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藏鶯跟隨著諶昔安排的宮人順利的進了宮,他被藏在了失火后重建的賦南殿中。這里確實是最安全的所在。大火后,陳帝雖命人修繕好了宮殿,但卻再也沒有另行分配。賦南殿除了定時有宮人打掃以外,平日里都鮮有人進出。
葉藏鶯回到自己兒時的寢殿,恍如隔世。他走進寢殿,看著新修的褥塌,那個地方他和宣和公主總躺在上面嬉戲打鬧,臻妃就坐在一旁,看著他們。這樣的再平常不過的畫面,也已成為葉藏鶯最珍貴的回憶。
葉藏鶯就這樣呆呆的坐在空蕩蕩的寢殿里,周圍沒有一絲燭火,好在他早已經習慣了孤身一人。天已黑了下來,諶昔派了貼身小太監來尋葉藏鶯。
“公子,值守的宮女已被諶公公派人暫時支開,但臻妃娘娘寢宮內耳目眾多,安全起見,奴才以角哨為號,您聽到后切莫久留。”小太監說著拿出一個木頭的小哨子往嘴上比劃了一下。
葉藏鶯頷首默許。此刻他的整顆心仿佛已經提到了嗓子,那個他心心念念的親人已近在眼前。
他進入臻妃的寢殿,發現眼前的一切都變了。臻妃為人最喜熱鬧,哪怕宮中的布帳綾羅也總是金玉紅綠,讓人看了好生喜慶。如今眼前這寢殿,一應物件素凈清雅,已沒有半分華貴之氣。殿內充斥著淡淡的檀葉香味,床榻邊的燭火忽明忽暗。雖隔著屏欄葉藏鶯也一眼就看到床榻上躺著的身影,他愣了片刻,緩緩靠了過去。
沒有旁人,躺在床榻之上的正是臻妃。
此時的臻妃已服過湯藥沉沉睡去,這也是諶昔的安排,他不能讓臻妃見到葉藏鶯。
葉藏鶯輕輕跪在塌前,他看著眼前的人,心像被千萬把刀割開,痛的似乎快要無法呼吸。他不敢相信曾經那個朱唇粉面、臉上總是掛著燦燦笑意的母親,和如今眼前這形同枯槁的女人是同一個人。他不敢出聲,怕驚醒了臻妃。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的摸了摸她掉落的幾絲的鬢發,頭發里已有了不少銀發。看著母親蒼白枯瘦的臉,葉藏鶯竭力想要克制,但終不由己,眼淚從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大滴大滴的斷落,沒有間斷卻也沒有聲響。
“母妃。南兒回來了。”葉藏鶯用最低的聲音的在臻妃耳邊輕語。
他掏出懷里的抹額,眼淚順勢低落在玉玨之上。他小心的將抹額輕放進臻妃手中,此時也聽到窗外響起了哨聲,葉藏鶯拭去臉上的淚水不忍的起了身來。
“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葉藏鶯說完轉身匆匆出了寢殿。
“娘娘醒了。昨夜睡得比往日沉了些,可是因暑氣太盛身子乏?”臻妃的貼身宮女見臻妃神色困倦,關切的問道。
“只是貪睡了些,無妨。”臻妃略帶倦意的睜開眼睛。
她夢見了她的兒子,夢里蕭秉南和宣和牽著手向她跑來,嘴里一直喊著母后母后,他們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在她跟前肆意打鬧。她知道這是一場夢,但她多想這夢再長一點再久一點,天別亮,夢就不會醒來。
可是做夢,終會有夢醒的時刻。臻妃眼淚隨著眼角滑落,她想要伸手去拭眼淚,忽覺手里多了一樣東西。拿近一看,頓時緊張的不能言語,一把緊緊拽住抹額生怕給身邊人看到,一手撐著塌沿讓自己保持鎮定。定了定神,臻妃命令所有宮女都退出寢殿,這才又慢慢的攤開手,難以置信的將抹額上的玉玨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瞬間,臻妃淚如雨下,這些年臻妃雖時常這樣情緒失控,宮中婢女已然習慣,可這樣的突然之舉也讓伺候的宮女有些疑惑。
這抹額確是蕭秉南頭上那條,只因這玉玨是葉家傳家之寶。當年蕭秉南的外祖父在北伐大戰中替先皇擋了暗箭,先皇便將這進貢的稀世寶玉賜給了葉家。蕭秉南三歲忽然急病,臻妃的父親,蕭秉南的外祖父由于偏愛這個孫子,便找了最好的工匠將玉玨打造成小小的玉玨,由臻妃親手縫制做成抹額讓蕭秉南夜夜佩戴保以安睡。
這抹額和這玉玨,她再熟悉不過了。
“這抹額隨著蕭秉南一同消失在了那場大火中,可為何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寢殿?抹額尚好那是否意味著蕭秉南還在?”臻妃不敢再往下想,她已然激動的手足無措,披頭散發滿臉淚花。
臻妃將抹額死死的拽在手里,兩手捂在胸口間整個人早已泣不成聲。淚水灑遍了她蒼白的臉,眼眸里布滿鮮紅的血絲,隨著急促的呼吸,她拼命讓自己從激動、開心和痛苦的情緒里冷靜下來。
她確信這不是一場夢。那這物件究竟是誰放在她手里,目的又是如何。
臻妃隨即召來值夜宮女詢問:“昨夜除了你還有沒有人進入過寢殿?”
宮女一聽以為有財物失竊,立刻嚇得花容失色。宮中偷盜對于宮人來說是可以人頭落地的罪過。“娘娘明察,昨夜娘娘安寢之后,奴婢一直留守殿外,未曾離開。沒有任何人進入過娘娘的寢殿,娘娘明察!”說著宮女已跪倒在地。
臻妃并不希望這件事被其他人知曉,見宮女如此驚慌也擔心會張揚出去,柔聲說道:“昨晚我睡得很好,也未曾被暑氣擾醒,心想著是不是你們深夜進來替我打了扇,所以便問問,怎么驚慌成這個樣子,快起來吧。”
宮女一聽,這才長舒一口氣。
賦南殿大火之后,臻妃身體和精神每況越下。起初,陳帝因為憐愛,幾乎每日都會來探望。可耐不住臻妃日日落淚的憔悴面容和悲涼嘆息,漸漸地陳帝來的也不那么頻繁了。一年后,皇后為了彰顯賢德,以顧念皇家子嗣為名又召進了一批新人進到后宮,陳帝顧盼于新人之間,就算還會念及臻妃,也僅僅是想起罷了。
皇帝的疏遠,讓臻妃在宮里的處境也變得越發艱難。皇后和寧妃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踩低的機會。皇后設計將臻妃身邊忠心的老么么調到了雜役間,并將宮中的下人一一裁換成了自己的眼線,寧妃也趁機安插了親信到臻妃的身邊。就算沒有蕭秉南,她們對這個失寵的女人也不曾掉以輕心。
用過早膳,臻妃吩咐下人不用跟隨,她獨子往御花園走去。
臻妃站在池塘旁邊,呆呆的望著水里的魚群。她開始努力的回想她的夢境,似真似假。她閉上眼睛,腦袋里仿佛出現了些許畫面的片段。一個青年男子靠近她,對她說話,然后離開,那個背影很模糊但卻真實。
他究竟跟自己講了什么?這個人是誰?臻妃滿心疑問,但她渴望是心底期望的答案。
臻妃正在出神時,被經過的諶昔一眼看見。諶昔站在原地看著湖邊的臻妃,思考了片刻后笑著臉躬身上前。
“娘娘今天好興致啊。”諶昔想確認臻妃是否發現了蕭秉南昨夜的舉動。
“諶公公,這是去給陛下送冰吧。”臻妃看了看諶昔身后小太監抬著的大缸冰塊溫婉的笑著問。
“是啊。這暑熱難耐,得多進一些冰給皇上消暑才好。娘娘這園中景色雖好,卻也不宜久留啊”
“諶公公有心。”
“老奴見娘娘今日面色煥然,精神似比平日里都要好上許多,可是因這御花園中大片荷花盛開的緣故,老奴沒記錯的話,娘娘您是最愛這夏日荷花的。”諶昔開始試探。
臻妃好久沒和人輕松的說上幾句知心話了,這樣的寒暄竟也讓她心生了幾分感動。
“不怕諶公公笑話。昨晚我做了一個夢。”
諶昔心中不禁多了一絲緊張,笑站著不語。
“這御花園景色雖美,卻不及我夢中萬分之一二。”
“能讓娘娘如此留戀,定是世間絕美之景色!”
“這夢境就像一副畫,畫中有山有水,還有想見卻無法再見的人。只可惜,這夢,終會醒。”
隨著臻妃的一聲嘆息,諶昔也松了一口氣。
確認臻妃沒有發現蕭秉南,諶昔便放心下來。“娘娘莫嘆,是夢那自然會醒。可古人有言,掛念之人入夢,便定是兩兩相思。想必娘娘掛念的畫中人,心里也在想著娘娘。所以啊,娘娘切要珍重自己,待得美夢成真才好啊!”
臻妃和諶昔自然是知道什么該講什么不能講,有些往事不能提,有些舊人不能言及,這樣的安慰對臻妃也已然珍貴。兩人相視一笑,便自各離去。