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抱著風霜急速下墜，耳邊是呼嘯的罡風，懷里的人身體越來越冷，皮膚泛起的灰白。霜華的羈絆在混沌氣的侵蝕下變得越來越淡，那道維系著兩人生命的金線幾乎要斷裂，每一次震顫都像針扎在他心上。
混沌之力的兩面性他早就知曉。創生之力溫暖如歸墟海的晨光，能催生萬物，能治愈傷痛，讓他覺得自己是“好的”；毀滅之力卻像深淵的暗涌，暴戾、吞噬，讓他本能地抗拒，仿佛接納了它，就會變成不可控的怪物。
可此刻，懷里的風霜正在被更純粹的毀滅之氣吞噬。他才猛然驚覺，深淵里的氣并非混沌氣，而是剝離了創生的、極致的毀滅之氣——正是這種失衡的力量，讓他之前的掌控變成了強迫，讓壓制變成了對抗，最終被反噬。
他們的一生，明明那么短，卻好像已經走過了千山萬水。有過甜蜜的依偎，有過分離的淚水，有過因誤會產生的隔閡，也有過跨越生死的奔赴。他們沖破了那么多阻礙，堅定地站在彼此身邊，愛得轟轟烈烈，為什么結局要這樣潦草？
“不甘心……”阿昭低聲嘶吼，金瞳在黑暗中亮起駭人的光。憑什么？憑什么他們熬過了所有阻礙，卻要在塵埃落定時墜入虛無？看著風霜嘴角溢出的黑血，看著她冰藍色的神息徹底被灰黑氣吞噬，一股從未有過的執念破土而出——他不能讓她死，絕不！
體內的毀滅之力像是感應到他的不甘，愈發狂暴地沖撞起來。他忽然想起熾神說過的話：“混沌生兩極，一為創生，一為毀滅，失衡則亂。”他一直以為自己掌控著平衡，卻不知深淵之氣根本不是混沌的一部分——那是純粹的毀滅，是被剝離了創生的狂暴本源。
先前他總想著壓制，用意志力硬扛，甚至想將這股力量強行捏碎，結果只換來反噬。就像抱著一團燃燒的火，越想攥緊，越被燒得遍體鱗傷。可此刻，下墜的風聲里，他忽然懂了。
毀滅不是洪水猛獸，只是一股被遺棄的、不安的力量。
阿昭忽然松開了緊繃的神經。他不再試圖壓制體內的毀滅之氣，反而放任它流淌，像安撫受驚的野獸般，用意識輕輕觸碰那股暴戾的力量。
“你只是想被看見，想被接納。”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瘋狂沖撞的毀滅之氣，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不再試圖吞噬創生之力，反而像找到了歸宿般，與創生之力纏繞、交織。暗金色的混沌之力在他周身流轉，一半是催生生機的翠綠，一半是吞噬萬物的漆黑，卻奇異地達成了平衡。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深淵地底的混沌氣卻像有生命般，自動形成一道屏障，將他們穩穩接住。阿昭落在松軟的黑色土地上，懷里的風霜卻已經沒了動靜。
他顫抖著伸手出指尖只觸到一片冰涼。混沌氣已經侵入她的四肢百骸，她沒有混沌之力，冰神神息被徹底侵蝕，連最后一絲生機都斷絕了。
“霜兒……”阿昭的聲音哽咽，抱著她的手劇烈顫抖。他體內的混沌之力已經融合圓滿，創生與毀滅在掌心流轉，卻怎么也無法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她的身體已經被徹底破壞，連神魂都開始消散。
“為什么……”他低頭，額頭抵著她冰冷的額頭，淚水砸在她灰白的臉上，“我明明已經接納了，明明已經變強了，為什么還是救不了你？”
深淵地底一片死寂，只有混沌氣流動的嗚咽聲。阿昭抱著風霜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周身是融合圓滿的混沌之力，卻第一次覺得，這力量如此無用。
他贏了自己，贏了混沌，卻輸掉了她。
他成了混沌的化身，指尖流淌的力量足以撕裂天地，可懷里的風霜卻像一片正在消融的雪，無論他將多少力量渡過去，都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氣息一點點斷絕。
“不……不會的！霜兒！撐住！我能救你！我什么都能做到了！”阿昭的聲音在顫抖，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明明已經掌控了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卻連懷中之人的體溫都留不住。
風霜的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卻牽起一抹微弱的笑，氣若游絲的聲音像斷了線的蛛絲，訴說著臨死前隨后的執念：“阿昭……我想……嫁給你……”
“嫁！我娶！現在就娶！霜兒你看著我！不準睡！”阿昭猛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可她的指尖還是一點點涼下去。他慌了，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像深淵的藤蔓，瞬間纏得他喘不過氣，“你聽到沒有？我娶你！你起來啊！我們回家成親！”
風霜的眼睛輕輕闔上，最后一絲氣息消散在他頸窩。霜華斷了。
“霜兒？”阿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嘶喊，“霜兒！！！”
他抱著她冰冷的身體，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周遭的混沌之力因他的情緒劇烈翻涌，卻怎么也暖不透懷里的人。“為什么……為什么救不了你……”他喃喃自語，聲音里的恐懼變成了死寂的空茫，“我擁有了一切……可你不在了……你不在了，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又剩我一個人了”
嘶吼漸漸平息，只剩下死一般的沉默。深淵的風卷起他散亂的發絲，他低頭看著風霜安詳的睡顏，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沒有半分喜悅，只有化不開的悲慟和決絕，像是燃盡前最后的光。
“我們說好的，生死相攜。”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聲音溫柔得像是在說一個秘密，“是我給你的承諾，霜兒……等等我。”
他抬手散去了周身翻涌的混沌之力，任由毀滅的余燼反噬自身。劇痛傳來時，他反而笑得更輕了，緊緊抱著懷里的人，仿佛這樣就能在赴死的路上，離她再近一點。
“我來了，來娶你了。”
就在混沌之力即將爆發的瞬間，一道金光突然從風霜的眉心涌出，化作一道虛影。熾神看著抱著尸體痛哭、卻又笑著要殉情的阿昭，眉頭緊鎖，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住手！她還沒死呢！你要是再鬧，她就真的死透了”
阿昭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熾神！您說什么？霜兒她……”
“還有一口氣吊著。”熾神的虛影飄到風霜心口，看著那道黯淡的冰紋裂痕，“混沌氣雖然侵蝕了她的神息，但她的神魂被我護著，還沒散。你忘了？她曾為你剜心取血做霜華，用自己的血肉替你受過——她能替你，你就不能替她？”
阿昭愣住了。
“霜華的羈絆沒斷，只是暫時被混沌氣壓得看不見了。”熾神繼續道，“她的血肉早就融進你的骨血里，你的血肉自然也能融進她的身體。把你的混沌之力裹著血肉渡給她，她就能承受這些混沌氣，甚至……能借你的力量活下去。”
他頓了頓，看著阿昭震驚的臉，補充道：“她的身體不會排斥你。你們的血肉早就連在一起了，從來沒分過彼此。”
阿昭的手抖得厲害，他低頭看著風霜灰白的臉，又看向自己的掌心。創生與毀滅融合的混沌之力在體內流轉，那是他的力量，也是他的血肉。
“對……我們沒分過彼此……”他喃喃道，忽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道暗金色的氣流，毫不猶豫地劃破自己的胸口。
鮮血涌出的瞬間，被混沌之力包裹著，化作一顆溫熱的血珠。阿昭小心翼翼地將血珠放在風霜心口的冰紋裂痕上，用混沌之力輕輕推著它，一點點滲入那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嗡——”
血珠融入的瞬間，冰紋裂痕突然亮起一道暗金色的光。原本蒼白的裂痕上，竟順著紋路蔓延出細密的暗金色紋路，像是有了生命般，將那些侵蝕身體的混沌氣一點點“吃”了進去。風霜灰白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死色，雖然依舊蒼白，卻多了一絲微弱的血色。
“有用！真的有用！”阿昭喜極而泣，剛想再渡些力量，卻被熾神攔住。
“夠了，再多她會承受不住。”熾神的虛影晃了晃，“先封印深淵，再帶她回神殿。她需要冰原的神力蘊養。”
阿昭點頭，小心翼翼地將風霜抱得更穩，轉身看向那道還在隱隱擴大的深淵入口。他深吸一口氣，暗金色的混沌之力自體內爆發，龍翼再次展開，這一次，翅膀上的暗金色紋路亮起，如同最精密的陣紋。
“以混沌之名，封！”
他抬手一揮，無數道暗金色的光帶，如同鎖鏈般竄向深淵入口。那些原本狂躁的混沌氣像是受到了召喚，竟主動纏上光帶，與他的力量融為一體。裂縫擴大的速度驟然停止，邊緣的巖石開始快速愈合，最后在一聲沉悶的轟鳴中，深淵入口徹底消失，只留下一片平整的地面，上面刻著暗金色的混沌陣紋。
做完這一切，阿昭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陣發黑。他強撐著踉蹌了幾步，將風霜護在懷里，任由身體倒在地上。
“熾神……多謝……”他聲音微弱，意識開始模糊。
熾神的虛影嘆了口氣，金光再次融入風霜眉心：“去吧，回神殿。她的冰神神息需要神殿的力量喚醒。”
虛影散去后，阿昭掙扎著爬起來，展開龍翼，將風霜緊緊護在懷里，沖天而起。暗金色的翅膀劃破深淵的黑暗，帶著懷中唯一的光，朝著極北冰原的神殿飛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阿昭低頭看著懷中人平穩的呼吸，感受著她心口那道暗金與冰藍交織的紋路，終于松了口氣。他用臉頰蹭了蹭她的發頂，聲音輕得像夢囈：
“霜兒，等你醒了，我們就成親。在北境，在將軍府，在所有百姓的見證下。我娶你，做我的妻子，做我的人。”
冰神殿的冰晶床榻上，風霜靜靜躺著，胸口的暗金紋路與冰藍裂痕交織，如同沉睡的冰火之花。阿昭坐在床邊，握著她微涼的手，暗金色的混沌之力正源源不斷地渡向她——這力量既能壓制殘存的毀滅之氣，又能滋養她受損的神魂，是此刻最適合她的“良藥”。
他的傷早已在混沌之力的自愈下痊愈，連胸口的傷口都只剩下一道淺淡的疤痕。可風霜依舊沒有醒來，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只有那道逐漸穩定的暗金紋路，證明她確實在好轉。
神考的獎勵遲遲未到，阿昭卻毫不在意。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恩賜，他更在意懷中這人能否睜開眼，再叫他一聲“阿昭”。歸墟海的珊瑚或許又長大了些，極北的風雪或許又覆蓋了新的冰層，但這些都與他無關。他的世界，如今只剩下這方冰晶寢殿，和床上沉睡的人。
識海里。熾神的虛影正捏著雪靈姬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創世神的金色眼眸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像是在打量一件存疑的器物，連指尖的力道都比往常重了幾分。
“你守護神殿多久了？”熾神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他平日對雪靈姬的縱容截然不同。
雪靈姬的粉色眸子里閃過一絲困惑，卻還是乖乖回答：“五十萬年。”
五十萬年，足夠滄海變成桑田，足夠星辰換了位次。熾神看著她眼底純粹的茫然，眉頭皺得更緊。自上次出手救下風霜后，他便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冰神九考的難度遠超常理，第三考更是直指玄淵守護的法則之核，卻絲毫不提深淵之氣的來歷，有人在刻意引導他們去接觸毀滅之氣。
他懷疑冰神傳承背后的深意，連帶著對這位守護神殿五十萬年的雪靈姬，也多了幾分探究。她太過純粹，純粹得像一張白紙，可在這充滿算計的神考中，純粹本身就是一種疑點。
“大人……”雪靈姬被他捏得有些疼，下意識地想往后縮，粉色的眸子里染上一絲委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您怎么了？”
熾神收回目光，指尖卻沒有立刻松開，拇指依舊摩挲著她的下巴。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神魂比之前更加虛弱——救風霜時動用的本源力量，不是短時間內能恢復的。他必須沉睡一段時間，否則連維持虛影都做不到。
“我會沉睡一段時間。”熾神終于松開手，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淡漠，聽不出情緒，“如果小霜醒了，讓她安心考核，不用擔心我。”
雪靈姬的眉頭瞬間蹙起，粉色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明顯的慌亂：“您要去哪？”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五十萬年的守護太過漫長，熾神的存在早已成了她識海里唯一的光。他突然說要沉睡，讓她莫名地感到恐慌。
熾神卻不為所動，金色的眼眸掃過她慌亂的臉，語氣甚至帶了幾分冷硬：“做好你該做的。”
話音落，他的虛影開始變得透明，最終化作一道金光，沉入識海深處，徹底沒了動靜。
識海里只剩下雪靈姬一個人，她站在空蕩蕩的光壁前，伸手碰了碰熾神消失的地方，指尖只觸到一片冰涼。粉色的眸子里漸漸蓄滿了水汽，卻倔強地沒有落下。
“知道了……”
外界，冰晶寢殿里。阿昭看著床上依舊沉睡的風霜，俯身，在風霜蒼白的唇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聲音低沉而溫柔：“霜兒，快醒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