車后,從袖中摸出一塊玉佩——那是去年在星斗大森林,她想送給阿昭卻沒送出去的禮物。玉佩上刻著一株月見草,是臨冬城的特產,象征著“等待”。
軍帳的油燈下,阿昭正對著北境的輿圖標注防御點,親兵匆匆掀開帳簾,帶進一股寒氣:“將軍,臨冬城拍賣行傳來消息,今夜有冰屬性魂骨拍賣。”
阿昭握著狼毫的手猛地一頓,墨滴在輿圖上暈開一小團黑影。他抬頭看向親兵,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冰屬性?”
“是,聽說是塊萬年魂骨,具體部位還不清楚。”親兵補充道,“臨冬城的人說,這是近三年來品質最好的一塊冰系魂骨。”
風霜的臉在腦海中閃過——她曾說過,自己的武魂與冰屬性魂骨最契合。這幾年,他派人盯著大陸上所有拍賣行,只在兩年前買到過一塊萬年冰系臂骨,本想等見面時交給她,卻遲遲沒能送出。
“備馬。”阿昭放下狼毫,起身時玄甲碰撞發出輕響,“去臨冬城?!?/p>
臨冬城的拍賣行燈火通明,水晶吊燈將大廳照得如同白晝。阿昭一身玄色常服,站在二樓的包間里,目光落在下方的拍賣臺上。他沒打算張揚,只想拍下魂骨便走。
拍賣開始后,一件件拍品接連成交。林月月坐在一樓前排,目光卻總忍不住往二樓瞟。她身邊的侍女低聲道:“小姐,您不是為那塊冰系魂骨來的嗎?怎么老看樓上?”
林月月收回目光,指尖絞著帕子:“我就是……隨便看看?!彼_實是為魂骨而來,她的武魂是冰系雪狐,正缺一塊魂骨突破瓶頸,可看到阿昭也在,心里突然就沒了底。
就在這時,二樓的阿昭突然動了。他抬手按住心口,原本平靜的臉上,竟緩緩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那笑意像極北的冰雪初融,連眼角的紋路都柔和了許多。周身的藍光悄然亮起,順著衣料的紋路流淌,像極了冰下的溪流。
林月月看得呆住了,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燙。她從未見過阿昭這樣的表情,沒有了沙場的銳利,沒有了平日里的疏離,只剩下純粹的暖意。她甚至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期待著那抹溫柔的目光能落到自己身上。
可阿昭的目光并沒有向下看。他只是低頭,指尖在胸口輕輕點了點,像是在回應什么,那抹藍光便漸漸隱去,臉上的溫柔也隨之褪去,重新變回那個沉穩的鎮北將軍。
“接下來,是本次拍賣會的壓軸拍品——萬年冰系腿骨!”拍賣師的聲音打破了大廳的安靜,一塊泛著幽藍光澤的魂骨被端上展臺,寒氣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起拍價五十萬金魂幣!”
臺下瞬間沸騰。北境多冰系武魂,無論是魂師還是魂獸獵人,都對這塊魂骨勢在必得。價格一路飆升,很快突破了百萬金魂幣。
“一百二十萬!”
“一百五十萬!”
叫價聲此起彼伏,林月月的手指緊緊攥著帕子,心里天人交戰——她的雪狐武魂若能吸收這塊腿骨,實力定能大增,可……她看向二樓的阿昭,他依舊站在那里,神情平靜,卻帶著一股勢在必得的氣場。
最終,當價格喊到一百八十萬時,阿昭終于開口,聲音透過包間的傳聲符傳來,清晰而沉穩:“兩百萬?!?/p>
全場瞬間安靜。這個價格遠超魂骨本身的價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林月月看著臺上的魂骨,終是松開了攥緊的帕子,輕聲對侍女道:“我們不拍了。”
拍賣師連喊三聲,無人再加價,一錘定音:“恭喜二樓的貴客,拍得萬年冰系腿骨!”
阿昭轉身走出包間,親兵捧著裝有魂骨的玉盒跟在身后。經過一樓大廳時,林月月恰好迎面走來,臉上帶著一絲復雜的笑意:“將軍果然勢在必得?!?/p>
阿昭頷首,目光落在玉盒上,聲音平淡:“這塊魂骨,對我很重要?!?/p>
走出拍賣行時,臨冬城的夜色正濃。
“駕!”
臨冬城的雪下了整整三日,將城墻垛口都裹成了白色。阿昭在演武場操練完騎士團,剛解下玄甲,就看到親兵領著林月月走了過來。她穿著一件銀狐毛斗篷,手里捧著一個食盒,站在雪地里,像株精心培育的臘梅。
“阿昭將軍,”林月月掀開食盒,里面是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北境天寒,我讓后廚燉了些湯,給弟兄們暖暖身子。”
親兵們面面相覷,偷偷看向阿昭。這半年來,林月月幾乎隔三差五就來軍營,送傷藥、送棉衣、送吃食,每次都打著“慰問將士”的旗號,目光卻總黏在他們將軍身上。
阿昭接過食盒,遞給身旁的親兵:“多謝林小姐好意,讓伙房分下去吧?!?/p>
林月月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柔和起來:“將軍最近是不是在為糧草的事發愁?我爹說臨冬城的糧倉還能調出三千石,若是將軍需要……”
“不必了?!卑⒄汛驍嗨D身走向軍帳,“北境的糧草自有調度,不勞臨冬城費心?!?/p>
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帳簾后,林月月攏了攏斗篷,眼底閃過一絲不甘。她回去后問過父親,阿昭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來頭。父親派人查了許久,只查到是個常年待在極北的自由魂師,既無家族背景,也無宗門依靠,說白了,就是個無根無萍的魂師。
“月月,昭明家在天斗城根基深厚,昭明承心又是陛下看重的年輕將領,你嫁給他,才是門當戶對?!备赣H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林月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是臨冬城城主的女兒,論身份、論家世,哪點比不上那個不知名的自由魂師?
從那天起,她來得更勤了。她從不提阿昭的心上人,只在細節處下功夫??吹桨⒄训男子袆澓?,第二天就送來上好的擦甲油;聽到親兵說將軍愛吃北境的凍梨,就親自去冰窖里挑選,用棉絮裹著送來;連騎士團的老兵都私下說,林小姐溫柔又貼心,對將軍是真心實意。
這日阿昭剛從蠻族營地談判回來,身上還帶著寒氣。林月月正在軍帳外等著,看到他回來,立刻迎上去,手里拿著一件剛縫制好的狐裘披風:“將軍,談判辛苦了。這是我親手縫的,比尋常披風厚些?!?/p>
披風的針腳細密,狐毛柔軟,一看就費了不少心思?!岸嘀x林小姐,軍中不缺御寒之物?!?/p>
林月月臉上的血色淡了些,卻依舊笑著:“將軍是覺得我縫得不好嗎?”
“不是。”阿昭的目光落在遠方的雪原上“只是不必麻煩?!?/p>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距離。林月月看著他的側臉,他的目光總是飄向北方,那里住著他心心念念的人。可那又如何?一個沒有背景的自由魂師,能給阿昭帶來什么?權勢?助力?還是像她這樣,能讓臨冬城與前驅騎士團結成穩固的聯盟?
“將軍,”林月月輕聲道,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我知道你心里有別人,可我……我只是想對你好。臨冬城的勢力,我父親的人脈,將來都能成為你的助力,這難道不比一個一無所有的魂師更重要嗎?”
阿昭終于轉頭看她,眼神平靜無波:“林小姐,喜歡不是權衡利弊,更不是用身份背景衡量的。”他頓了頓,聲音里添了幾分冷意,“她是什么樣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而我需要的,也從不是誰的助力?!?/p>
說完,他轉身走進軍帳,帳簾在他身后落下,隔絕了外面的風雪,也隔絕了林月月僵在原地的身影。
林月月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她攥緊了手指,指甲幾乎嵌進肉里——她不懂,那個連名字都沒人知曉的自由魂師,到底有什么好,能讓阿昭如此堅定。
可她不會放棄。她是臨冬城的大小姐,想要的東西,還從未得不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