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八年五月,第一部白話文小說在周豫才的筆下誕生,文學界一場地震隨之爆發。
在周豫才的提議下,陳先生專門給西南來信,向玉清約稿。
玉清欣然應下,直接就著周豫才掀起的這場東風,以讀后感為引子,寫了一篇簡短的文章,文章的名字叫《馮小姐的日記》。
“我姓馮,生于江南顯貴人家,父親有些權勢,自有記憶起,他便說我是他最疼愛的女兒,為此他特意起了座繡樓,雕花欄桿,描金窗欞,江南再沒有更精美華貴的繡樓,慕名者絡繹不絕。
因父親疼我,打我記事起,就待在繡樓的拔步床上,出入皆由仆婦丫鬟服侍,鞋底從未沾過地上的灰,父親說,江南沒有比我更金貴的女兒。
因為父親疼我,他找了江南最懂行的婆子為我纏足,他說‘男人都愛三寸金蓮,只有這樣,我兒將來的夫君才會如父親一般疼你’。
父親愛我,雖纏足有鉆心之痛,我信父親,亦能承受。
……
十三歲那年,父親挑了戶門當戶對的簡姓人家的長子,出嫁那日,十里紅妝擺了一路,縱在轎中,街坊的驚嘆與羨慕仍能入耳。
是啊,我的父親疼愛我。
父親說的對,夫君見到我裙擺下的雙足,露出滿意的笑容,對我極盡寵愛。
因為夫君寵愛我,我便該為他生兒育女,在三十三歲那年生下最后一個女兒,兒女雙全。
因為夫君寵愛我,我便該寬容接納他的小妾、庶子,日夜操勞為他打理俗務。
……
兒女們漸漸長大,一聲聲‘娘’叫得我甘愿掏空一切,對他們予取予求,因為他們愛我,我也愛他們。
五十歲生辰后,我的身子骨漸漸垮了,躺在床上時回望一生,忽然覺得解脫。
父親疼我,卻將我困于繡樓,我看見的是他想讓我看見的,我聽見的是他想讓我聽見的,我的雙腿,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被他吃掉了。
夫君寵愛我,卻將我鎖在后宅,說的話變成他愛聽的話,做的事變成令他順心的事,后半生所思所想只是甘愿為他,我的大腦,我的嘴巴,我的右手,都被他吃掉了。
兒女們敬愛我,卻掏空了我的身子,帶走了我的健康,對我一味的索取,我的肚子,我的左手,我的骨頭,被他們吃掉了。
從生到死,我的血肉化作滋養他們的養分。
或許不知,或許故作不知,他們每個人未必在無意之中不吃了我的幾片肉……”
通篇是愛,卻感覺不到一分因愛而生的快樂,平靜的訴說讓人覺得恐怖悚然,但這就是舊社會下所有女子的真實寫照,在懵懂無知中就開始被馴化,逐漸喪失自我意識,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是解脫,也許連解脫都做不到。
(盡力了,素養不夠,只能寫成這樣,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大家應該能懂我想表達的是什么)
收到這篇白話文章的那一天,周豫才恰在陳先生家做客,兩人一前一后讀完文章。
陳先生長出了一口氣,“如果這篇白話文發表,便是借著你掀起的這股東風披露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壓迫,為女界的運動添磚加瓦,風波必將更大,豫才,你怎么看?”
周豫才呼嚕嚕的嗦著面條,聞言,不急不緩道,“不論是我的小說,還是這篇文章,其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揭開吃人社會的本質,喚醒國民思想,推行白話文,既然風已經掀起,再大些又何妨?”
陳先生哈哈大笑了幾聲,用力一拍桌面道,“既然你也是這樣認為的,那下一期便將此文刊登,但豫才,下一本白話文小說的主題有著落了嗎?”
“……”周豫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小說得活著才能寫,仲甫兄,你是要學那農奴主剝削于我嗎?”
“……話不能這么說,我只是隨意一問,我知曉豫才兄不僅有大才,也有自己的節奏,怎會相逼?”陳先生拙劣的轉移話題,“可惜,我入京晚了些,沒能與這位傳奇女性見上一面?!?/p>
周豫才已經看破一切,卻還是順著他的話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只要精神同在,見不見不重要?!?/p>
……
果不其然,文章一經發布,便與周豫才那篇白話文小說聯系在一起,女界學者趁此良機踴躍出現,很快便在文學改革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在文學改革和女界運動持續進行的時候,一場來自西方的流感開始席卷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