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層的入口泛著極北特有的冰藍色光芒，風霜替阿昭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領，指尖帶著她慣有的微涼：“過了這關，你就真能歇口氣了。”
阿昭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熨帖著她的指尖：“等出去了，給你做糖醋魚?！?/p>
話音未落，腳下的冰面突然塌陷。風霜只覺天旋地轉，再站穩時，已置身極北的冰原。呼嘯的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遠處的冰林正在發出痛苦的呻吟——無數冰藍色的光點正從生靈體內被抽離，匯聚成一道巨大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心，是被鎖鏈捆在冰柱上的阿昭。
他腳下的冰層在融化，每一秒都有黑金色的氣息從他體內被漩渦吸走，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卻還在動，似乎在喊她的名字。
“阿昭！”風霜剛要沖過去，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冰原深處傳來：
“雪清霜，停下?！?/p>
冰神的虛影在漩渦旁顯現，白袍上凝結著萬年不化的寒冰：“你面前有兩個選擇?！彼种赶虬⒄?，“他體內的混沌之力，是極北失衡的根源。獻祭他，漩渦會平息，極北萬千生靈得以保全?！?/p>
他又指向那些正在消散的光點：“或者，獻祭極北生靈。用它們的精元填滿漩渦，能保住他的性命，只是這片大地會變成死域，再無生機?！?/p>
風霜的霜刃在掌心凝聚又消散，指尖抖得厲害：“為什么是我？”
“你是冰神繼承人，”冰神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這是你的責任?！?/p>
“我不選！”風霜的嘶吼被寒風撕碎，她沖向阿昭，卻被一道無形的冰墻擋住，“這是幻境！你騙我！阿昭的混沌之力明明在第三考就與我相融，怎么會是根源？”
“相融？”冰神冷笑，“混沌之力本就與極北冰原相克，他活著一日，極北就多一分崩塌的危險。你以為他為何總在極北待不住？那是這片大地在排斥他。”
阿昭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黑金色的血從嘴角溢出：“小霜……別聽他的……”
“阿昭！”風霜拍打著冰墻，指節撞得發紅，“你撐住！我一定有辦法！”
“沒有辦法?！北竦穆曇粝癖F扎進她的心臟，“要么保他，讓極北生靈為他陪葬；要么保極北，讓他替這片大地贖罪?！?/p>
漩渦的吸力越來越強，阿昭的意識開始模糊，卻仍在對她笑：“小霜……選生靈……我沒關系的……”
“你閉嘴！”風霜的眼淚終于掉下來，砸在冰墻上瞬間凍結，“我不要什么神位，也不要什么極北！我只要你活著！”
“可它們也是命啊……”阿昭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我爹說過……將軍的命，是用來護民的……我這條命，換萬千生靈，值得……”
風霜猛地愣住。
他從來都是這樣，把別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
“冰神，”風霜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平靜得讓人心慌，“獻祭他，真的能保全極北？”
冰神沉默片刻，點頭：“是?！?/p>
阿昭的眼睛猛地睜大，拼命搖頭，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卻喊不出完整的字。
風霜看著他，突然笑了，眼淚混著雪水從臉頰滑落，在下巴凝成冰珠：“阿昭，對不起，我們不能牽連無辜?！?/p>
“……霜兒……”阿昭的鎖鏈在冰柱上掙出刺耳的聲響，眼眶里滾出血淚。
“對不起?！憋L霜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不能讓你用命換我的愧疚，更不能讓極北生靈為你我陪葬。”她后退一步，抬手凝聚起畢生最強的霜華，冰藍色的光芒在她掌心流轉，像極了他們初見時，北境的那片星空。
風霜沒有再看他，只是望著冰神，聲音冷得像極北的寒風：“我選獻祭他。但你記著，若極北有半分損傷，我定毀了你這神位，掀了這冰原?！?/p>
她揮手甩出霜刃，不是砍向冰墻，而是斬斷了阿昭腳下吸噬他生機的鎖鏈——那是最快的獻祭方式，能讓他少受些痛苦。
黑金色的光芒從阿昭體內爆發又瞬間熄滅，他望著她的眼神里，沒有恨，只有不舍。最后一絲氣息消散時，他的嘴唇動了動，風霜看懂了，那是“活下去”。
漩渦在阿昭氣息斷絕的瞬間平息，極北的生靈們重新凝聚成形，冰林的呻吟變成了歡鳴。
冰神的虛影露出一絲滿意：“你通過了考驗……”
“閉嘴。”
風霜的聲音打斷了他。她緩緩走向冰柱，那里只剩下阿昭的鎖鏈，還殘留著他最后的溫度。她撿起一根鎖鏈，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刻痕——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平靜，像完成了一件漫長的使命，眼底的痛苦與掙扎盡數褪去，只剩下徹底的釋然。
“你以為這是考驗？”她抬手，十二道霜刃在空中盤旋一周，最后齊齊指向自己的心口，“你錯了?！?/p>
“阿昭說過，要共擔?！?/p>
“他走了，我一個人，擔不動了?！?/p>
霜刃沒入心口的剎那，沒有鮮血涌出，只有冰藍色的光屑從傷口處飄散，像極了極北最美的極光。她倒在冰柱旁，最后的目光望向阿昭消失的方向，嘴角還帶著笑。
“阿昭，等等我……”
冰神的虛影僵在原地，看著那片迅速冰冷的血跡，第一次露出了茫然。
他不懂，為什么她會選這條路。
他更不懂，那笑容里的解脫，比任何神位都要耀眼。
極北的風雪突然停了，陽光穿透云層，落在冰原上，折射出億萬點光芒，像無數雙眼睛，在無聲地注視著這場以愛為名的奔赴。
阿昭的話還懸在半空，掌心的溫度尚未散去，眼前的景象已天翻地覆。
刺骨的寒風變成了北境熟悉的黃沙，腳下是正在龜裂的土地，無數百姓跪在干涸的河床上，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而風沙的盡頭，風霜被懸在祭臺上，冰藍色的神息正從她體內被抽離，化作維系北境最后一道屏障的光膜——那光膜正在寸寸碎裂，每裂一道縫，就有百姓發出絕望的哭喊。
“冰神！你出來！”阿昭的龍槍在掌心嗡鳴，黑金色的混沌之力幾乎要破體而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神的虛影在祭臺后顯現，依舊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模樣：“北境地脈枯竭，需冰神血脈方能修補。你選她，還是選他們?！?/p>
“你瘋了？！”阿昭的吼聲震得黃沙飛揚，“她是你的繼承人！你用她的命來做考核？北境百姓招你惹你了，要被你當成籌碼？你根本不是神，是玩弄人命的魔！”
“我是神，只看結果，不問過程?！北竦穆曇衾涞孟翊懔硕镜谋矮I祭雪清霜，她的冰神血脈能徹底修補地脈，北境百年無憂。或者，獻祭這十萬百姓，用他們的生魂暫時穩住地脈，你能帶她走。”
祭臺上的風霜突然笑了，聲音透過光膜傳來，帶著一絲虛弱，卻異常清晰：“阿昭，別生氣?！?/p>
“霜兒！”阿昭沖過去，指尖剛觸到光膜，就被燙得縮回手——那光膜正在吸食她的生命力，每一秒都讓她離死亡更近一分。
“聽我說，”風霜的臉色白得透明，卻努力睜大眼睛看著他，“北境的百姓……是你從小護著的人，對不對？你說過，他們笑的時候，比北境的雪還好看?！?/p>
“我不準你說這個！”阿昭的眼眶紅得嚇人，龍槍在他手中幾乎要被捏碎，“我帶你來是闖關的，不是讓你送死的！我現在就毀了這破光膜，帶你走！”
“毀了它，地脈會立刻崩塌?！憋L霜輕輕搖頭，淚水從眼角滑落，在臉頰上凝成細冰，“到時候死的就不是十萬，是百萬。阿昭，你是將軍，你比誰都清楚，這道題該怎么解。”
“我不是將軍！我是阿昭！”他的聲音哽咽，像個無助的孩子，“我只要你活著！百姓可以遷走，地脈可以想別的辦法，我不管什么百年無憂，我只要你……”
“沒有別的辦法了。”風霜打斷他，笑容里帶著釋然，“阿昭，還記得嗎？在奧蘭的幻境里，外公把我的手放進你掌心，說‘替我們好好照看她’?？伤麤]說，不能為了護我，讓更多人陷入險境?！?/p>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羽毛：“你選百姓，我不怪你。真的。”
阿昭看著她眼底的堅定，看著她身后那些絕望的百姓——有他小時候給過糖的孩子，有送過他棉衣的老婆婆，有跟著他爹守過城門的老兵。他們的臉一張張閃過，最后都化作阿昭爹的眼神：“護好他們?！?/p>
混沌之力在他體內瘋狂沖撞，幾乎要撕裂他的理智。他想沖上去，想不管不顧地把她搶回來，可風霜那句“你是將軍”像重錘，狠狠砸在他心上。
“對不起，霜兒?！?/p>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
“我們的愛……不能背著這么多人的命?！?/p>
風霜笑了，笑得眼淚直流，卻用力點頭：“我知道?！?/p>
阿昭猛地轉身，不再看祭臺。他舉起寂滅龍槍，黑金色的光芒刺破黃沙，不是攻向光膜，而是扎進自己腳下的地脈節點——那是混沌之力最精純的地方，獻祭他的力量，或許能讓光膜支撐更久，讓百姓有時間撤離。
“冰神！”他嘶吼著，龍槍沒入地脈的瞬間，黑金色的光芒沖天而起，與光膜相融，“若你敢傷她一根頭發，我就算化作厲鬼，也定掀了你的神座！”
光膜在混沌之力的注入下變得堅固，百姓們發出劫后余生的歡呼，卻沒人看到，祭臺上的風霜正在一點點變得透明。
她望著阿昭的背影，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等我?！?/p>
阿昭感覺到體內的力量在飛速流逝，視線開始模糊。他最后望了一眼祭臺，那里的身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只余下一點冰藍色的光，像他們初見時，她發間別著的冰花。
突然，他拔出了龍槍。
沒有絲毫猶豫，槍尖轉向自己的心口。
“霜兒，等等我。”
黑金色的血液噴涌而出，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竟開出了一朵朵冰藍色的花。阿昭倒在花海里，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握住了風霜的手，指尖微涼，卻帶著讓他安心的溫度。
冰神的虛影看著這一切，白袍在黃沙中獵獵作響，第一次露出了復雜的神情。
北境的風沙漸漸平息，地脈的震動歸于平靜。
祭臺上的光膜緩緩消散，只余下一點冰藍色的光屑，與阿昭心口開出的冰花融為一體。
天地間，只剩下無聲的風，在訴說著一場未完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