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莊主,以前只是聽說這京城繁華令人流連忘返,現如置身在其中,的確令人眼花繚亂。”翟青一邊張望著一邊饒有興致的跟葉藏鶯說著。
“繁華嗎?”葉藏鶯看著他高興的樣子,笑了笑。
“對啊!我們的市集比這里可真是差遠了。少莊主,聽說東街有一座戲樓,特別熱鬧,最近在上一出霸王的曲兒,那個楚霸王項羽更是氣度非凡…”
沒等葉藏鶯張口,翟青已經三步邁作兩步擠到前面嘈雜的人群堆里。稍許方才探出頭尋找葉藏鶯,但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葉藏鶯見狀也走進人群中。
“少莊主”翟青似乎想說什么,又忍住了,眼神只是看著人群中心跪在地上的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四五歲模樣,衣衫襤褸頭發蓬亂,深低著頭跪在地上,瘦小的身體顯得非常更單薄。旁邊站著一個五十來歲的黑胡子男人,男人扯著嗓子大聲嚷嚷:“我家這孩子聰明伶俐,模樣俊俏著,買回家做個小奴長大了做個妾室絕對虧不著諸位爺!”
周遭的人都議論著這個黑胡子男人,眼神里盡是鄙夷。
“這孩子一看就不是你家的吧!”人群里的中年男子調侃道。
“哪里來的雜種!他娘的,話不能胡亂講!這不是自家孩子我能帶出來!要買就買不買就滾開!”黑胡子男人上前兇神惡煞的沖著發問的人吼了幾句,嚇得那人趕緊轉身離開了人堆。
大家都偏著頭想看這小姑娘的模樣,她卻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想賣多少錢?”
“十兩銀子”黑胡子兩手一比劃,奸笑著說道。
“十兩?呵”
“爺是覺著貴了?”黑胡子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人,覺著像個真買家,態度忽然溫和了不少:“爺您如果真覺著我家姑娘不錯,九兩您帶回家去!我這娃口糧需得少,干活溜著,也不多話的!爺,您看看這模樣再說值不值”說著蹲下身去,一把掰起小女孩的臉對著買家。黑胡子顯然一點也不心疼他這“這家的姑娘”,竟絲毫不在意孩子的臉已然被他用力的掰的有些面容扭曲。
買家上前站在女孩面前,彎腰貼近細細的打量了一翻后哈哈大笑:“就這貨色想賣九兩銀子?!那花月樓和水仙居的姐們兒可省事多了。看她這樣子買回家還得養好幾年才能上炕!”一臉橫肉的買家順手摸了一把小女孩的臉,起身做出要走的姿態。
胡黑子瞬間懂了買家的意思,眼看買家轉身要走,他著急的一把拉住對方的衣袖。
“干什么干什么!”買家故作生氣朝黑胡子吼起來。
“爺爺爺…您別忙著走啊!您要真能看上,我也就成全這賤丫頭,好歹跟著您這大富大貴之人還不至于餓著凍著,跟著我呀,指不定哪天就得餓死在哪個嘎達窩里去了!”
買家又嫌棄又不耐煩的甩開黑胡子。
“這么著,爺,六兩,六兩您帶回家,丟在后院先干幾年燒火丫頭”說著湊近了又補了一句:“再過幾年,保準出落水靈的讓爺您走不動路!什么花月樓、水仙居都不過是些伺候了無數爺的娼婦,跟自家養大的干凈身子怎么能比!”
男人看了一眼暗笑的黑胡子又認真再看了一眼仍低頭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是有些心動了。
此時翟青已經氣的額頭青筋暴起,使勁的握著手里的劍,眼神死死的盯著黑胡子。但他知道,在這京城之中不可沖動,更不能意氣用事。他只能看向了葉藏鶯。
翟青已是氣憤難當,葉藏鶯走到小女孩子面前蹲了下來。他試著想拉小女孩子起身,小女孩嚇壞了,立刻縮回小小的身體,回頭看著黑胡子,滿眼盡是驚恐。
黑胡子見有人搗亂正想喝止,又立刻轉變了語氣,只因他看到葉藏鶯穿著不凡,身上的玉墜也是非凡寶物,連衣襟都是金線過帶,一定非富即貴。反正這個好色買家還猶豫不決,說不定這個富貴公子還能給個高價也猶未可知!
“別害怕”葉藏鶯溫柔的將手伸向小姑娘。
“公子,您要是喜歡,可以直接買回家去!站著跪著,坐著躺著,任由您喜歡!”
“你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翟青見黑胡子打趣葉藏鶯瞬間忍無可忍,持劍上前準備教訓他,被葉藏鶯起身拂袖攔住。
黑胡子見翟青體格壯碩,一看就是練家子,趕緊退了兩步,不甘心的又沖葉藏鶯怯怯的說:“我說的可是大實話,不買別來湊熱鬧,要鬧樓里鬧去!”
“這小姑娘你想換多少?”葉藏鶯問。
黑胡子撇了一眼葉藏鶯嘲諷的回道:“十兩!一文錢也不能少!”
“剛剛不是才說六兩!”翟青又被黑胡子惹的怒了,用劍指著買家對黑胡子大聲叱喝,買家見來了不好惹的嚇得趕緊跑掉。
“欸欸欸,爺您別走,別走別走啊!”黑胡子見買家被嚇跑急的捶胸頓足,想要制止已然來不及了。轉身惡狠狠的沖葉藏鶯撒起了潑:“買主您也給嚇跑了,我家這姑娘公子您是不要也得要了!”
“好。十兩。拿好。”葉藏鶯不緊不慢的從衣袖里拿出銀子放到黑胡子手上。黑胡子愣住了,翟青也楞了楞。
翟青不是愛財的人,但是面對這樣小人的嘴臉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來,起來跟我回家吧”葉藏鶯扶起小姑娘,給她輕輕的拍著身上的塵土。小女孩站起身,仍然低頭不語。葉藏鶯理了理她的頭發,這才看清楚她的臉。小女孩看著葉藏鶯,葉藏鶯對她笑了笑,讓她別怕。
黑胡子高興的收拾好地上的包袱準備轉身走掉。葉藏鶯湊近翟青耳邊低語了幾句,翟青臉上立刻綻放笑容,比他比武贏了還高興的樣子,立刻點頭繞出了人群。
“小主人,帶回來的小孩已經睡下”福嬸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孩子一定很久沒吃上過一頓飽飯,餓得瘦得…定是沒有了家人,不然怎舍得讓孩子如此受苦。”
“福嬸,今夜還得麻煩您照看照看這孩子,明早我再看如何安置。”
福嬸應聲離開,正好和匆忙進屋的翟青撞上。
“你這混小子,總是這樣忙忙慌慌!”福嬸假裝生氣的數落翟青。
翟青摸了摸頭,沖福嬸笑著,福嬸和葉藏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口氣出的可還順暢?”葉藏鶯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的送到嘴邊。
“少莊主,你可不知道…”翟青瞬間興奮,自己坐到茶臺前端起茶杯大口喝下繼續講:“這黑胡子男人名叫劉四屠,這些年盡干拐騙幼女的勾當,被他騙賣的幼女已有數十名之多。今天被我們救下的小姑娘是他從永寧拐騙后帶來京城,這孩子無父無母家中只有一個臥病的姑奶,自是再也無人找尋,此刻那唯一的姑奶也不知是否還在人世。”
翟青停了停,他想起了自己的親人,心像被人活生生的又劃開幾道口子。
葉藏鶯知道翟青在想什么,他不會問,只是給他茶杯里倒上一杯新的熱茶。翟青抬頭看著葉藏鶯,立刻笑了。他們不用言語,卻好像已經講了所有心里的話,葉藏鶯淺淺一笑,翟青也有了默契。
“打聽了那么多,那多出的四兩銀子要回來了嗎?”葉藏鶯取笑起翟青。
“何止四兩,本想一刀殺了他,但這種十惡不赦的畜生一刀殺了豈不是便宜了他。我打斷了他的一手一腳,定讓他嘗嘗那受凍挨餓的苦頭!”說起這個黑胡子翟青就來氣。
“少莊主,若這拐子說的是真話,今天救下的小姑娘父母都不在了,我們是遣人送回老家尋親還是安排到義莊照看?”
葉藏鶯眉頭緊鎖沒有回答,白天她瘦小孱弱的樣子和最后絕望的眼神又浮現在他腦海里。
第二日葉藏鶯早早的就來到福嬸的房間,前一夜小孩跟福嬸一屋同住,此時還沒有醒來。
“福嬸”葉藏鶯習慣性的跟福嬸問了安好,只是壓低了聲音,怕吵醒睡夢中的孩子。
“少莊主今兒真是起的大早,平日要是你都這么早,我可要少操上一筐的心咯!”福嬸早已打掃完屋子,開始為葉藏鶯縫制內衣。葉藏鶯的貼身衣物均是福嬸親手縫制,福嬸還喜歡給葉藏鶯繡各種的香包香囊和錢袋,也會根據節氣的變化給他裝上不同的草藥和香料,她總說葉藏鶯是這世間最富貴俊朗的人,配什么珍貴的東西也不為過,不知道的一定會誤會她是葉藏鶯的親生母親。
“明明賴著床不肯起來的是翟青,今天賴到我頭上,那明日我可要睡到晌午再起。”
“睡到晌午?”福嬸捂嘴笑著壓低聲音說:“那我可以輕松一個早上不用抓破腦袋尋思給你這位公子哥做什么花樣的早膳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時,小孩睡眼惺忪的醒來。看著眼前這兩個陌生人,她呆呆的坐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
福嬸立刻坐到床邊給小孩披上新準備的外套,摸了摸她的頭,憐憫的看著她說道:“孩子別怕,這是我們的少莊主,是他救你回來的。”
小孩跟福嬸相處了一夜,顯然熟絡了一些,對福嬸并沒有了最初的恐懼,只是望著眼前的男子,仍有些不知所措。她用小手輕輕拉著福嬸的衣袖慢慢往福嬸的身后躲,福嬸憐憫的將她抱入懷中。
“小主人,孩子還小,這一路上被拐子帶來京城也定是吃盡了苦頭,這些殺千刀的貨一定沒少折磨孩子,你看這一身的傷!”說著拉起小孩的衣袖,露出滿是淤痕的兩條瘦小的手臂,竟已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
葉藏鶯看了看那些傷,沉思了良久后開口:“福嬸,我們把她留下可以嗎?”
福嬸本來還因為心疼孩子的遭遇眼角掛著眼淚,聽葉藏鶯這樣問,立刻回答:“可以可以,小主人同意就好!”竟歡喜激動的又哭了出來。
葉府本是葉藏鶯的府邸,福嬸雖然親近在身份上也只是老么么,終究也是下人。此時葉藏鶯詢問福嬸的意見,是他想讓福嬸以后照顧這個孩子,若福嬸不愿意,他即便留下她,也只能讓她淪為一個打水洗衣的小奴婢。
“以前整日面對你們這群哥兒,鬧騰的我沒一日清凈,總想著你們趕緊給我長大。如今你們也都長成了爺,我卻老了,開始念上你們跟我鬧騰的日子。我看到這孩子就想起小主人還是小人兒的時候。”說到這里,福嬸的臉上不自覺的露出開心的笑容。
“你愿意留在這里嗎?“葉藏鶯輕聲對小孩說。
小姑娘在福嬸懷里遲疑了片刻,抬頭看了看滿眼笑意的福嬸,回頭看著葉藏鶯,使勁點了點頭。
他笑了。
“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喜娣“
“父母的名字知道嗎?“
小姑娘搖搖頭,一臉稚氣。
“小主人,不如你給孩子起個名兒吧!聽翟青說這孩子也是孤苦無依,既然如此不如和往事做個了斷,今后也不必再守著那舊日的福分。“
葉藏鶯也有此意。
“我回不去姑奶那里了對嗎?“小孩奶聲奶氣的跟葉藏鶯說話,語氣里還是顯得有些膽怯。
“姑奶年紀大了,又生著病,沒有辦法照顧你,以后我和福嬸照顧你,好嗎?“
小孩聽后緩慢的撐起瘦弱的身子下了床,兩人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跪倒在地,給葉藏鶯磕起了頭,轉身給福嬸磕頭時被福嬸拉起來抱回了床上,嘴里不停的念叨著:“懂事的孩子,好孩子…“
“我曾有一個妹妹,和你差不多年紀。”葉藏鶯黯然傷神,一聲嘆息后又抬頭笑著溫柔的對小孩說:“父母給你起名喜娣,想是在你之上家中并無男丁,不過這委屈以后自也不用再受。以后就安安心心住在這里,可好?”
福嬸聽到“妹妹”二字猛然一驚,這才忽然明白其中緣由。
看到這年齡相仿的孩子,看到她明亮的眉眼,讓他想起了宣和。
因為他,宣和葬身在了那火海之中。葉藏鶯不敢去追究那場火到底有多么的慘烈,因為他不敢去細想在大火里的宣和是如何被焚燒致死。這將是葉藏鶯一生的痛處。
“小主人…”福嬸想張口勸慰,但欲言又止,只怕說出的話反而勾起了葉藏鶯的傷心事。
“這小孩跟我甚是投緣,名字可否讓老奴來起?”福嬸提議。她知道此刻葉藏鶯滿心都是宣和公主。福嬸不愿意這個小孩成為一個已不在世的人的影子,不論對孩子也好對葉藏鶯來說,都是一件好事,便開口提了這樣一個本不該提的要求。
平日里福嬸是沒什么私念的,終日都是那樣樂樂呵呵的樣子,似乎除了葉藏鶯這個人,其他什么她都不在乎。這次貿然提出要求,讓葉藏鶯也略微有些詫異,隨即點頭同意。他喜歡這孩子,說不清是因為妹妹的緣故,還是這生活里太久沒有熱鬧過,看到這般年紀的孩子,竟會生出一絲溫情。
福嬸被諶昔從皇宮接出來以后便去到了葉藏鶯身邊,照顧了他十余年。無論在蜀中還是在京城的葉府,上上下下都是男子。看著他們,從一群稚氣的孩子成長為如今活脫脫的英俊少年郎,滿心歡慰但也不免心有落寞。她是孤單的。娘家里早已沒有了親人,一生未嫁更是沒有丈夫和孩子,如今已是暮年,雖府中眾人都敬待于她,可這孤獨感,終究難以消散。這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孩子的到來,讓福嬸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和被需要,這種稚子在旁的溫情場面,她渴望而不可及。就算不能夠長久,哪怕多一日對她也是好的。
她喜歡這個孩子,給她取了名:葉長樂;
“少莊主,這京城的付夏可比蜀中熱了不少啊!”翟青一手拿著他的天青劍,揮著左袖擦著額角滲出的汗水,邊說著就往葉藏鶯屋內走去。
“你天不亮就往千音閣跑,一天一百八十趟,可不得給你累出汗。”葉藏鶯一邊笑著打趣翟青,一邊從福嬸端來的西瓜里挑選了最紅最甜的那一塊準備遞給他。
“謝少莊主!”翟青接過西瓜笑著大口的啃了起來。
“你慢點兒吃,又沒有人跟你搶,這一盤西瓜,都是你的!”葉藏鶯此刻的語氣,儼然一個沉穩的兄長。
“嗯…”翟青噎了一下,忽然放下手中的西瓜,認真的對葉藏鶯說道:“少莊主,已探清晏大人每逢告假必去東市的秋山茗飲茶,而且這個人很奇怪,他每次都固定坐一個位置,而且回回都是一個人,就算有人上去跟他攀談講話他也從不理會,確確實實真是一個怪老頭。”
“晏應周大人不同于朝中趨炎之輩,他有才學,也自有他的傲骨。只可惜…”葉藏鶯欲言又止。
“可惜什么?”翟青好奇的追問。
葉藏鶯笑了笑,俯首又給翟青選了一塊西瓜,翟青不再多問。
翟青和葉藏鶯一起長大,兩個人是最親密的朋友,感情如同親兄弟一般,翟青自然也深知葉藏鶯,他總有很多心事很多的顧慮在心頭,他不講的,翟青從不多問.
“關嶺那邊處理的如何?”
聽到這里翟青放下手中的瓜,“我們的人趕到時,太傅和太傅夫人已經…已經不幸過世,想必是受不住流放途中的辛苦和折磨。”
“還有人活著嗎?”葉藏鶯楞了片刻問道。
“傅家小姐被我們救下。”翟青頓了頓,好像有話難以啟齒:“只是…只是…”
“嗯。”葉藏鶯應聲表示知曉。
“少莊主,傅家小姐身體非常虛弱,神智也有些不清,我們如何安置她是好?帶回義莊還是送到別處呢?”
葉藏鶯站起來,走到屋內拿起柜子上他珍藏的錦盒,錦盒里是太傅在他5歲生辰時為他作的詩。他沉思了片刻,轉身對翟青說道:“將她帶回京城,暫安置于府中。”
“是!”翟青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