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議事殿的沉默，比極北的冰原還要刺骨。

第八層考核內容浮現的那一刻，眾神是懵的。冰神與修羅神設計的“聯手抗敵”，怎么就變成了“獻祭摯愛”？等他們反應過來想阻止時，考核已經啟動，幻境自成閉環，無法強行干預。

“我們從未想過要他們做這種選擇?！焙Ｉ癯谅暤溃骊暮庥持氐哪?，“身為神，我們比誰都清楚，這種抉擇對心性的撕裂有多可怕。”

可阻止不了，便只能看著。

起初，當看到風霜說出“獻祭他”、阿昭選擇“保百姓”時，眾神甚至松了口氣——他們以為，這對年輕人終究是懂了“大義”，過了成神路上最痛的一關。

直到那兩柄染血的武器刺向心口。

殉情。

那樣決絕，那樣慘烈，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眾神臉上。那不是屈服，是抗議，是對這種“用愛換義”的規則最激烈的質問。

“怎么會這樣……”毀滅之神看著水鏡中最后定格的畫面——阿昭倒在冰花里的身影，與風霜化作光屑的瞬間重疊，心口像是被熱油燙過，“我們要的不是這個結果！”

原本，當看到風霜選擇獻祭阿昭、阿昭選擇舍棄風霜時，眾神是欣慰的。那是責任壓倒私情的“大義”，是成為強者必須跨過的坎?？烧l也沒料到，那“舍棄”的背后，是“你死我絕不獨生”的決絕。

“他們……他們竟然都殉情了？”海神握著三叉戟的手微微發顫，水鏡里阿昭用龍槍刺穿心口的畫面，與風霜霜刃穿心的決絕，像兩把重錘砸在眾神心上，“第八層的考核，不是要他們做這種選擇！”

冰神的臉色慘白如紙，袍角的冰紋因神力不穩而閃爍：“我與修羅神設計的第八層，是讓他們聯手對抗冰神神使，磨合半神之力，為繼承神位做準備……這絕非原本的考核內容！”

他的話音剛落，一道凜冽的殺氣驟然爆發。修羅神猩紅的眸光掃過眾神，最后定格在冰神身上，卻又緩緩移開——他清楚冰神的性子，斷不會設計這種撕裂人心的考驗。

“為什么會有這種考核？”修羅神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利刃，“用千萬生靈的性命，逼他們親手舍棄摯愛？這不是考驗，是謀殺！”

議事殿內一片死寂，唯有水鏡還在無聲回放著那慘烈的一幕。眾神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角落里的邪惡之神。

第三考時，正是他暗中改動考核內容，讓阿昭陷入魔障，若非風霜以修為倒退的代價喚醒他，兩人早已殞命。此刻再出變故，他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

邪惡之神把玩著指尖的黑霧：“看我做什么？這次真不是我?！彼а劭聪虮?，眼神里帶著幾分嘲諷，“第三考我改內容，是想看看‘共擔’在生死面前值幾斤幾兩，結果他們過了。但這種拿無辜生靈當籌碼的齷齪手段，我還不屑用?！?/p>

“不是你，那是誰？”修羅神皺眉，“能在神界委員會的眼皮底下改動考核，絕非易事?！?/p>

“呵，或許是有人急了?！毙皭褐駫哌^眾神，目光在某位神祇身上頓了頓，“急著要阿昭的混沌之力，急著讓他領悟創生法則，好替你們加固斗羅位面的壁壘，對抗時空亂流?！?/p>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議事殿的沉寂。

是啊，他們都等著阿昭。等著他那連至高神都無法領悟的混沌法則，等著他用創生之力修補位面的裂痕。他的表現早已遠超預期——不僅融合了混沌之力，更在與自己的對戰中領悟了“克制”與“守護”，離創生法則僅一步之遙。

風霜作為冰神繼承人，也展現出了超越先輩的韌性，本是鞏固極北、輔助阿昭的最佳人選。

可現在……

“當生命能用數量衡量，當大義需要以摯愛為祭品，這樣的考核，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鄙褫p輕揮手，水鏡中的畫面緩緩消散，“現在說這些沒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

她的話沒說完，議事殿中央的傳送陣突然亮起。兩道微弱的光芒從陣中升起——一道黑金色，一道冰藍色，在空中盤旋交織，漸漸凝聚成兩個模糊的身影。

是阿昭和風霜！

眾神齊齊愣住，隨即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冰神最先反應過來，沖上前探查兩人的氣息，隨即松了口氣，又帶著一絲茫然：“他們……還有氣息，只是神核受損嚴重，像是……被強行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p>

誰也沒注意，邪惡之神指尖的黑霧閃了閃，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笑。

而那兩道交織的光芒中，阿昭與風霜的身影漸漸清晰，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仿佛在幻境中從未分開。

或許，真正的考驗，從來不是“舍”與“得”，而是無論經歷怎樣的撕裂與痛苦，兩顆緊緊相依的心，都能沖破生死的界限，找到彼此。

神界的風波尚未平息，但至少此刻，那兩道微弱卻堅定的光芒，讓眾神看到了比“創生之力”“神位傳承”更珍貴的東西。

兩道交織的光團懸在議事殿中央，黑金色與冰藍色的光暈如同活物般纏繞，發出細微的嗡鳴。

阿昭胸口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黑金色的混沌之力不再是狂躁的漩渦，而是化作溫潤的溪流，一點點滲透他的四肢百骸。那些斷裂的經脈被重新接續，消散的神元在光團中凝聚，連帶著他原本蒼白的臉色，都泛起了一絲血色。

“這是……”海神瞪大了眼睛，看著阿昭心口那朵冰藍色的花重新融入血肉，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創生之力，能破能立，能死能生？”

而光團的另一側，風霜的情況卻愈發詭異。

冰藍色的光暈中，突然竄出一縷極淡的紫金光芒，像蛇一樣纏上她的神魂。那光芒帶著一股睥睨眾生的威壓，所過之處，風霜原本溫和的冰神神息竟在瑟瑟發抖，如同遇到了天敵。

“嗯？”冰神最先察覺到不對，指尖凝結的冰紋突然炸裂，“風霜的神息在潰散！有別的力量在吞噬她的意識！”

眾神這才注意到，風霜原本平靜的面容掠過一絲不屬于她的暴戾。那縷紫金光芒越來越盛，隱約要在她眉心凝成一道龍紋——那是冰龍神的圖騰！

“她的力量……在借混沌之力增長！阿昭的創生之力，竟成了她的養料！”

光團中，阿昭的血肉在與風霜的血肉在相互滋養身體，此刻卻被冰龍神殘識鉆了空子。風霜的意識在劇烈掙扎，她能感覺到有個蒼老而霸道的聲音在嘶吼：“區區人類，也配繼承冰神之位？這具身體，歸我了！”

“快！”修羅神的聲音響徹大殿，“九彩神女，食神，立刻施展復活神光！用考核通過的本源之力強行穩固他們的神魂！”

九彩神女的彩光與食神的金輝同時匯入光團，溫暖的神力像一層屏障，暫時擋住了紫金光的侵蝕。風霜眉心的龍紋淡了幾分，痛苦的神色稍稍緩解。

而阿昭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的危機，原本修復自身的混沌之力突然分出一股，如同利劍般刺向那縷紫金光。黑金色與紫金光芒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光團劇烈地波動起來。

“他在護她！”海神失聲喊道，“創生之力有了意識！”

那股混沌之力并非盲目攻擊，而是精準地纏繞住紫金光，卻不傷及風霜的神魂，像一只無形的手，在替她撥開侵蝕的毒藤。

冰神趁機加大神力輸出，與風霜殘存的冰神神息合力抵抗：“風霜，守住心神！阿昭在幫你！”

光團內，風霜的意識漸漸清明。她能感覺到阿昭的力量在身邊盤旋，帶著他獨有的溫度，像在說“別怕，我在”。她咬著牙，將僅存的神元全部匯聚到神魂深處，與那霸道的殘識對抗。

議事殿內，眾神屏息凝神。一邊是冰龍神殘識的瘋狂反撲，一邊是阿昭與風霜的相互守護，兩股力量在光團中激烈碰撞，誰也不知道最終會偏向何方。

唯有水鏡還在無聲地亮著，映出光團中那道黑金色與冰藍色交織的身影——他們明明還在生死邊緣掙扎，卻早已將彼此護在了最中心。

創生之力的真諦，或許從來不是修復與創造，而是“守護”。

而冰神傳承的內核，也從來不是冰冷的責任，而是“羈絆”。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眾神終于明白，他們要找的，從來不是單純的力量繼承者，而是能讓力量長出“心”的人。

柔和的光芒漸漸散去，阿昭的睫毛顫了顫，率先睜開眼。

入目是陌生的穹頂，流轉著淡淡的光暈，不像極北的冰原，也不是北境的黃沙。他動了動手指，心口的劇痛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潤的力量在體內流轉——是混沌之力，卻比以往更平和，像被什么東西細細打磨過。

然后，他看見了不遠處的風霜。

她安靜地躺在那里，睫毛上還凝著一點未化的冰珠，臉色蒼白得像易碎的瓷。阿昭的心臟猛地一縮，所有的記憶瞬間回籠——祭臺上她含淚的笑，他轉身時撕裂的痛，龍槍穿心的決絕……還有最后那道冰藍色的光屑，與他的血融在一起。

“霜兒！”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過去，膝蓋撞在光滑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也渾然不覺。顫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他眼眶瞬間紅透。

“對不起……對不起……”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抱進懷里，動作輕柔得像捧著稀世珍寶，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我不該選他們的，我該帶你走的……我錯了，霜兒，你醒醒好不好？”

他以為這還是考核的一部分，以為她的昏迷是他“選擇”的代價。那“舍棄”的瞬間有多“大義”，此刻抱著她冰冷身體的愧疚就有多刺骨。他寧愿自己永遠困在幻境里，也不愿看到她這樣毫無生氣的模樣。

“你打我罵我都行，別嚇我……”他的額頭抵著她的，混沌之力下意識地涌向她的身體，想暖熱那片冰涼，“我不該讓你一個人的，我們說好要共擔的……是我食言了……”

懷里的人沒有任何回應，只有發絲偶爾被他不穩的氣息吹動。阿昭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沉，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驚擾了這脆弱的“幻境”。

而議事殿的光幕外，眾神看著這一幕，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混沌之力在主動滋養她的神魂?！本挪噬衽畵嶂乜冢使庠谒讣饬鬓D，“他的愧疚成了最好的養料，比我們的復活神光更有效?！?/p>

食神擦了擦額頭的汗：“還好醒了……剛才那邪祟殘識反撲的時候，我還以為要功虧一簣。”

冰神望著阿昭小心翼翼抱著風霜的樣子，眼底的冰霜漸漸融化了些：“他心里的‘責’，從來不是對百姓的‘義’，而是對她的‘歉’。這或許……才是混沌之力能化作創生之力的關鍵。”

光團徹底散去，露出阿昭抱著風霜的身影。他還在低聲說著“對不起”，混沌之力像一層薄紗，籠罩在兩人身上，黑金色的光里，漸漸滲出冰藍色的紋路，像極了他們血脈交融的印記。

風霜的睫毛又顫了顫，這次，似乎有了要醒的跡象。

阿昭立刻屏住呼吸，低頭望著她，眼里的愧疚與擔憂交織，像個等待宣判的孩子。

他還不知道自己活了下來，也不知道這不是幻境。他只知道，懷里的人若是能醒，讓他付出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