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灰燼里的星火**
蘇晚第一次見到江嶼,是在一場瓢潑大雨里。
那年她十八歲,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對父親再婚的抗拒,獨自一人跑到了臨海城市散心。雨下得毫無征兆,她狼狽地躲進一家名為“嶼岸”的咖啡館檐下。
玻璃門被推開,帶出一陣清脆的風鈴聲。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撐開一把黑色的傘,正準備步入雨幕。
蘇晚的狼狽與他的從容形成了鮮明對比。也許是雨水模糊了視線,也許是那一刻的心跳過于喧囂,她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先生,能…能借您的傘避一下嗎?雨太大了,我一時打不到車。”
江嶼的腳步頓住,側過頭。他的面容在雨霧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深邃得像藏了整片暗夜的海,平靜無波地看向她。沒有不耐,也沒有熱情,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
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就在蘇晚以為會被拒絕,準備尷尬地退回檐下時,他淡淡地開口:“進來吧。”
那把黑色的傘,穩穩地撐在了她的頭頂上方。雨水敲打著傘面,噼啪作響,蘇晚卻只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很高,身上有淡淡的、清冽的雪松混合著煙草的味道。短短幾步路走到咖啡館門口,蘇晚卻覺得像是走過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他替她推開門,收了傘,雨水順著傘尖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坐吧。”依舊是沒什么溫度的聲音。
蘇晚局促地坐下,點了一杯最便宜的檸檬水。她偷偷打量他。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顯得專注又疏離。他偶爾會蹙眉,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打,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
雨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蘇晚鼓起勇氣,走到他桌前,小聲說:“謝謝您,先生。我叫蘇晚。”
他抬眼,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江嶼。”他報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視線重新落回屏幕,“不客氣。”
沒有交換聯系方式,沒有多余的寒暄。蘇晚帶著一顆被那場雨、那把傘、那個名字徹底淋濕又點燃的心離開了“嶼岸”。
她不知道,那驚鴻一瞥,那短暫的庇護,會成為她往后十年漫長歲月里,唯一的光源,也是最終將她焚盡的烈焰。
**第二章:飛蛾的軌跡**
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
開學后,蘇晚驚訝地發現,江嶼竟然是她新學校的客座教授,主講她最感興趣的金融投資。他站在講臺上,依舊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聲音低沉悅耳,邏輯清晰得令人折服。臺下座無虛席,無數女生為他傾倒,但他眼中,似乎只有那些冰冷的數字和變幻莫測的曲線。
蘇晚成了他最虔誠的學生。她瘋狂學習,只為在課堂上能回答出他提出的問題,只為能在他偶爾掃視全場時,捕捉到一絲可能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加入了江嶼負責的金融社團,成了最勤奮的成員,熬夜做項目,只為能在匯報時,得到他一句簡短的“不錯”。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像一只笨拙的飛蛾,圍繞著那看似冰冷實則熾熱的光源盤旋。
一次社團聚餐,江嶼難得參加。他話很少,只是安靜地喝酒。散場時,幾個醉醺醺的男生糾纏蘇晚,是江嶼不動聲色地將她護在身后,用他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冷淡語氣說:“她跟我走。”
他送她回宿舍。夜風微涼,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蘇晚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腔。她鼓起畢生勇氣,輕聲問:“江老師…您還記得我嗎?在‘嶼岸’咖啡,下雨那天…”
江嶼的腳步微微一頓,側頭看她,路燈的光在他眼底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半晌,他淡淡“嗯”了一聲。“記得。”
僅僅兩個字,卻讓蘇晚的心瞬間開滿了花。原來他記得!原來她并非毫無痕跡地劃過他的世界!
“謝謝您…一直都很謝謝您。”蘇晚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舉手之勞。”他的回應依舊簡短,然后指了指宿舍樓,“到了,上去吧。”
看著他轉身離去的挺拔背影,蘇晚站在原地,久久未動。那一刻,她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徹底淪陷了。她愛上了這個像深海一樣神秘又冰冷的男人,哪怕明知靠近是自焚,也義無反顧。
**第三章:十年飲冰**
十年,彈指一揮間。
蘇晚畢業,放棄了高薪的Offer,選擇留校做助教,只因為這里離江嶼最近——他后來成了學校的特聘教授,依舊神龍見首不見尾。
她看著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往往。有明艷張揚的富家千金,有才華橫溢的藝術家,也有溫婉知性的同行。每一個都似乎比她更配站在他身邊。江嶼對待她們,始終保持著一種禮貌的疏離,從未有過公開承認的女友。這給了蘇晚一種病態的、渺茫的希望:也許,他只是在等?也許,自己還有機會?
她成了他生活里一個安靜的背景板。
知道他胃不好,她會默默在辦公室抽屜里放上胃藥和溫熱的早餐粥(總是借他人之手,不敢署名)。
知道他喜歡喝某個牌子的手沖咖啡,她會跑遍全城去買最新鮮的豆子,磨好,放在他常去的咖啡館,只交代店員“給江教授”。
知道他工作起來廢寢忘食,她會熬夜幫他整理繁雜的數據資料,打印得整整齊齊放在他桌上,不留痕跡。
知道他偶爾會去海邊獨坐,她會遠遠地、更遠地看著那個孤獨的背影,心揪成一團。
她像影子一樣存在,付出所有,卻從不言說。十年間,她寫滿了整整七本日記,記錄著關于他的點點滴滴,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心碎無聲。每一篇的結尾,都寫著同一句話:“江嶼,今天我也愛你,比昨天多一點,比明天少一點。”
她見過他疲憊的樣子,煩躁的樣子,甚至為數不多流露出的脆弱。她多想上前擁抱他,告訴他“有我在”。可她不敢。她怕連這卑微的“靠近”都失去。
十年飲冰,她的心早已被那份無望的愛凍得麻木,卻又固執地不肯熄滅那簇微弱的火苗。
**第四章:蝕骨之痛**
轉折發生在一個看似平常的夜晚。
江嶼負責的一個重要項目數據遭到惡意泄露,面臨巨額賠償和信譽危機。他焦頭爛額,多方奔走無果。蘇晚看著他迅速消瘦下去的臉頰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心疼得無以復加。
她想起自己曾無意中接觸過泄露源頭的關鍵人物,一個對她有過非分之想、手段卑劣的競爭對手。為了江嶼,她決定鋌而走險。
她主動約見那個男人,在昏暗的酒吧包間。男人淫邪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提出了無恥的要求:“陪我一晚,數據原盤奉還。”
蘇晚渾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為了江嶼…為了他…她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滲出血來。就在她絕望地想要點頭的瞬間,包間的門被猛地踹開!
江嶼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可怕,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射向她。他身后,站著那個男人得意洋洋的同伙——原來,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目的就是毀掉江嶼,同時羞辱他身邊的人。
“蘇晚,”江嶼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帶著前所未有的厭惡和鄙夷,“你讓我惡心。”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粗暴地將她拽離那個污濁之地。他把她塞進車里,一路疾馳,沉默得像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
到了她公寓樓下,他猛地踩下剎車。蘇晚驚魂未定,淚流滿面,試圖解釋:“江老師,我只是想幫你,我…”
“幫我?”江嶼嗤笑一聲,打斷她,眼底的寒意幾乎要將她凍僵,“用這種方式?蘇晚,你在我身邊十年,處心積慮,就是為了今天?為了用這種下作的手段證明你的‘深情’?還是覺得這樣就能得到我?”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皮開肉綻,痛不欲生。
“收起你那廉價的感情!”他目光如刀,將她最后一點尊嚴剝得干干凈凈,“你讓我覺得無比骯臟和…可憐。”
說完,他毫不留情地推開車門:“滾下去。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車門“砰”地關上,絕塵而去。蘇晚癱軟在冰冷的地上,看著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車尾燈,感覺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十年的隱忍,十年的付出,十年的愛戀,在他眼里,原來只是處心積慮,只是廉價骯臟,只是…惡心。
蝕骨之痛,不過如此。
**第五章:余燼無聲**
蘇晚消失了。
她辭掉了助教工作,注銷了所有的聯系方式,像人間蒸發一樣,徹底離開了這座承載了她十年愛戀與心碎的城市。她去了一個遙遠的海邊小鎮,找了一份圖書管理員的工作,過著簡單到近乎蒼白的生活。
身體上的傷口會愈合,但心上的洞,卻永遠汩汩地流著血。江嶼最后那厭惡鄙夷的眼神和冰冷刺骨的話語,日日夜夜在她腦海中回放,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她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靠著藥物才能勉強入睡。曾經明亮的眼睛,變得空洞無神。
她不再寫日記。那七本厚厚的日記本,被她鎖進了一個塵封的箱子,連同那焚燒了十年的心,一起埋葬。
偶爾,她會從新聞上看到關于江嶼的消息。他的危機解除了,似乎是通過其他途徑找到了證據,恢復了名譽,事業更加如日中天。照片上的他,依舊是那個清冷矜貴的江教授,仿佛那段插曲從未發生過,仿佛那個叫蘇晚的女孩,從未在他生命里存在過。
也好。蘇晚看著報紙上他意氣風發的照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樣最好。
一年后,蘇晚的身體徹底垮了。長期的抑郁和失眠掏空了她的健康。醫生診斷出她患有嚴重的免疫系統疾病,加上長期的心緒郁結,情況很不樂觀。
在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后,蘇晚坐在小鎮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安靜地翻著一本舊詩集。陽光透過玻璃,暖暖地灑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她翻到一頁,上面印著聶魯達的詩句: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在泛黃的書頁上,暈開一個小小的水痕。她輕輕合上書,望向窗外平靜的海面。那里,沒有驚濤駭浪,只有一片溫柔的蔚藍。
她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
**尾聲:遲來的風**
蘇晚去世的消息,是她的房東通知了她唯一留在通訊錄里的緊急聯系人——一個大學時期關系尚可、后來也斷了聯系的老同學。老同學輾轉打聽到了江嶼的聯系方式,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江教授您好,很抱歉打擾您。我是蘇晚的大學同學…蘇晚她…前幾天因病去世了。她在這邊沒什么親人,房東清理遺物時,發現了一個上鎖的箱子,里面…好像都是和您有關的東西。房東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您看…您方便來一趟嗎?或者告知如何處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久到老同學以為信號斷了。
“地址。”最終,江嶼的聲音傳來,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比平時更加低沉沙啞。
幾天后,江嶼出現在那個偏遠的海邊小鎮。他找到了蘇晚租住的簡陋小屋。房東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舊木箱,上面掛著一把小小的銅鎖,鑰匙就放在旁邊。
房東嘆息著:“蘇小姐是個安靜的好姑娘,就是…看著心事太重,身體也不好。唉,可惜了…”
江嶼抱著箱子,回到了他臨時的酒店房間。他坐在窗邊,看著窗外陌生的海景,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盯著那個箱子,許久沒有動作。最終,他拿起鑰匙,打開了鎖。
箱子里,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七本厚厚的日記本,每一本的封面都干干凈凈,只在側面標注了年份。最上面,放著一個老舊的、屏幕碎裂的手機(蘇晚離開時帶走的舊手機),還有一張泛黃的拍立得照片——那是十年前,在“嶼岸”咖啡館,她偷偷拍下的他的側影。
江嶼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日記,翻開扉頁。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江嶼,今天我也愛你,比昨天多一點,比明天少一點。”*
>*——蘇晚,2013年9月15日,雨*
他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
從十八歲那場大雨的初遇,她筆下少女的悸動與慌亂;
到大學課堂上的仰望,她字里行間小心翼翼的歡喜與努力;
再到十年間,他生活的每一個微小細節,他的習慣,他的喜好,他的疲憊,他的煩躁…都被她細致地記錄著。她記錄下每一次他可能無意識看向她的瞬間,記錄下他隨口說過的一句話,記錄下她為他做過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記錄下她每一次心酸的期待和無聲的失落…
還有那場讓她萬劫不復的“交易”…她在日記里痛苦地寫道:
>*“我只是想幫你…哪怕付出任何代價。可我忘了,在你眼里,我連‘代價’都算不上,只是…骯臟的、自取其辱的笑話…”*
最后一本日記,停留在她離開的前一天。最后一行字,筆跡虛弱顫抖:
>*“江嶼,我不愛你了。真的。因為…愛不動了。心…已經燒成灰了。”*
當翻到最后一頁,看到那句“愛不動了”時,江嶼猛地合上了日記本。他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指間的煙早已燃盡,長長的煙灰無聲地斷裂,落在昂貴的地毯上。
房間里死一般寂靜。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他才緩緩睜開眼。那雙總是深邃平靜、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極其復雜難辨的情緒——震驚、茫然、難以置信…最終,似乎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重的…空。
他拿起那張泛黃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的他,年輕而冷漠,側臉線條清晰,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渾然不知自己已被一個少女的鏡頭,永遠地定格在了她生命最初的心動里。
指尖摩挲著照片的邊緣,江嶼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能發出。
窗外,海風嗚咽著掠過,卷起窗簾,帶來咸澀的氣息。那風,像是從遙遠的十年前吹來,帶著少女潮濕的心事和未曾說出口的萬語千言,最終卻只吹散了桌面上,那日記本扉頁落下的、一滴早已冰冷干涸的淚痕。
原來,這世上最虐心的,不是從未得到。
而是,當我焚心為燭,照亮你十年路途,最終化為灰燼時,你才看到那微弱的光。
而那遲來的目光,除了映照出一片虛無的余燼,再也溫暖不了任何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